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认识傅斯连之前,他一向以冷漠著名,不管多熟的人和他在一起他都是这副表情。即使我和他成为朋友后,他也很少在我们面前表露过其他情绪,仿佛会笑的那根神经早就断掉了。
可是在台上的他活力四射,嘴边还有畅快的笑容,那样奔放的他,怎么可能是傅斯连?
一定是我看错了吧?
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从人群中退出来,向后台走去。
表演还在继续,虞非白兴致正浓,但是我离开了,他执意跟着我出去,不得不牺牲了视角最佳的位置。
“你要去干嘛啊?该不会看上刚才那个主唱了,想找他要签名吧?”他恋恋不舍地听着台上的歌声,说。
我没搭理他,要是说出傅斯连三个字,他非抓狂不可。
后台没什么人在走动,快到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快步走了出来,而后面冲出四个男的,拉住了他。
“傅,当初是你组建了这个乐队,为什么你要舍弃它?”喊住他的都是同一个乐队的人,这个人我还有印象,他是鼓手。
傅斯连的头很低,低到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吉他手也说道:“自从两年前的事后,你再也没找过我们了。要不是这次逼你还我人情,让你来一起表演,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和我们再见面?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不关你们的事。”傅斯连冷冷地收回自己的手,说:“人情我还了,我不会再来了。”
“傅,你太让我们失望了。”鼓手不再勉强他留下,“我们会找新的主唱,这个位置,不再为你留了。”
傅斯连的脚步有一瞬的停顿,“你们早就该这么做了。”
旋即,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宛如瑟瑟的秋风。“这些事情,太奢侈了。”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恰好与我对上视线。就算是躲我也来不及了,只能迎上他的目光。
我看了一眼他的手指,果然还在流血。“你受伤了,快处理一下。”
傅斯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在乎地说:“它自己会好的。”
“那可是钢弦,你不处理好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有破伤风什么的。”我急了,说。
他冷冷瞥我一眼,“不关你的事。”
我还想再劝劝他,他却径直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真是又气又担忧。
“他就是那个主唱啊?看不出来啊,居然还会唱歌。啧啧,搞不好是精神分裂什么的,你少搭理他。”虞非白揉揉鼻子,说:“哎,现在是哪个乐队啊,这首歌听起来不错,走,我们去欣赏一下。”
再回到喧闹的舞台前,我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了。我反复地想着表演时神采飞扬的傅斯连,台下落魄懊恼的他,还有平常的冰块脸。两年前,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件事,才让他从此抑制自己,不喜不悲,不肯享受所有过去钟爱的事物?
“你怎么能在我旁边精神出轨?”虞非白不满地看着我,“是我老了吗?你嫌弃我了?”
“这位男鬼,请你不要想象力太过丰富好吗?”表演落幕,我又觉得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我买了这个,挺不错的,你要吗?”虞非白用竹签戳了一块印度飞饼,问我。
我忽然想捉弄他一下,“你怎么买这个?”
“这个有什么问题吗?”他还咬了一口,“很好吃啊,香蕉味的。”
“你刚去买的时候,做飞饼的那个是个印度人,对吧?”
他回想了一下,“额,长得很奇怪,皮肤好黑,应该是吧。”
“那你还敢吃?”我憋着笑,说:“印度人啊上厕所从来不用纸,用手,他们那有条河叫恒河,上面飘满了尸体、垃圾等等东西,他们还在河里洗澡,取水饮用。你确定你还要吃吗?”
“你没骗我吧?”虞非白一下子就没了食欲,“这也太夸张了。”
“你不是有手机吗,不信自己去看。”说到这里,我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虞非白打死都不信我的话,用手机搜索关键词后,立刻想把飞饼丢掉。
手快伸到垃圾桶前,他又缩了回去。他想了想,说:“傅斯连在哪里?”
“你干嘛?”
“我觉得就这么扔了太浪费,他唱几首歌也挺累的,我请他吃点东西。”虞非白奸笑着说道。
“人家才不吃这东西。”正说着,我闻到了一股炒粉的香味。“好香啊,我要买一份炒粉。”
香味吸引了不少顾客前来,我去到时已经在三行人之外了。炒粉师傅从容地倒了花生油进锅里,再打了一个蛋,用铲子来回滑动。等到差不多了,再抓一把河粉丢进去,不断翻炒。
光是这么看着,我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跑出来了。连虞非白也在我旁边流哈喇子,说:“不如买两份吧,我也想吃。”
炒到后来,师傅抓了一把细嫩的豆芽丢进去,右手有力地颠锅。锅里的食材翻来滚去,忽然间,我看到里面的河粉都化作了长而扁的绦虫,在火炉上扭动着。
我别过头去,再看回来时,虫子都不见了,仿佛那只是我的幻觉。
然而我打心底地觉得反胃,从人群里退了出来,说:“你刚有没有看到什么?”
