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看似是简简单单一握,却让常秋的右腕须臾之间没有了知觉!抽不出、挪不动的右手让常秋乱了心神——那老六的死法着实是触目惊心,常秋哪里能忘得了?也顾不上还陷在虎子肚子里的长锏,常秋一脚蹬开了虎子,查验自己的右手。
虎子已是伤疲之躯,被常秋这一脚踢中,滚了两圈便是伏在地上不能再起身了。
常秋急忙忙拆下手臂上的盔甲,撸起了一段袖管,只见得手臂上乌青一个印记,与虎子左手掌心的刀口形状一般无二!这黑印是徒手擦之不去,法力化之不解,急得常秋面红耳赤!
“呵呵……傻长虫,就要魂飞魄散了,何苦白费力气。”虎子梗着脖子抬起了头,看到常秋这般要紧手腕上的印记,竟是笑出了声,“往上看,你往上看。”
仰起头,常秋仍是见到那个四臂的三丈恶鬼悬在自己的头顶。不过这一回,自恶鬼腰间蔓延出丝丝缕缕的煞气并没有锁在虎子的身上,而是绑在了常秋自己手腕的那块黑印上,蔓到了常秋自己的身上!一股凉气从常秋的脚底直窜到常秋的头顶心,呛得他脑胀头昏——他知道,自己完了。
“你是修佛的仙家,真少见呐……”虎子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刮下了一圈血沫子,“驭煞术,收!”
那恶鬼听得法令,仰天长啸,尖利的声音直舔人的耳朵根子!那三丈来高凝实的恶鬼形开始飘散,蔓延成了遮天蔽日的黑雾,卷起了阵阵的阴风,吹得人遍体生寒。虎子和常秋就在这阴风的风眼里。
那煞气阴风一股股得往常秋的身子里头钻,牟足了劲地想要霸占这具仙灵之躯的四肢百骸。恶鬼呜嚎,常秋也在惨叫——他后悔了,但是已经晚了。他身上的明光铠乃是自身蛇鳞炼化,如今却片片碎裂从他的身上脱落。明光铠落下露出的皮肤,也如墨染炭沁了一样的颜色,与那“老六”如中毒的模样一般,毫无二致。
常秋惨鸣和恶鬼的哀嚎相和高低得有盏茶的功夫,兵马堂不是没有想要出手相救的,但是那阵阵的阴风煞气,单是阵势看着就是那般的吓人,竟是没有一个人敢以身犯险的!待阴风散去,常秋已经没了人样:明光铠渣滓散落一地,常秋扭着身子倒在地上倒抽着气,眼看是没了活路。
虎子想站起来,强支起了身子才刚一点儿,两手的掌心便都是传来了钻心的痛,手劲儿一松,又“啪”一声摔了回去。摔这一下不要紧,又震动了小腹上的伤口,疼得虎子龇牙咧嘴的,干脆就这么趴着了。看着常秋这般模样,虎子叹了口气:“长虫,你有什么遗言,说。”
常秋自知将死,抬眼望了望虎子,伸出一只手指着,口中发出微弱的“啊、啊”的声音,“啊”了一会儿却是没了声息,化成了尘埃云雾,消散在堂单洞府里了。
常秋其实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几百年的道行,传说他发愿修行的时候,乾隆还未登基。在仙家之间,常秋也算得上是个名号,多少人知道,多少人敬佩。他是有野心的,不然也不会领着兵马营弟子翻堂子。他想必也是要说些什么的,可惜世事不是总如意,他没能翻得成堂子,也没能说得出口遗言。他这样的人物,折在了虎子的手上,真真的算得上是阴沟里翻船!可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旁的好说。
常秋这一死,张田柳这边的仙家自是拍手称快,兵马堂这边的仙家则是有不少面如土色的。毕竟是主心骨没了,这堂子十有八九是翻不成了,日后清算起来,这些个捅过自家人刀子的哪里得了好果子吃?
“常大哥!老熊替你报仇!”兵马堂那班里,偏偏有一个不是这般!那大汉皮肤黝黑,八尺多的个子,五官拧到了一起,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原本就生成这式模样。
吼完这一嗓子,那大汉提腿迈步就要上前。这可把周遭仙家吓得不轻!兵马堂的弟子一个个拦腰抱手拖住了那大汉,纷纷劝说莫要意气用事。
张田柳插着腰,远远指着那大汉骂到:“你个混账东西!常秋已然伏诛,你个外门的仙家还想要在堂子里扬威,杀我堂恩人不成?”
那大汉先是一怔,随后拼命甩开了缠抱着自己的仙家,对着张田柳回嘴:“俺老熊本是自在的散修,若不是常大哥于我有恩,谁能进你这清风堂子?不就是一身修为吗,你个认贼为师出身的老鬼还当俺不舍得?老子就是要杀给你看!”
