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节的,原本是高高兴兴想去凑个热闹,未曾想遇上这样的乱子。鬼家门一行人兴致也被扫了,各自回房就寝。
唯有虎子,又是担心又是高兴的。这是两件事,担心是在戏鼓楼,也不知道陈班主和戏鼓楼里的诸位老板们都怎么样了;高兴在赵月月这儿,这么多日子以来,赵月月都对他躲躲闪闪,正月十五逛一回花市,反倒像是解开了这小妮子心里的疙瘩。
要知道两人年纪可都不小了。赵月月双九年岁,虎子十七出头,正是少年人思有心绪的好年景,若说是不想着这档子事情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赵月月名分上还是虎子的媳妇呢?就算是童养媳,男孩过了十六岁也应当圆房了。
躺在炕上睡不着,虎子想着想着就开始没脑子地傻乐。
赵善坤听不得了,你不睡觉得叫别人睡觉啊!赵善坤一脚踢在了虎子的小腿上:“干嘛呢!做春梦了给你乐成这样?明天早上还有早课呢,你精神……我困!”
虎子哼唧了一声,出言讥讽:“你小孩子家家的毛都没长齐,知道什么是做春梦吗?”
赵善坤咬着牙回话:“我不知道,你可是知道。哪见了你藏在炕洞里面用油纸包了的那些画儿?好不要脸!”
虎子闻言一愣,还很汗毛都刺起来了。他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善坤打了个哈欠,冷笑了一声:“呆在一个屋里头睡觉,我还不知道你干什么吗?你放心,这种事儿我不和师父师伯说。再说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都是大老爷们儿,谁都知道谁。”
虎子心下稍安,又赶紧跟了一句:“告诉黄丫头也不行!”
赵善坤一拍脑门:“哎呀!师兄你是不是傻了?月月姐是我嫂子,我跟我嫂子说我哥藏春宫图?我还要命呢!”
一想也对,虎子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混帐了,哪有那样的事情?忽而间他言语一转:“好看吗?”
赵善坤没能接住虎子扔过来的话头,“啊”了一声。
虎子语气里开始透着一点儿贱味儿:“我问呐,你觉得我藏的那些画本,好看吗?”
赵善坤一听到这臊人的话,血气“腾”一下就涌到脸上来了。得亏是黑灯瞎火,看不清赵善坤已经红得猴屁股一样的脸,他还能分辨两句:“那些个污龊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虎子笑了:“嘿嘿,狗子,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男欢女爱乃是天地间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之一,孔夫子都说过‘食色,性也’。那些个食古不化的老学究自己个儿心脏,看什么都不干净。你情我愿两相****有什么好龌龊的?人都是这么来的。”
“嗯……”赵善坤狠劲儿挠了两下头皮,“虎子哥,你到底睡不睡觉?什么事能给你高兴的你半夜猫在被窝里偷着乐?你乐就乐吧,能不能不出声?你不睡,我想睡。”
“行了,行了。”虎子摆了摆手,把被蒙到了胸口,“睡觉吧!我不弄出动静来了还不行吗?那春宫图的事,咱们明天再说。”
赵善坤咬着牙,喘了两下粗气,终究只是“呸”了一声,没再多做言语。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虎子的乏劲儿也上来了,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就迷糊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听得有人叫门。强撑着坐起身来往窗外一望,皓月当空映雪色,白茫茫朦胧一片,离天亮还早着呢。虽说是冬日里夜漫长,可这也算是黑天。
眉头一皱,虎子知道自己这觉是睡不成了。大半夜敲阴阳先生家门的,从来都是急事,弄不好就是人命攸关。他心里头想着,怎么正月里这么多啰嗦?值年太岁是哪一位呀?好不尽责。心里头这般抱怨,虎子手上没你停,穿衣服收拾东西,还顺手推了赵善坤一把:“去,给人家开门去!”
赵善坤呼呼被虎子推醒,听得外面一停三下的敲门声,一边穿鞋下地,嘴里推还一边嘟囔:“干什么呀……就不能让人家睡个好觉吗?这一宿觉盹儿都过去了。”
虎子嘴上不消闲:“你不去,难不成还是我去吗?整个门里头就你年纪最小,,我当师兄的,指使你是应该的。”
赵善坤梗着脖子拖着鞋,出了门还在念叨:“大懒支小懒,小懒干瞪眼儿啊!”
来在前院儿,打开半扇庙门,赵善坤睡眼朦胧这么一抬头:“您什么事情,是要找……我的娘哎!”赵善坤一搭眼被吓了一跳,心说是哪来的妖魔鬼怪?
