淡青色的纱幔轻轻招摇,隔开了殿内的情景。上完早朝的白轩羽拢着袖子站在外殿,静静等待着,等待着殿内女子应声。纱幔被婢子打起的那一刹那,白轩羽心中竟是闪过一丝害怕,这样的情绪,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好好梳理,便见了一袭浅碧色锦裙的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
“儿子给母后请安,愿母后福寿安康。”白轩羽俯身作礼,颇为恭敬地说道。
“你若真想你母后福寿安康,就不该惹出这么多事情来。”妇人轻轻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便由嬷嬷扶着坐到了正殿的主位上。
“母后……”没料到太后会这般说,白轩羽心中一动,缓缓抬头看主位上的妇人,“儿子,儿子不过是按律办事罢了。”
“轩儿,哀家去皇陵之前与你说过什么?哀家告诉过你,无论如何,不能动慕家。”太后苏曼青如今已是四十有余,却是一头长发乌黑如墨,精致的脸上也没有半分苍老的痕迹。她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至少,在慕家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之前,不能动慕家。”
“慕绍远杀了萧晚晴,这般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儿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话虽然是这般说,白轩羽的心却是在打鼓,忍不住有些心虚。
“杀人偿命?除了那枚乾元玉佩,你还能有什么证据说人是慕绍远杀的?更何况,即便那枚乾元玉佩真的是慕绍远留下的,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留下玉佩的人就是杀萧晚晴的凶手?”微微勾起唇角,丹凤眼扫过站在不远处的儿子,苏曼青一字一句地说道,“哀家知道,这件事情,你也有太多迫不得已,毕竟萧明月手上的玉如意,代表的是先帝的旨意。哀家只是生气,这般大的事情,你竟然对哀家隐瞒不报,还这么急匆匆地下了定论。”
“也是朝中宫中逼得太紧。”见苏曼青松了口,白轩羽也舒了口气,皱眉摇了摇头,先前这件事情,发展到后来,的确是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只是,他没有告诉太后,那日对慕绍远,他是真的下了杀心。若不是白云启赶来搅局,慕绍远必然已经人头落地。
“这些年哀家守在皇陵,这江山重担全都压在你身上,倒是苦了你。”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慕曼青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先帝驾崩,她替儿子稳住帝位,娶了慕青璃之后,便匆匆去皇陵守灵。这样做,一是因着祖宗家训,二来也是为了避嫌,为了让白轩羽勤政。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虽是颇有才华,却也是锱铢必较,对一些事情,过于执拗。其实,她一早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的确确没有帝王之才。所以,这些年她退隐皇陵,不问朝事,便是想历练白轩羽,也顺便借此拉近白轩羽与白云启的关系,好让白云启助白轩羽一臂之力。
五年了,白轩羽也算是勤勉,又有着慕绍远萧淳风两人守家卫国,慕逸等人在朝堂上的辅佐。这天下也算是被治理得安稳太平。
她曾一度在想,或许,她可以放心,就这般留在皇陵度完余生,不再参合这宫中朝中的事情。若不是收到白云启连夜送来的血书。她定然不会有再次干涉朝政的心思。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白轩羽居然会对慕家痛下狠手。还好白云启来得及时,否则,她大约也只能看到慕绍远身首异处,慕逸病死房中,若是这般,她欠慕家的,他们白家欠慕家的,怕是再也还不清了。
“哀家也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听哀家一句,这慕家动不得。”苏曼青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白云启身边,淡淡地说,“动不得,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启元的忠臣良将,不仅仅是因为慕家与白家世代交好。更是因为,慕家得民心。今时今日,你若是执意杀了慕绍远,害慕逸重病离世,不是将慕家一门赶尽杀绝吗?这般作为,萧家倒是称心了,可是,你不怕天下人寒心,朝中百官寒心吗?连这般忠臣名将你都要杀,日后,谁还敢替你卖命。”
“更何况,当初慕逸辅佐你父皇几十年,鞠躬尽瘁,慕家长子慕绍行更是为了救你,死在了战场之上。”看着皱着眉头的儿子,苏曼青缓缓地,郑重地说道,“母后只是不想,不想你变成一个不懂记恩的人。”
“儿子知错了,日后不会再做这般鲁莽的事情,请母后放心。”皱着的眉头皱得更深,平素里,白轩羽最不耐的,便是有人提起慕绍行的事情。只是,碍于眼前的人,他也不好发作,只好沉下脸,闷声说道。
“对了,你废了阿璃的后位,如今后位空悬,你有何打算?”瞧着自己的儿子被说得不高兴了,苏曼青知道这朝堂上的事情,她还是不要过多掺和才好,想起了慕青璃,便开口问道。
这话一问出来,白轩羽的脸色变了一变,想了想,才缓缓开口:“慕青璃她多次圣驾前失仪,先前害死了玉儿腹中胎儿不说,后来还在钟秀宫中大吵大闹,还动手打了玉儿。这般女子,儿子觉得,实在不适合当皇后。”
