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陆顺把姚大壮带上,并不是脑子一热一拍脑门做下的决定。把这个人带在身边,其实是有些好处的。
这夏陆顺先是经商,而后又加入****团,别的他不敢说,但是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一番谈话下来,能认清姚大壮与他们一行人确实是偶遇,而且这人没什么心眼儿,是一副直来直去的性子,与他们说话时就算是藏私,在夏陆顺面前也瞒不下来什么东西。
店主人家三口人,加上无辜惨死的那位旅客,毕竟前后牵扯到四条人命。若是他们一行人当真与姚大壮分别两路,这人回头把事情告到官府,衙门必然会重视——这牵扯到黑店,好些悬而未决的案子都可以扔在这件事上一并破了,算是当地的功绩。仅听姚大壮片面之词肯定是不行,说不得要传车队中间的人来问话,一来二去卷进了官司里面,就要凭空生出许多的风险。
而且夏陆顺这一行人与姚大壮无冤无仇,甚至于姚大壮对这车队里的伙计都有恩情,他自身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虎子和夏陆顺都没有理由一刀把他结果了,为了杀人灭口。哪怕当真是起了歹心,认定了姚大壮必然会坏事,抹了姚大壮的脖子,那也没办法和车队里的伙计们解释。
二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姚大壮是个无依无靠之人,除了有一膀子力气以外,什么都不会。他本来是想着从军报国,可自从“小站练兵”以后,像他这样拿不出亲族凭据,又没有官府文帖的,除非是掳兵抓壮丁的时候拽走,否则根本没办法参军,这算是断了生路。夏陆顺许了他吃住,说是看着干什么活给月钱,那就算是成了姚大壮的东家了。但凡做伙计,少有不听东家话的,既然夏陆顺一开始就定了调子,这件事谁都当做没发生过,在夏陆顺手底下做活的姚大壮,自然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走了几日,夏陆顺还是不肯穿过那些大城镇,这一行人却也再不敢在荒野小店投宿了,每晚都是在民宿村子里歇息。说来有些可笑,虽说这些车把式的命算是姚大壮救的,可是虎子对他们也是有恩情。毕竟虎子在不知道大通铺这边情况的时候,义无反顾提着刀过来,是为了保全这些车把式的性命。可是这些车夫和姚大壮亲近得紧,却是很怕虎子。一路上,他们可以跟姚大壮勾肩搭背说说笑笑,有什么事儿和虎子讲话的时候,却都是小心翼翼。
这里面有身份的原因。食时分席,两心相异,虎子是夏陆顺请过来的阴阳先生,跟车队里的东家是一样的待遇,故而这些人并不敢跟虎子亲近。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天当着他们的面儿,虎子两刀两条人命,那叫一个利落!哪怕这两人死有余辜,虎子算是替天行道,可也把他们吓得够呛。这些车老板儿在年岁上都算是虎子的长辈,又或者说,虎子跟他们的孩子应该差不多年纪。虽说阴阳先生不看年岁,但他们在此之前没见过虎子的厉害,多少有些轻视的心思。如今见了虎子杀人不眨眼,也都是怕了。
夏陆顺和虎子这一路上小心翼翼,终究是没起什么波澜,平安得虎子都觉得有些无聊了。纳兰朗在信中言辞十分恳切,虎子还觉着这里面有什么要命的风险呢?现在想来,应该是纳兰朗有些夸大其词了。
坐马车实在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特别是他们走的还不是官道大道,路面更是崎岖不平,虎子觉得这几日里他腚都快被颠成八瓣儿了。临近营口城的时候,车队减速慢行过关检查,虎子下了车,随着车队往前走。一来是活络一下筋骨,二来也是打起精神多留神。毕竟进了城里,那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此后的事情和虎子就没有关系了。九九八十一难,闯过了八十关,绝不能差这最后一哆嗦。
虽然一路无事,但虎子明白,这一关才是最难闯的。闯过了海阔天空,闯不过脑袋,就得交代在这儿。但是在这虎子也完全帮不上忙了,纳兰朗找他来根本不是让他帮忙对付官兵的,而是提防着路上有什么意外,就好比是那一处黑店。到这时候,全都得是看夏陆顺的本事。
“车上是什么玩意儿啊?”终于轮到了夏陆顺的车队,官兵横着枪拦在门前。营口这里有大量老毛子的部队驻留,****团的活动也十分活跃,所以进出城门盘查的严谨程度,与昌图府完全不一样。
“几位军爷辛苦,”夏陆顺上前拱了拱手,“我们是打昌图收粮回来的车队,车上没什么别的东西,全都是苞米。”说着话,夏陆顺向身后招了招手,几个车老板扛着几袋子苞米过来了,当着官兵的面打开。
其中有官兵站出来,把枪探进袋子里头捅了捅,没见有什么异常,冲前面说话的点了点头。
“看看车底下,”领头的那个一挥手,“去找找他们有没有私藏夹带。”
又是五六个官兵出去,挨个车翻找了一番,不多时回转回来,向着领头的军官报告:“头儿,啥都没有。”
“头儿!他们这儿有刀!”忽然一个官兵高声叫道。
于是乎,领头的军官一把把夏路顺推到一边,走到了马车前头。那军官从车厢里递出一把苗刀来,到了那军官的手里。那军官接过刀来,“蹭”一声拔刀出鞘,仔细打量了一番,叹道:“好东西!”