“看到你无情地打破了我想吃炒粉的梦想。”看虞非白的样子,他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我松了一口气,或许是我最近鬼鬼怪怪的东西看得多了,才产生了幻觉。
“你不是说肚子饿吗?怎么不吃点东西?”虞非白托着半份印度飞饼,在我旁边喋喋不休。
“没看到什么想吃的,等会再说。”我撒了个谎。
我们走了一会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回了卖炒粉的摊位。来这里的顾客人数还是那么多,但他们这次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投诉的。
“怎么回事啊,你们家的食材也太坑爹了,我吃了没多久就吐了。”
“就是,我的肚子疼死了,你知道这里离厕所有多远吗?”
“赔钱!”
“还得赔医药费!”
面对他们的指责,炒粉师傅恼怒地说:“你们别瞎说,我们的食材都是今天早晨新鲜采购的,虽然天气热,可我们这都有冰块在保鲜,怎么可能有问题?”
“有本事拿出来给我们检查一下啊!”
“拿出来!”
看这些人的脸色,倒不像是在说假话。
渐渐地,那些想来购买炒粉的人都散了,留下来看好戏的人们,对摊位指指点点。
师傅忍无可忍,从后面拖出几箱食材,说:“你们自己看个够吧!”
有人过去把盖子一一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肉片上,白色的蛆虫沿着肉的纹理滑动。青菜叶是枯黄的,而本该装着河粉的箱子里全是绦虫,密密麻麻的虫子在保鲜盒里不安分地涌动。盖子打开的时候,虫子们或许是感应到了新鲜的空气,扭动着身躯从里头爬出来,散落一地。
“呕!”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头,那几个来讨公道的人纷纷原地呕吐起来。空气中蔓延着半消化食物的酸腐味,还有食物败坏的臭味。
不仅如此,其他的摊位都乱套了。
卖飞饼的印度阿三猛地丢掉装水果的箱子,几只老鼠拖着滚圆的肚子逃跑。其他的摊位更加夸张,不是出现了虫子,就是肉都腐烂了,即使是卖液氮冰淇淋的摊位也有了异动,冰淇淋融化成了黄色的浊液。
在这里的人都吃过美食节里贩卖的食物,看到这样的景象,全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恶心反应。我捂住了鼻子,恨不得还能再长多一只手来帮忙堵住耳朵,不去听那些呕吐的声音。
反应较轻的人嚷嚷着要出去,结果走出没多久,竟让工作人员拦了回来。
“大家冷静一下,我们怀疑这里有人恶意作案,在嫌疑还没澄清之前,请大家留在这里,多谢配合!”有员工拿了喇叭,搬了张椅子站起来,喊道。
举办音乐美食节的地点是z城的海滨公园,出口就两个,此刻都给堵了起来。恍惚间,我竟有种世界末日的错觉。
“我们走远点,小心你也中招。”虞非白见我脸色不好,拉着我往空气清新的外边走去。
可还没走多远,我的胃部一阵汹涌,腥臭的呕吐物涌了出来。
我吐了好几分钟,又或者才十几秒,整个鼻腔都是酸而刺激的味道。
虞非白眉毛拧得跟麻花似的。“真是太奇怪了,不可能有疾病能以这么快的速度传播。”
“你说得对,这片区域都封锁了起来,想必也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只手递了过来,掌心上是一张纸巾。傅斯连低头看着我,说:“擦擦吧。”
我接过纸巾,对他道了声“谢谢”。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连语调都别别扭扭的。“不用。”
“哎,你来了,吃飞饼吗?”虞非白居然还记得这件事,热情地拿出了飞饼。
傅斯连接过去,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里。“食物有问题,谁都别吃。”
虞非白泄气地看自己的脚尖,“真浪费。”
傅斯连指向一边,“那边有个供表演用的舞台,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把生病的人转移到那边去了。你也去那里吧,不要在这里待着。”
“嗯,我赞成。”虞非白点点头,“问题应该出在这里,你不宜久留。”
“那你们呢?”我不放心地问道。
“你照顾她,我留在这里。”傅斯连看向虞非白,说。
“你别想出风头了,你们都是人,而我死了,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都奈何不了我。”在重要事情面前,虞非白向来拎得很清。“我媳妇就交给你了,看紧点啊。”
“你该不会觉得,我会打她的主意吧?”傅斯连坦率地说道。
“不,我担心她会打你的主意。”虞非白很干脆地回了一句。
“你随便,反正我是不会离开的。”傅斯连冷哼一声,说。
他往前迈了一步,忽而身形一晃,像是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