正月十五月儿圆,虽是在夜里,可有雪映照着,也不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也不是看的特别清楚。站在门外边儿这位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身高身材也都是寻常,只是那脸黑得像是黑熊精、昆仑奴,不比李逵让分毫,还较包公胜一分。
那女子见得开门的是个孩子,朝门里面望了望,问:“这是太阳寺对吧?彭先生和虎子小兄弟都在吧?”
赵善坤长舒了一口气,心说确实是来求看事儿的,不是什么妖怪。于是他点头答道:“没错,这儿就是太阳寺,我师兄和师伯也确实在这里。”
“太好了!”来人轻轻一拍手,“你快让我进去,关门关门。”
嘴上说着“你快让我进去”,这女子实际上是自己从赵善坤身侧挤进来的,根本容不得对方拒绝。进了门以后,她反手一推,把庙门关了个严实,还抬手把门闩上了才是罢休。
赵善坤没看明白。这好像不是来求着看事儿的,倒像是来逃难的,似乎有什么人在追这个女子。而这女子一进门来,首先问彭先生和虎子,想必是有旧交情,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危难之时求到门上。
“你……你是干嘛的?”虽然心里头有些猜测,可赵善坤也不得不问。
这女子刚要答话,那边彭先生和虎子都已经穿戴整齐,备好了家伙走过来了。见来人彭先生也没客套,朗声道:“咱们快走吧,具体情况路上你给我们详说,救人要紧。”
但凡是半夜三更敲门的,都没有好事儿。虎子和彭先生也就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无论到什么时候还是救人要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一番表现。
看彭先生和虎子这副打扮,来的这个女子却是愣住了:“我……咱们要去哪啊?”
虎子心有疑惑:“你从哪儿来的,咱们去哪儿啊!夜半叩门,自然是请我们救人了。”
“彭先生、虎子……你们救救我吧。”这女子话的重音落在了“我”上。说完,捂着脸蹲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虎子觉得脑袋都大了,这叫什么事儿啊?话说明白,还不肯走,救救她?等等!莫非说这女子是叫什么邪祟侵扰了?他看了彭先生一眼,正好彭先生也转过头来望着他。目光一对,两个人点了点头,这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彭先生上前一步,掺起了这个女子,柔声安抚:“姑娘,你不要急。有什么话慢慢讲,说清楚了我们才是好给你解决。来,抬起头来。”
这女子抹了两把眼泪鼻涕,哑着嗓子哭诉:“我……彭先生、虎子,是我啊!”
这一抬头,人可就变了一个模样。被泪水这么一冲,女子脸上的黑色消退不少——那分明是涂在脸上的锅底灰。再仔细分辨了一下眉眼五官,虎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啊呀!怎么是你?”
女子理了理头发,哭声还没消,只是言语中多了几分欣喜:“没错,是我啊。”
虎子苦着脸叹道:“我的个三清在上!夜半三更你乔装改扮到我山门干什么?嫌我们这儿不够乱,给我们找点儿乐子是吧?这尊大佛,我们这个小庙容不下,您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女子慌了:“虎子,别啊!我真是遇到难处了,你们就让我躲一躲吧。”
“别开玩笑了!”虎子拧着眉头,“这可是昌图府,谁敢给您难处?您别是拿我们找乐子来了吧?”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彭先生和赵善坤是云里雾里。虎子是认出这女子是什么人了,他们俩可没认出来。听着两人话里的意思,这女子,可能他们两个也该认识。
彭先生还是没忍住,打断了这俩人聊天:“等会儿,等会儿!虎子,姑娘,你们两个先停一下。我来问你,你究竟是谁呀?”
“哎呀!爹,你怎么还没认出来?”虎子指着这女子直跳脚,“她你还能不认识吗?咱们整个昌图府里头谁不认识她呀?”
“整个儿昌图府都认识?”李林塘的声音传来,“那可就得数春风苑的头牌盈盈姑娘了。那小娘们儿长得好看,只可惜被小国公给圈住了,要不然多花点银子我也认识认识。可这姑娘,看着不像是盈盈小姐啊……说!你究竟是谁!”
话音落到最后,已经透出一股子凶狠的味道了。鬼家门庙太小,实在是经不起任何大风大浪。涂了锅底灰,夜半三更进门来,怎么看都是有问题,由不得李林塘不小心。
“我是……啊……”这女子听得李林塘拿她和风尘女子作比,不由得心生悲意,又是一些泪水滑下来,“我是安姒恩!”
一时间整个儿前院都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