赞叹完之后,他又提着刀走到了夏陆顺面前,把刀横在了夏陆顺的眼前,说:“这东西你怎么解释。”
“这是我请来的阴阳先生随身的法器。”夏陆顺不慌不忙,陪着笑道,“军爷,我们家有点脏事儿。我在昌图府遇见了一个特别有能耐的阴阳先生,想着让他帮忙看看,也就顺便把他请回来了。来,军爷您看,就是他。”
随着夏路顺的话,虎子上前一步,冲着这个军官一抱拳:“敝姓彭,彭虎,外门道家弟子,学得几手法术粗浅皮毛,腆着脸给别人家看事儿。”
“你是个阴阳先生?”那军官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虎子一遍,“好年轻。你有什么证据,说你是个阴阳先生?”
“做我们这行不能看岁数,”虎子微笑道,“扬名,还得靠本事。那车上还有一个藤箱,里面有各式符纸、木剑等物,都是我作法时用的东西。想来那些,能证明我的身份。”
那军官冲身后一点头,先前探进车厢里取刀的那个官兵,又钻进了车厢里,捧出了一个藤箱来,来到那军官的身前,把藤箱打了开。果如虎子所言,里面全都是各式各样做法时所用的道具与法器,收拾得规规整整。
所谓做戏做全套,虽然一开始出门的时候虎子就知道,这一遭出来不会和什么妖魔鬼怪打交道,但毕竟从名义上说是给人家看事儿去了,东西自然是要备着。要不然,像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必然是会惹人怀疑。带着这些东西,再起码算是个物证。
“你对你的本事很有信心?”那军官似乎对货物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对虎子的兴趣更大一些,“你都捉过些什么鬼,降过些什么妖?”
虎子思索一番,而后说:“您这么一问,我一时还不好想起来。我自幼随我爹四处给人看事儿,见过的妖魔鬼怪实在是太多太多。不过我确实对我的本事很有信心,要不然也不会应夏老板之邀,千里迢迢从昌图赶到营口。要是真没本事,,我这脸可就丢了千多里地了。”
“好,有点意思。”那军官笑着点了点头,把刀塞到了虎子怀里,“你们过去吧,打散开的袋子快点装回车上,别堵在门口。”
“得嘞,谢谢军爷。”夏陆顺凑到近前,和那军官握了握手,顺便把两张制钱票塞到了他的手里。那军官收回手以后看也不看,就把两张票子揣到了兜里。然后转头吆喝着:“快着点儿,快着点儿,你们东家没给你们吃饭是怎么着?”
无非是寻常催促的话,哪想到真有那实心眼儿。姚大壮扛着麻袋一扭头,一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回军老爷的话啊,我们东家给我们吃饭了,昨还有肥肉片子呢!”
姚大壮这话说完,引得那一众官兵大笑不止。夏陆顺则是面带尴尬之色,与那军官笑道:“新招来的伙计,乡下来的,什么世面都没见过,也不懂说笑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至于,不至于。”那军官摇着头笑,“你把你的地址给我留一下,到城里之后我上哪找你去?”
军官这话一出口,夏陆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测:这军官看出了什么不对劲儿的苗头,憋着讹更多的钱,才是向他要地址!
要坏事?虽然心里想着,但明面上可不能表现出来。夏陆顺仍然是仰着那一张笑脸,问道:“军爷要我家地址做什么呀?您别误会,您要是愿意去,我们红毡铺地净水泼街地欢迎您。”
“别整那个没用的,”军官一挥手,再一指虎子,“你们家的事儿看完了,我想让他给我们家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