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吴承恩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后依旧觉得不大舒服,还是忍不住使劲吸了吸。
“你要是打喷嚏的话,麻烦你离远一些,别把风寒传染给我家小姐!”李晋匆忙抬起手,皱着眉头将李棠隔在了自己的身后,严严实实地护住。这一路上,李晋不断地数落着吴承恩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似乎越发看吴承恩不顺眼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阿嚏……话!”吴承恩本想还嘴,却发现自己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什么叫让我离远点!要不是李棠先感了风寒传给了我,怎么会弄得我也这……阿嚏……么狼狈!”
李晋听到这里,不禁眉头一挑,恨不得即刻与这吴承恩动手打个你死我活,却看到杏花妖跟在吴承恩的身后,牵牵他的衣角,低声说:
“这一路荒郊野岭,已经连着三天不见人烟了,连个让你歇脚休息的地方也没有。”
“小杏花,奎木狼家还远得很,你要是觉得辛苦,现在回去也来得及。”李晋抓住这个机会忙补了一句。
当时金目死掉以后,大家本以为杏花会继续留在黄花镇,打理她那漫山遍野的杏花林,可是她说这里刚刚和妖怪经过了一场恶战,虽然金目死了,难保没有路过的小妖逃走,如果发现她站在了降妖的队伍里,那……“我好害怕,我打不过他们。”杏花低着头,长睫毛上似乎带着泪水,“再说我也没有家,只是这里住几年,那里住几年。李棠姐姐,你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杏花不求吴承恩,却求李棠,李棠也不禁愣住了,半晌,也只好点点头。
李棠同意了,李晋也自然把一肚子反对之声咽了回去,只是这一路上他不时挑起话头,旁敲侧击地吓唬杏花:
“那奎木狼之前可是镇邪司二十八宿,虽然逃出来很久了,但降妖的本事可不会落下。他要是见了妖怪,哼哼,说不定很高兴呢。”
“我,我不是坏妖怪,我又不害人。”杏花不卑不亢地争辩着。
“你不要吓唬她了。”吴承恩忍不住说:“二十八宿没一个好东西。总好过留着她等那九剑恢复元气好些吧。那九剑浑身上下尽是杀气,不见得能看在我们的份上放过杏花。”
杏花点了点头,感激地看了吴承恩一眼,又从路边的杏树上摘下一颗杏子递给李晋:
“我就是想……想跟着你们,去看看那个奎木狼。你们说的那爱情故事,我也颇喜欢……”
杏花的这番话说得越来越小声,最后甚至细弱蚊鸣。
“你有没有脑子,竟然着迷于奎木狼那种人!他就是个色迷心窍,哪里来的什么爱情故事!”李晋忍不住打断道:“说好听点叫私奔,说难听点,奎木狼那厮就是拐带妇女外加通敌叛国!”
“这杏子皮还青着,应该是酸的吧。”一直沉默的青玄突然从李晋手中夺走了杏子,随即扔进口中。
李晋刚要说什么,却眉头一皱,立刻明白了。
在这深山之中,五人已经走了三天。每到一个岔口,那杏花都会按照青玄的嘱咐种下一棵杏花树作为标记,防止迷路。杏花现在法力已经高深了不少,种下的果实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就会生根发芽,开出花来。
而那些花朵,在夜里面甚至会微微发着光,好像一树的小星星。
三天之后,杏花种下的树甚至已经结果子了,她随手摘给李晋的却被青玄夺去,李晋明白青玄的意思,他要先试一下这果子有没有妖气才能让大家入口,只是,如果明说的话,恐怕会伤害到杏花的心。
“不错,皮虽然青,味道却很甜,大家都吃几个解解渴。”青玄闭着眼睛默默把杏子吃完,放心地说。
那棵杏树的果子很快被瓜分一空,连李棠也吃了不少,杏花一直微蹙的眉头总算展开了,她总算给大家做了些什么,而不再是一个路途中需要人照顾的小包袱了。
其实,眼下更让青玄担心的,却是那吴承恩。这几日里,吴承恩眉心之间有一股黑气久聚不散,而且越发浓厚。印堂发黑乃是不祥之兆,青玄倒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他也知道自己跟吴承恩这一路走来也算是历经千辛万苦,可谓置之生死于度外。
但是,吴承恩这几天的印堂也太黑了吧……说是黑到了毁天灭地的地步也不为过。这是出了什么大事,扰了吴承恩的命格吗?
