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哟,这几千人,几千张弓……这是要等一天准备好了,趁乱世起事开国吗?”
士气就要被提起来的关头,有人阴阳怪气的躲在人群里喊了一句。村老们隐藏在内心,甚至彼此之间都不敢直接说破的野心,就这么被在众目睽睽之下喊破了。
这话是能想不能说的,所以,这人想干嘛?
一时间村老们不知作何反应是好,村民们则都有点被震住了,不敢相信这是随口胡闹还是村老们真有想法。
“打江山真的这么容易吗?”方位不难判断,但是人被同伙掩藏起来了,同样那个声音又道,“就算江山真打下来了,这里还能剩几个活人?流了那么多血,那江山,又是谁家子孙来坐?”
“姓夏,还是……姓沈?”
要说离间,这几句话字字诛心,直刺台下村民的心窝,因为很多人随便一想都知道,这事轮不到自家儿郎,但他们,却一样要去为这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去流血。
所以,收拢流民,真的就是为了准备这个吗?
渐渐的,自发的,几乎所有村民的目光都聚焦在夏谷脸上。
也有人看着站在一侧的春生,因为刚刚那人的话,明显意有所指,话中姓沈的那个,自然就是春生。他在挑动村民的情绪,一种叫做“凭什么”的情绪。
夏谷被逼到没有退路了。
“燕庆交战,北起燕国边地,南至我庆国丰城、兵圣山一带,中间方圆数百里的乡野边地,如今已经无主了。一边是兵匪、山贼、马匪、强盗……一边是山民、流民,还有我们,乱成一团。这世道死容易,生很难。”
夏谷用沉稳的声音开口。
“留下来,是当初大家共同的决定,因为舍不得背井离乡去流亡,因为出圣有弓,儿郎有血性。但是在这样的处境中,难道一直只求自保,就真的能自保吗?不能,唯有不断壮大才能。所以,我们是有野心,有野心要做这方圆数百里无主之地上最强的一方势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家园安宁,子孙绵延。”
“正是因此,我们当初决定收拢流民。今日,也不会选择放弃。”
夏谷一番话入情入理,台下的村民开始频频点头。
“至于刚刚这位不敢露脸的村民说的话,老实说,这事我和各位村老原先没想过,也不敢想,毕竟埋头山林土地已经太久了”,夏谷老狐狸的一面到此终于出来了,四两拨千斤,“倒是现在,经你提醒,我忍不住想了想,若真有那样的机会……无主之地,强弓上万,又有高手坐镇的话……试一试,倒也未尝不可啊!”
经他一说,村民们面前仿佛一下被绘出了一张图,一条路,前路看起来变得不再那么不可攀登。
“至于你问谁坐江山,姓什么,现在说来其实都是笑话。但你既然有心挑拨,我就把话说了。姓出圣的人坐。”
“什么意思?谁家儿郎有才有德又得人心,谁家坐。谁坐了,都姓出圣。你们别觉得我这话玄虚,上古列祖列宗的时代,我们宗族兴盛的那个时候,天下,本就不是一家一姓的,君王之位传贤不传子,谓之禅让制。”
“从我以后,就是这个村长族长,也未必一定要姓夏……还有谁有疑问吗?”
夏谷最后一声厉喝,局面一时间几乎被他完全逆转了。
“战。谷爷说得对,咱们要在这乱世无主之地上活下去,唯有站起来。死战。”
“战,别忘了除夕夜。”
“战,别忘了咱们有弓。”
“战,趟过这一次,看谁敢再犯我出圣。”
夏谷陈述了利害关系,描绘了前景,村民的喊声此起彼伏,群情汹涌。
“拿什么战啊?弓。箭呢?拿一人不到两支的箭矢去战吗?据我所知,这次可不是哪股贼匪要来犯,而是这方圆数百里,几乎所有‘大王’联合,定要拔了我出圣村这颗钉子。咱们这是犯众怒了啊!”
“战?上次箭矢充足,面对五百人还打成那样,这次几千人来,怎么战?来了高手又怎么办?”
