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启的一句话，却是让屋里陷入了沉默，慕青青侧头看着他，几次欲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好。若是之前听得白云启这番话，她自然是高兴的，得知自己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自己，这本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可是，如今这般境地，听到那样的话，慕青青却有些迟疑了。之前说好不让他去查陆明轩，他不也还是去查了吗？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自从牵扯出慕青璃的身份之后，自从那日被白云启撞破她与慕绍行说话之后，她总觉得白云启对她来说越发的陌生，让她有些不敢去相信。
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慕青青拿着手里的瓷瓶，转身朝里屋刚刚点起的那盏烛火走去。
打开瓶盖，慕青青将瓶口对着面前的烛火，便见一只黑色的小虫从瓶子里面爬了出来，似乎是被烛火所吸引，爬到瓶口的瞬间，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头栽进烛火里，发出“呲啦——”的声响。
“这是连心蛊，是大哥那日来给我的，蛊虫有雌雄两只，若是种在人身上，一人变心，两蛊噬心，无人可以独活。”看着消失在火光里的蛊虫，慕青青丢了手里的瓷瓶，往后退开好几步，“不过这东西用在传递信息上也是极好，大哥说若是有难，毁此雌蛊，他便会前来搭救。”
“……”听到慕绍行要来，白云启皱了皱眉头，他是真的怕极了慕绍行，从前曾一起在东宫读书，那时候的慕绍行，不过是个喜欢带着一帮王孙公子到处惹事的混混罢了。至少当时的他是那么认为的，他常常看了慕绍行和白轩羽带着一群贵公子，与驻守东宫巡逻的神武军打架。
东宫里的神武军多是从武将将军家中选拔出来的年轻子弟，身份也是尊贵，又受家风影响，从小习武。即便是这般，他们都打不过一个文官家里出来的孩子。
当时的白云启身子多病，便也不喜欢凑这个热闹，不过他住在东宫里，常常见白日里神武军被慕绍行和白轩羽一路追着躲闪，到了夜间，经常看书到深夜的白云启也是瞧见一身是伤的慕绍行从外面偷偷溜回来，脸上一副恼怒的模样，撞见殿中他还在，便挺直身板，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一脸傲然地回房去了，仿佛刚刚那般吃了败仗的人不是他。
想想这便是白云启对少时的慕绍行唯一的记忆罢了，他在东宫伴读没到一年，便因着先皇觉得在这么下去自家太子会被带成一个野孩子，于是撤了慕绍行伴读之职，打发他回丞相府去了。
离开那日慕绍行倒是没有想象中那般难过，只是十分忧伤地与太子白轩羽抱怨了几句回去又该家法伺候了，便收拾行装滚蛋了。
平日里一起读书的贵族子弟除了白云启和几个身子弱的，几乎都跟慕绍行一起混过，大家一起翘课送他，却不想，他走前排开一堆围着他的狐朋狗友，来到了依旧坐在桌前，端着一本书看热闹的白云启跟前。
“这本拳谱是我从家里的书院偷偷拿出来的，启蒙最好，你平日里没事便多练练吧，没事别老坐着看书。”站在他面前身材高大的少年如是说着，“你本来就病怏怏的，再不练练身子，日后怕是要跟小姑娘似得弱柳扶风了。”
“……”他说完，在周围人的一阵哄笑声里大步离开了东宫，白云启依旧坐在桌前，看了看桌上的拳谱，抬头又看了看连神武军都参合着的送行队伍，当时只觉得，这粗枝大叶的慕家公子，原来也是个好人。
之后他两年他在府中学习，大约是慕丞相发现他的确不是个读书的料，之后也不强迫，放他出门不再多加管束。却不曾想，得了自由的慕绍行再次召集旧部，与正好也得了自由出入宫中的太子再度接头，吃喝玩乐，无二不做，二人与富家子弟联手，终于又混成了邺水城第一恶少。
这次慕丞相大发雷霆，直接跟皇上请旨，派了神武军去将他押解回家，关在了慕家的藏书院里，还专门请了从前的殿前大将军，称病回家闲养多时的齐沐去替他看守慕绍行，要他读完一屋子的书才准出来。
慕绍行被关在藏书院一年，这一年里，帝都重复安宁，被抓回去训斥的太子白轩羽也终于受了性子，而他这个多病的六皇子，也得了陛下的恩典，搬往行宫养病。
行宫人少清幽，气候宜人，养病之余，他也开始学那本拳谱，之后陆陆续续开始习武，虽说启步晚了些，不过好在也算有些天资，倒是颇有小成。他当时还特意着人去打听慕绍行的事情。
那个被关了一年的慕公子似乎真的将藏书院的书看了不少，只是出来的时候，比起读书，武艺才是长进得最快的。
慕绍行得了自由，一直自请养病的齐沐将军也突然回朝，进朝堂那天，第一纸奏章便是请旨让慕绍行入伍从军，跟随于他。