思来想去,青玄也没有想出一个答案。青玄只能希望,这般情景只是自己看错了。
这一天又是入夜;李晋捡了些枯树枝,吴承恩写了个火字,点了一处篝火作为过夜的地方。李棠和杏花靠在哮天的身上,两个女孩子都是一脸兴奋,仿佛越发期待就要见到传说中的奎木狼了。
倒是吴承恩颇有抱怨:“这都走了三天了,为何还没有找到那个什么狼呢?”
“为了李棠的一句话,不会耽误你之前的行程吗?”青玄围着篝火坐下,闭目养神。
李晋一愣,赶忙说道:“行程,什么行程?我的行程就是保护小姐。”
“之前你说,你主子派你去……其实目标是镇邪司?”
说这话时,青玄没有睁眼,但是李晋却觉得青玄一直在盯着自己,一时间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都怪自己嘴快,那时要不是哮天犬拦住自己,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来了。还好青玄和吴承恩这两个闲散人士,和任何势力都没瓜葛。
“其实,也并不会耽误什么事情。”那李晋搔搔头,思忖一番后觉得也没有什么大碍,索性说了出来:“奎木狼走后,二十八宿不是缺了一人吗,镇邪司肯定会在这段时间内招募新的人手。既然如此,家主运筹帷幄,决定安插进去一个李家的眼线。所以,这个人选就是……”
吴承恩点点头,说道:“这个人选就是哮天。”
“是我!”李晋忍不住瞪了吴承恩一眼,大声说道:“我才是李家的执金吾!”
“可是,那奎木狼不是早就带着百花羞私奔而去了吗?”李棠听到这里,略带迟疑地问道:“如果我哥哥真打算派人去做眼线,为何一早没有行动?”
“家主断定,镇邪司会以今年武举为幌子,容纳新人。越早派出执金吾前往京城,越容易被镇邪司看出破绽。”李晋拨弄着地上的篝火,表情严肃了些许:“所以,我出发后一路游山玩水,只要按时参加今年的武举便不会耽误什么事情。”
“你看看……”听到这里,吴承恩忍不住瞥了一眼李棠:“你身为李家的少主,私自离家出走弄出这么大的乱子。”
平日里的李棠虽然伶牙俐齿,但是吴承恩这句话倒是戳中了李棠的痛处,她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李晋是因为李棠被镇邪司绑走的谣传,才不得不背井离乡前往京城。退一万步讲,纵使李晋能吃这个苦,哮天也未必能受得了啊……
火光虽然不旺,但是依旧照亮了李晋的脸。哮天在一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用尾巴盖在了李棠身上,自己开始轻轻打呼。
青玄虽然一直微闭着双眼坐在地上打禅,却没有放过李晋这一刻表情上的变化。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没多久,杏花和李棠都睡熟了。就连那靠在石头上的吴承恩,也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梦话。
“那么说,李家早就有针对朝廷的意思了。”青玄突然开口,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守着火堆的李晋抬起了头,先是握住了自己手边的弯弓看了看其他人;在确定了其他人都已经熟睡后,李晋才心烦意乱地笑了笑:“我是该问你为什么不睡觉呢,还是该问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呢?”
李晋手中的弓并没有松开;窝在一边的哮天也昂起了头颅,带着几分威胁般朝着青玄露出了自己的牙齿。李棠倒是没有丝毫察觉,只是翻了个身,身子也蜷了蜷让自己更舒服了些。
“从你露面的时候。”青玄坦然回道,似乎并没有介意哮天的反应:“你第一次见我们时,黄花镇,客栈里。还记得吗?”
李晋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忘记。但是,李晋似乎又有些疑惑:“我从那个时候就有了破绽?”