不合时宜的,一个声音响起,说话的竟是村长夏谷的小儿子夏藏弓。
村民们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士气再怎么激励,终究抵不过摆在眼前的无力现实。敌众我寡,没有箭矢,怎么战?
夏谷目瞪着,手指着,不远处自己的亲小儿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终于没能扛住,一口鲜血喷子,“逆子。”
在旁的春生连忙一把将他扶住,同时怒视夏藏弓,“你……”
“我怎么了?我是为了全村人考虑”,夏藏弓为了掩饰脸上惊惶,干脆跳出来大吵大嚷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也配站在台上这么跟我说话?”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叫夏藏弓。我爹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意思,你懂吗?”夏藏弓愤怒的指着春生,“你的弓,你的箭,是我的,我的。凭什么是你拿着?凭什么你现在能站在那里对我这样说话?”
这场面众人不由得都有些尴尬。夏藏弓一伙人之前说的话,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的,句句打在实处,但他最后这几句,毫无疑问,完全就是个人妒忌的发泄。
“你去杀光贼匪?你去。你不是少年豪杰吗?不是人人传说吗?拿了我的弓,我的箭,你倒是去啊!”
十二岁的春生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他已经是一名战修,没有太多情绪波动,春生点头说:“你说的正是我想的,放心我会去。我去刺杀匪首,就算不成,也为村里拖延些时间,好做准备。”
因他说话的姿态,台下每个人都相信,他没有说谎,这就是他所想的。
一时间好些村民感慨唏嘘。
“就你,能杀得了几个?”
“准备?又拿什么准备?”
夏藏弓最后嘴硬了两句。
“砸锅铸箭。”
有人突然说了一句,在夏谷气急攻心昏倒的情况下,已是生死一线的马奔原坐了起来,说出了村老们先前商议出来的办法,砸锅铸箭,把家家户户能用的铁器都集中起来,赶制箭矢。
“贼匪给了五日,但若我们赶制箭矢,他们会干等着?他们不会提前来吗?”
仍是之前的那几个人在挑拨,他们聚成几堆,把说话的人掩在中间,不以真声说话,但其实至此,也已经有不少人察觉是谁了。
一个两千人口的村子,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本就不可能是铁板一块。除夕夜的一战突如其来,他们随了大流,但是如今局面,这些人也许被人收买,自谋前程,也许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不愿死战……总之,他们上蹿下跳把局面彻底搅乱了。
“那就边铸边战。”马奔原给出了一个很铁血的答案,但是说话的同时,抑制不住艰难沉重的喘息。
“嗤。”台下有人嗤笑一声,“原爷还开得了弓吗?”
马奔原开不了弓,若开得了,他会当场把那人一箭钉在祠堂前的柱子上。
一直没说话的马当关就在他身边,他抬头去找那人,目中似乎又有了一些当初的威严,“你敢这么跟原爷说话?”
“怎么了?马猎头……”台下人轻蔑的回应,“还在抖威风啊?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个连上茅房都要人帮忙的废物了。你当还是当初吗?你以为我们还敢指望你吗?一个靠个小妮子过活的废物……你还抖什么威风?”
血性汉子马当关被戳中了最痛处,跟夏谷一样,“噗”,一口血喷出。
完了,很多村老的心都是彻底一沉,完了。现在才发现,夏谷、马奔原、马当关,出圣村的主心骨原来早已经全都废了。而春生,他还太小。
“溪儿侄女,你,你有事吗?”
一个村老突然看见了,问了一句。
所有人都跟着回过神来,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了人群中间空地上的岑溪儿,她怀里还抱着小织夏,站在那里,其实显得很突兀。
“溪儿?”
“溪儿出来要做什么?”
“好像要说点什么。”
其实岑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也许是刚刚,夏谷、马奔原、马当关,一个个倒下的时候,她看着,不知不觉……动了。
“我……”岑溪儿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面向众人道,“不是还有五日吗?大家守好村庄,别让人有可趁之机。这事,我……我家相公去办,他能解决。大家等候就好。”
“唰。”伴随着惊叹,所有目光都涌向许落。
许落尴尬的笑了笑,硬着头皮说:“对,这事我能解决。”
其实是溪儿,但是许落不能说破……说破了也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