听说那日慕丞相在朝堂上便没有忍住，对着这个昔日好友大发雷霆，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齐沐说服了陛下，给了他儿子左军少尉的差事。
自那之后，慕绍行远在行伍，而他又在行宫，自然是不得见了，连慕绍行的消息，都听得越来越少。
三年后他从行宫回来小住时，正碰上慕绍行从军中归来，此时的他便是完全换了一个模样，一身银甲，腰悬重剑，整个人俨然一柄出鞘的剑，凌厉肃杀。再也没了往昔那般大大咧咧，喜欢惹是生非的模样，一举一动，都是一个军人的样子。
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白云启觉得这个慕家长子开始变得有些陌生和让人害怕了吧。之后他们各自怀着算计，一步一步往前走，下毒杀他是形势所逼，却不曾想因为下毒一事，无意间撞破了他的秘密。
当初听说慕绍行死在皇城里，白云启其实还是松了口气的，他是真的盼着当时死的是真的慕绍行，祭奠上远远一观，也辨不出来到底是谁。之后几年，他一直按照派人调查，也不能查到剩下的那个人的行踪。
直到那夜昭阳殿里，看到那个面具男子时，他才知道，五年前活下来的那个人，去了天网。那个时候，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只盼着活下来的是替身，不是慕绍行。直到信安城的一场截杀，他终是知道自己当初做下的种种事情，到最后还是要通通还回去的。若不是眼前这个女子出面保他一命，想来他早已是慕绍行手下的亡魂罢了。
“既得他相助，此番定是可以安然离开，只是皇姐她……”之前一直担心自己的处境，如今才回过神来想起之前沈祁说的事情。
今日之事，他也是十分吃惊的。他看着灵犀一路来在苏倾玉身边安然乖巧的模样，看着他们聊天读书，也算是情意相合。在他的印象里，灵犀不过是个直爽活泼的姑娘罢了，虽然唤她一声皇姐，却是从来都是他照顾着她。
一别五年，他几次想去探望都被她拒之门外，回来之后她话变少了，人也变得温柔了，他本想着，这大约是出了家信了佛的缘故，却不曾想，今日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是皇姐自己的选择，或许还是倾城帝姬自己的选择吧。”想起先前自己本是要被灵犀带着去见苏倾城的，这般一想，慕青青倒吸了一口凉气，今日若不是自己看出了灵犀的意图，拒绝与她同行，那么此刻杀死苏倾城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她们用这样的方式，不过是想让扶留国彻底摆脱启元的控制。”信号已经发出了，如今他们要做的不过是等慕绍行来罢了。慕青青坐回了桌子旁，说起灵犀和苏倾城，却也是有些怅然。
“可是这么做，两国交恶，一场战事在所难免，她是将她的国家从启元手中救了出来，可是她也将她的国家推入战火之中，比起这个，归顺启元对百姓来说不是更好一些？”白云启摇了摇头，以战乱为代价做任何事情，都是不值得的。两国交战，折损的是国库和兵力，受苦的是百姓。
况且，一个扶留国的确是不足为惧，可是若是他们联合周边各国，一起攻打启元，到时候也不知启元会落得什么下场。
“……”对于白云启的说法，慕青青不置可否，他这般说，不过是因为他不是那被迫对别国称臣的人罢了，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慕青青另外一件事情，“不论如何，若是战事来得快些，对我们还是很有利的。”
“这场仗一打起来，我的身份便又是他们利用的工具。”这件事情，慕青青从刚刚开始一直在琢磨，“再者，说起战事，这不是二哥所擅长的嘛，这一次倒正好是我慕家东山再起的好机会。”
“你二哥早就交出了军权，皇兄好不容易收回来的，他怎么可能再还给他。”听她这么说，白云启摇了摇头，以他对白轩羽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他定然是不会再给慕家任何机会手握重权。自从收回慕绍远的军权之后，他便开始大力扶持萧家，如今萧含玉的父亲萧淳风手握六军，若是此番与扶留国一战再得战功，那么镇国大将军之位怕是就该轮到他了。
“他的确不会轻易让二哥再领兵，可是若是到了除二哥之外，无主帅可用，战事又越发吃紧的话，即便是陛下不说，朝臣们也会联名上书，让二哥领兵出战的吧？”慕青青说着，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动萧家了？”她的话让白云启一惊，看着眼前的人，他如今已是知道她不再是从前的慕青璃，他也知道此番不是问她到底是谁的好时机，只是，他现在才觉得，眼前这个人不管是谁，他对她的了解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