青玄轻轻捏着自己的念珠,淡淡说道:“第一次见你时,你整个人都是气冲冲的。后来言语之间才知道,你是被派去镇邪司那边卧底……接了这般苦差事,也难怪当时你整个人一直杀气腾腾。”
李晋皱了皱眉,似乎想反驳几句。
“不过,当你看到李棠时……”一边说着,青玄一边朝着李棠望了一眼:“你展现出来的是惊喜,却并不是安心。”
“此话怎讲?”李晋似乎一时间弄不明白青玄的意思。
“从这些时日里的相处,我能看得出,无论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你是真的关心李棠。”青玄继续拨弄着手里的念珠:“所以,当你看到李棠露面,确定了她其实并没有落入李家对头——锦衣卫镇邪司手中时,你着实松了一口气。但是,你眉头之间的那股子烦躁,却始终没有减弱。后来那妖怪金目不断招惹我们,你却又很享受,仿佛巴不得一直留在黄花镇一般。也就是说……”
李晋点了点头,心中不免对面前这个僧人有了几分钦佩。
也就是说,李晋被派去镇邪司当卧底的原因,并不是出于那个“李棠被镇邪司绑架了”的谣传;如果这是原因,那李晋见了李棠后大可以将李棠带回去然后了结此事。如果李棠是因为逃婚不想回家,那么即便李晋身为下人不好忤逆本家少主的意思,却也大可以悄悄将这个消息发回去——之前他们不是还见到了地三仙吗?
但是,此时此刻李晋却依旧背负着去京城的任务。也就是说,他们的李家主上给李晋这个卧底任务时,并不是因为李棠。否则,李棠安全了,镇邪司也没有了干系,那李晋就完全可以放弃这个使命,省得找麻烦。
从之前李晋一直避免执金吾与二十八宿交手,就能看得出他并不想天下大乱。
但是……李晋既然打定了主意还是要去京城参加武举,就代表着他依旧需要作为李家的眼线打入锦衣卫镇邪司内部。如果不是为了李棠,那就是说……
李晋是李家针对于朝廷的眼线,并非是李家为了救李棠而设的眼线。即便李棠安全了,李家似乎也并不想善罢甘休。
试想,如果李家真的对于李棠的安危有所担心,为什么不派出执金吾来寻觅李棠的行踪,反而却优先让执金吾们大张旗鼓地来处处针对镇邪司呢?
从结果上来看的话,李棠离家出走后,完全成了李家的一枚弃子——一枚让李家可以更名正言顺去借题发挥的弃子。
单单这一点违和感,成了青玄察觉到一切的线索。
李晋看了一眼李棠,随手往篝火里加了几根柴火,好让这个夜晚更暖和一些。哮天也重新俯下了身子,伸出舌头舔了舔李棠的头发。
“这件事不必和小姐说,省得小姐多心……”李晋探口气,开口说道:“说真的,你比那个书生更适合写故事。因为你有脑子。你猜得基本上都没错。不得不说,青玄,你很厉害。”
青玄并没有应承李晋这句难得的好话。
“只是,你这个闷葫芦,今天话格外多了一些。”李晋说着,举起了手中宛如残月的弯弓;旁边的哮天似乎也一下子警觉了起来。青玄立刻睁开眼睛,换到左手握住了念珠。
李晋先是揉了揉自己的腿,尝试着站了起来,基本上已经不碍事了。紧接着,李晋抬手比出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哮天安静下来,不要吵醒李棠;然后,李晋看了一眼青玄,指了指黑色的林子。
青玄刚要起身,李晋却指了指篝火。青玄即刻领悟,随即张开了一个方圆五六丈的结界,将其他人罩在其中。
李晋在篝火旁画了一道符,然后抬手,朝着林子里无声无息挽弓而射——一根带着火苗的柴火拖着长长的尾巴飞了出去,恍如流星,在半空中画下了一个“李”字后才坠落于黑暗。林子里传来了一声不大不小的惨叫,随即是一阵骚动。
