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善坤很是烦闷。他本以为跟着虎子来大孤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却没有想到竟会这么无聊。
他不认识无妄和尚,无妄和尚闯山门是在他拜入鬼家门之前的事情了,只是听鬼家门的其他人提起来过,三言两语不甚详细。他对这个人也没什么兴趣,只知道是死了,也就没有再追问过,所以也很不了解。
耳听得一个人死而复生,赵善坤来了兴趣。十三岁,最是好动不服管又认不清自己本事的年纪,有这样的热闹,自然是想去凑一凑。软磨硬泡让自己师兄答应了下来,带他一同前往大孤山。倒是没弄出来什么约法三章,虎子对于赵善坤只有一样要求,一同去了就必须要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若不然等回来了,家法伺候。
一行三人来到大孤山附近之后,没直接往村里面进。按照丑儿所说,那个无妄和尚是被这一处的地主养在家里的。大孤山村多是务农,这村子人口不少,乡民相互之间却都熟识,虽说不常见地主老爷,但是地主家离着村子也不远。如若真的弄死了无妄和尚,那么他们几个平白无故到村里来的外乡人最有嫌疑。
倒不是说他们怕了这些乡民,而是不愿惹上更多的麻烦。所以一行三人,在附近孤家子镇的一家客栈里面安顿了下来。虽说这也不过是个小镇,可往来行人从此借道路过的也有不少,一个半大小子、一个疯癫女子和一个孩子,走在一起虽说奇怪了些,却也没人会多问。更联想不到二十里外那大孤山村死了个和尚会与他们有什么关联。
三个人商量好了,先过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前去大孤山村探查。赵善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一眨眼这一夜就过去。
可虎子一句话就让他蔫下来了:“明儿一早我和丑儿出去,你老老实实留在客栈,哪都不许走。”
赵善坤自然是不愿意,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什么乐子都赶不上那算怎么个说法?他是奔着热闹来的,可这热闹跟他没关系了。要跟虎子争辩,确实被虎子压了下来。毕竟临行之前的约定在那摆着呢,这趟出来他一切都得听虎子的。
现在赵善坤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师父会怕自己师伯了。并不是说礼仪孝悌之类的,而是年龄差距。彭先生比李林塘大五岁,虎子比赵善坤大四岁。看起来没什么,可架不住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李林塘十岁的时候彭先生十五岁,赵善坤今年十三岁,虎子十七岁,性质是一样的,当师兄的动起手来,师弟没有还手的机会。练再好的功夫,小孩身子没长成,对上大人也是白搭。
所以尽管很是不满意虎子的安排,为了免受皮肉之苦,赵善坤还是气鼓鼓地答应了下来——至少当着虎子的面答应了下来。
虎子小时候就是个祸精,没少挨彭先生打。赵善坤自校长在富贵人家不错,可那是被捧在掌心里头惯大的,其顽劣的程度其实与虎子不相上下。要不然也不至于十岁的时候,就能跟虎子、小九他们玩到一块儿去。
出趟门儿,哪怕是不能跟在虎子和丑儿身后,去找那个死而复生的无妄和尚晦气,至少也要在镇上耍一耍好玩的才好,要不然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虽然虎子说了要他留在客栈那也不许去,但赵善坤压根没想听,虎子自己也不对这件事儿有什么指望。
就如同虎子所想,虎子和丑儿刚出门没多久,赵善坤也准备出去逛逛。反正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吃喝不愁,玩点儿什么不好。
可还没等到赵善坤出客栈呢,他又决定不走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客栈里新招的这几位客人。
当时赵善坤推开门,扶着走廊的栏杆,向着楼下一望,眼睛就挪不开了。走进客栈里这几个人,全都背着枪,戴着大檐帽,一身蓝色的西式军装,脚上穿着的是和号衣靴子一样的军靴——这是几个新军官兵。打头的那一个,化成灰赵善坤都认识,他叫那容,是宋熊方当年服役时,所在部队的营官,也就是宋熊方的顶头上司,更是卖了宋熊方那一哨所有官兵,从而临阵脱逃的那个人。
一见了那容,赵善坤就觉得心头火气“腾腾”地往起翻。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气,是宋熊方怒不可遏了。宋熊方是被“刻身”在他身上的鬼魂,严格来说这两个人已经是两面一体不分彼此了。宋熊方的生死大仇,那赵善坤就与其不共戴天!