“萧含玉腹中的胎儿是怎么没的,哀家先前没有过问,如今陛下提起,哀家倒是打算好好查清楚。”不提起这件事情还好,一提起这件事情,苏曼青冷笑了一声,走回了主座上,她扬眉看着自己的儿子,“哀家知陛下的心思,只是,哀家还是那句话,只要哀家在这后宫一日,姓萧的便永远坐不上皇后的位置。”
“母后!”苏曼青这话,无疑刺到了白轩羽的痛处。他先前确实是有这个打算,打算等过段日子,便将萧含玉推上后位的。毕竟,在他心里,能与他并肩的女子,只能是他心爱之人。那慕青璃占了五年的后位,他已是忍到了极限。
先前来寿康宫请安前,他便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向太后提起这件事情,却不想,自己还没来得及提,就被自己的母后一句话堵死了。
想到这里,白轩羽心中有气,忍不住冷声说道:“母后要儿子娶慕青璃,儿子娶了,母后要儿子给慕青璃后位,儿子也给了。五年了,儿子虽然不爱慕青璃,但是高位厚禄,儿子也算没有亏待过她。如今,她自己失德失仪,当不起皇后之位,儿子废了她,想立自己心爱的女人,母后为何要这般阻难?母后难道,就是看不得儿子高兴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重,苏曼青听完,脸色一沉,一旁伺候的柳嬷嬷也是一惊,不等太后开口,便朝着白轩羽说道:“陛下,太后并非是有意要为难陛下,太后在皇陵五年,哪一日不是时时记挂着陛下的,陛下这般说,怕是伤了太后的心。”
“云清,”白轩羽自知自己失言了,刚想开口,却听得座上太后轻轻唤了一句,“这些话,说予陛下做什么,母亲思念记挂儿子,本是天经地义。说多了,倒像是哀家在故意讨好了。”
“母后!”这话说得轻去,却是听得白轩羽心中一惊,急急唤了一句,刚想开口辩解,却见太后挥了挥手。
“今日说了这么多,哀家也是累了,陛下若是无事,便也下去吧。”苏曼青摇了摇头,起身唤了云清扶自己进内殿去,不再去看白轩羽。白轩羽见苏曼青生气了,想要劝解,自己母后却不给这个机会,也是心中气闷,朝着苏曼青的背影行了个大礼之后,拂袖转身离去。
瞧着白轩羽的圣驾消失在永寿宫门外,被柳云清扶着的苏曼青叹了口气,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五年不见,不仅脾气见长,这嘴也是越发伶俐了,倒是不知道,跟谁学的,竟然敢顶撞哀家了。”
“太后,陛下也是年轻气盛,说那些话,想必也不是有意的,太后别往心里去。”柳云清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太后还是皇后娘娘的时候,她便跟着伺候,也算是看着白轩羽长大的。如今,这白轩羽竟是敢顶撞太后了,也真是变了不少,想想从前,明明都是一副乖顺的模样。
“我知他是气话,自是不往心里去的。只是,都五年了,他还是这般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情,又如何能做的好一个君主。”苏曼青叹了口气,她不在意白轩羽对她发火,她只是失望,这孩子五年了,看着也似乎没太多长进。
“陛下其实也是很努力的,如今国泰民安,都是因为陛下贤德啊。”柳云清笑着安慰,这太后啊,从来就是对自己的儿子要求太高,白轩羽登基五年,平内乱,定外邦,兴国学,重人才,已经是很难得的贤君了。若是真要挑什么错处,也不过是在对待慕家,对待慕青璃的事情上有些任性罢了。偏偏就是这一点,让太后很不称心。
“云清啊,哀家自己的儿子,哀家清楚,哀家是怕,他这般性子,日后会弄出什么大错来,等到了那个时候,便是追悔莫及啊。”苏曼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是还有太后嘛,如今太后回宫,有太后辅佐陛下,想来,陛下只会越做越好,又会有什么大错呢?太后便放心吧。”柳云清只当是太后因着白轩羽顶撞她,心中不悦,才会这般说,便也只是笑着宽慰。
“希望如此吧。”苏曼青也是心情沉重,话到最后,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是啊,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白轩羽沉着脸沿着暖玉池往来仪宫走,走了一半,却正好撞上了进宫来的白云启。白云启这几日称病没有上朝,昨日太后回宫也未能去迎接,今日来,想来是给太后请安去了。
对于这个出卖自己的弟弟,白轩羽也是有些生气的,他倒是没有想到,白云启竟然会跑去找太后,还会带着免死金牌快马赶回来。事后白云启虽然与他说,他这样做,不过是看自己夹在慕家与萧家之间左右为难,所以去请了太后,也好解了他的为难。
这样似乎也是说得过去,白轩羽先前也对白云启有所怀疑,可是,之前要自己消弱慕家力量的人也是白云启。这么一来,白轩羽倒是有些看不明白白云启的这些作为了。
“臣弟拜见皇兄。”白云启拱手俯身朝着白轩羽行了一个大礼,因着那日淋了雨,又连着好几夜没好好睡过觉,白云启终于在慕青璃醒来之后,自己病倒了。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一躺便是十几天,昨日错过了迎太后回宫,今日是特来请罪的。刚刚远远看到白轩羽一脸愁容,此刻自己说话也是小心翼翼。
“你身子好些了吗?”看着清瘦了不少的白云启,白轩羽叹了口气,问道。
“多谢皇兄关心,臣弟已经大好。”白云启答道,“臣弟这便是去永寿宫,向母后请安请罪的。”
“即使如此,朕也不留你了,去完永寿宫,不妨来昭阳殿坐坐,与朕下下棋,我们有好些日子没下过棋了。”后宫的事情,慕家的事情搅得他一团乱,白轩羽今日倒是想给自己放个小假。
“臣弟遵旨。”没料到白轩羽会相邀,白云启拱手领命,有说了两句,这才拜别离去。他今日来,可不是来下棋的。如今太后回来了,慕绍远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