“只是……青玄,你这人心思缜密,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管好那吴承恩,让他别接近我家小姐。”李晋说着,重新坐下,语气不知不觉又变得轻佻了起来:“让他癞蛤蟆别妄想吃天鹅肉,最好有点自知之明。你我等人同舟同路只是缘分,而且我有预感:咱们的这份缘分差不多快到头了。李家和朝廷这些年摩擦不断,我等理应静观其变,切不该置身于其中。我活了许久,深刻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做人更难。真的,做狗都比做人容易得多。”
哮天听到这里,仿佛是想印证自己主人所言非虚一般,心满意足地舔了舔自己的牙齿。
两人互相看看,却良久没有下一句交谈。青玄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李晋这个人。
火苗渐渐暗淡,青玄微微一笑,并没有在意这份威胁:“放心。我师弟没有这个心思。他现在只想封尽天下疾苦,写完他手里的那本书。”
“师弟?”李晋倒是有几分好奇:“说起来,你们两个师从何处?一个五行变化,一个袖里乾坤……如果是同一个师父教的,那这个人本事应该很大。”
“倒是这些个埋伏的人本事更大。”青玄回过头,朝着李晋刚才射箭的方向张望了一眼,避开了之前的话题:“知难而上,看来你没有吓走他们,反而引得他们过来了。”
“这群家伙,为何不肯给我几分面子!”李晋说着,忍不住唉声叹气:“早些年的时候,李家的名号还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现在倒好,二十八宿能让人闻风丧胆,执金吾倒没人认识了!”
“敢来找麻烦,必然有些来路。”青玄捏着念珠,站起身来,打算喊醒吴承恩来帮上一手。
“不必,再睡会儿吧。”李晋摆摆手,示意青玄不用再多做什么;黑林里的身影已经作鸟兽散,不再纠缠:“这批人的手法,是探子。真正的伏兵,估计一会儿才到。”
“是你们家的人?”青玄问道。
李晋摇摇头:“像是本地的……说到这南疆的话,你也该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吧?朝廷既然把奎木狼安排在这里镇守,就是为了提防着那个家伙作乱。所以,奎木狼即便叛逃,却也是在此隐居。虽说此人这些年表面上安分守己,私底下却给这附近的百姓、妖怪秘传了很多南苗秘术……要是说他不想谋反,我死都不信的。这南苗秘术,哪怕是凡人用出来也是凶险。”
青玄点点头,想起了之前降服蜘蛛精时偶遇的那个赤发怪人。
周围的林子里,窸窸窣窣地传出了声响。
李晋抬手,招呼哮天悄悄过来。哮天抬抬头,先将李棠和杏花放在了一边,然后一个龙跃跳进了李晋的身体之中。
“你知道南苗秘术里面,最厉害的是哪一招吗?”李晋不经意地问道,然后站起身,走出了青玄的结界。
“尸蛊。”青玄倒是痛快:“驱尸而战,不伤不死,无往而不利。”
“那你知道几年前,朝廷皇宫里那场惊天变吗?”李晋继续问道,眼睛却一直朝着林子里打量。
青玄点头,倒是听闻过关于这件事的大概。自己当时并未下山,只是听说当时从天而降无数死尸,几乎毁了半个京城;次日,却又都凭空消失,仿佛一场噩梦般来无影去无踪。
“当日里,落下的尸首仿佛受人蛊惑一般,全部就地掘坑,躲进了京城地下。”李晋似乎知道不少细节,大大方方地说道:“这样一来,倒是避免了一场瘟疫肆虐。不少人都说,这是净通寺的天鼎降福,才免了一场祸事。”
青玄听出了李晋话里有话,不禁看着李晋。
“但是,要是我来看的话,我觉得那是一个伏笔……”周围安静了下来,李晋这才收回了目光:“那些僵尸并非是被妥善处理掉了,反而只是在地底下潜伏了起来。说不定,等时机一到,就会……”
话声未落,李晋脚下四面八方不断涌出穿着盔甲的士兵,带着一副干枯的面孔凶狠地围了上去。
“就会有千军万马,在京城内大开杀戒。”青玄轻轻说道。
是的。
看来,惦记着天下的,不仅仅只有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