当然了,非要论出个主次来,那肯定还是要以赵善坤为主,他才是这副肉身原本的主人。若是放在以前见了那容,赵善坤一定会控制不住神智不是十分完全的宋熊方,叫他接管了身子,不计后果地对着那容冲上去。
好在是上元节灯会之后,李林塘认识到了赵善坤基础实在是不足,于是乎教导他夯实基础,学着控制刻身附体的鬼魂,而不是有些什么事情,肉身就被刻身的鬼魂给控制了。
赵善坤深吸两口气,将宋熊方的火气稍稍往下压了压,紧咬着牙关回了屋里,趴在门缝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确实是想杀那容,真心实意的想,恨不得将那容千刀万剐才是解恨。可他也不敢太过冲动,楼下那个可不是只身一人,而是八九位。他冲上去一刀劈了那容,随后就得让人一枪掀飞天灵盖。
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他今年才十三岁,当初不懂事的时候说过只要能报仇一死何惜这样的混账话,可等到真的报了仇以后才明白,当初他和虎子俩人冲进赵家大宅刺杀安德烈的行为是有多愚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容那样的人渣,不值得自己去一命换一命。
更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并不急于一时,反正日子还长着呢,没有万全的把握,赵善坤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想要知道这些人到这儿是干嘛来了,是吃个饭,还是要住下来。若是吃饭就麻烦了,转身就走,他在跟人去那就是送死了。若是住店那容身为新军的长官,一定会自己住在一间房里,到时候说不定会给他可乘之机。
这么想着,赵善坤在门后听了两刻钟的时间,却是因为上午外面实在是太过纷乱,没听出什么个数来,最后只得是作罢。又思量着这那容又不认识自己,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走出去看一看才对。
于是乎赵善坤再一推门,却发现一楼茶座酒桌周围,不见了那几个新军,更不用说是那容了!
命里该着?赵善坤长叹了一声,而宋熊方更是气愤,不停地在赵善坤的身子里头折腾。
“消停点!”赵善坤骂了一句,“再闹咱们两个都得死。”
宋熊方神智混乱,根本没理会赵善坤的警告,反而折腾得更厉害了。赵善坤面对着变本加厉的宋熊方,着实是觉得无奈,最终只得是运转功法,强行将宋熊方暂时禁锢在了他背后的纹身上,才算是得了安宁。
就这么算了嘛?不行!赵善坤咬了咬牙,心生一计,他想着楼下喊了一声:“伙计,那点儿点心茶水和话本儿来给我解闷儿。”
没见人,也不知楼下哪一个小二回的话:“得嘞。小爷您稍等,马上给您送上楼。”
不多时,一个小伙计端着茶水点心上了楼,推开了赵善坤的房门问了声好:“小爷,是您要的点心茶水吗?”
赵善坤坐在桌边儿,点了点头,说:“是我,放下吧。”
小伙计把东西放下,道了个安转身要走,却是被赵善坤一把拉住:“哎!别忙着走,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小二十五六的模样,比赵善坤大不了几岁。听见赵善坤喊他一愣神,想要甩脱赵善坤的手,却发现竟然是没有赵善坤的力气大。他也不敢再多使劲儿,要是把客人弄伤了那就不好交代了。于是这小二苦着脸说:“小爷,您这样不大合适。这不是把话本拿来给您解闷儿了吗?我还有活没干,您这样,掌柜的回头该骂我了。”
赵善坤松开了手,摸出几枚大钱儿来,拍在了桌上:“你们掌柜的要骂你,让他来找我,我花钱雇你陪我唠会嗑儿行不行。”
这小二挠了挠脑袋,最终还是坐在了赵善坤的对面,把桌上的大钱儿收到了自己怀里:“小爷您想要唠点儿什么?”
赵善坤笑了一声:“哈,没旁的,就跟你打听点儿事情。那些官爷,在这儿住了吗?”
小二一惊,没敢回答,转而问道:“小爷,您打听这个干什么?”
“你当我是要去刺杀朝廷命官啊?”赵善坤笑得更欢了,“我就是一小孩儿,能干什么呀……我就……家里人是当兵的,我好奇。”
小二打量了赵善坤一会儿,转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小爷您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哪来那么多话,问你什么你说什么!”赵善坤一拍桌子,有些不耐烦了,“我再问你一遍,那些军爷是干什么来的?在这儿住下了吗?”
小二这回想都没想:“回小爷的话,这些军爷确实住在本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