又是几个仙家纠缠着那大汉,可却全都拖拽不住!三两下便让那大汉挣脱开来。
张田柳这个老王八蛋!虎子别说是还有气力再战,就单单说是站起来都未必可行,听着那人说要为常秋报仇,虎子不由得嘴里泛苦,心里骂上了张田柳。想来那个叫老熊的,和常秋也是过命的交情,不然也不会悲泣号鸣。可话说回来,这老熊说是为常秋报仇,一开始却也是被别的仙家抱住了,若是他真有胆,虎子收驭煞术杀人的时候怎不见他冲上来陪着常秋丧命?刚才那一番模样想来也是拿一拿架势,该是见好就收的作派,再放两句狠话说跟虎子结了死仇也便罢了。可是偏偏张田柳激将两句,窜起了那大汉两丈高的火气,哪里还能顾得了其他,哪里还能留得虎子活命?
张田柳,小爷这般不死,日后定要找你算账!虎子在心底暗暗赌咒发誓,仰着头,眼看那催命的离他不过几步。
虎子眼瞅着是要命丧人手。张田柳那边仙家一个个破口大骂,兵马堂的仙家一招招出手阻拦,却仍是止不住这铁塔似的人物。
“碰”一声响,拳垒到肉的声响!那扬言要打杀了虎子的大汉应声倒飞而出,落地时变化成了狗熊的模样,躺在地上,昏死了过去。竟是一招便被打现了原形!
拦在虎子身前的是个做女子打扮的人物,背对着虎子。那人及腰的头发随意用缎子带束了个辫子,一身白底儿红花的齐膝短裙,短裙下伸出来七条毛茸茸的大红尾巴,愣是晃花了虎子的眼。
这事情转变得太快,虎子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自己让一个狐仙给救了。
“真是世风日下,什么跳梁小丑都敢出来耍耍威风了。”这狐仙的声音柔和清丽,偏偏还带着一股子媚劲儿,“我徒弟的堂口,我本是不应该插手的,可是你们输了赌就这般做派,真是丢脸了我们仙家的脸面,我看了都臊得慌。”
这狐仙说话的功夫,张田柳已是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弟子见过师父。”不单是他拜,他那边不少仙家和兵马堂大多的仙家也是躬身拱手行礼:“拜见十七奶奶。”
虎子吃了一惊。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物?张田柳拜她为师,她不就是那熊瞎子说的“贼”吗?这么多仙家都对她行礼,再看看那七条长尾,这搞不好是个辈份能排出老远的老妖怪。言语来看,她在虎子和常秋定赌的时候便已是在这洞天里。一开始不救自家的徒弟解围,现在伸手救自己这么一个外人,是因为念着恩吗?虎子觉着自个儿猜不透。
“行了、行了,起来吧。”狐仙语气里透着这么一股子不耐烦的意思,“张田柳啊张田柳,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废物的徒弟。自家的堂口出了事儿,还得找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来帮你收拾场子,传出去对我的名声这不好听啊。”
说话间一扭身,这狐妖便是面对着张田柳。可是虎子还是没能看清这狐仙的脸,因为她一屁股就坐在了虎子的背上!虎子现在可以说是五痨七伤、将死不远的人,被狐仙这么一坐险些背过气去。虎子试着动弹了两下身子,却发现坐在自己身上的大仙哪里像是个身子纤细的女子,倒像是王屋、太行压在了身上!坐到虎子身上之后这狐仙还不老实,拿着尾裘有一下没一下挠弄着虎子的鼻子。虎子是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再动一下——那可是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的老妖精,自己若是真惹得她不高兴了,捏死现在的自己不必碾死一个蚂蚁费力多少。
张田柳不住的作揖:“是弟子丢了师父的脸面,是弟子无能,请师父恕罪。”
狐仙扑哧一笑:“也真是难为你了,我给你保命的阵法是用来拿人的,你倒是好,学那孙猴子给自己套了个金刚圈,把你堂这一种仙家都给关了。呵,要我说啊,你不像是清风修行,倒像是王八托生。”
“是弟子的错,是弟子的错……”张田柳现在哪里来的老碑王的架势?只是不住的拱手作揖赔不是。
“至于你们……”狐仙刚扭过头,兵马堂的一众仙家吓得跪倒了一半,不停叩头,高声讨饶:“十七奶奶饶命……十七奶奶高抬贵手……”
“算了。”狐仙拿小指玩弄着自己的发梢说,“这也是一群被猪油蒙了心的,你们们家的事我不插手,小柳你自己看着办,再捅咕出幺蛾子来我可不一定能上手。”
不论兵马堂那边“谢十七奶奶”的呼喊,张田柳这边仙家却都是作揖行礼。张田柳说:“师父您放心,弟子定会整肃堂口,必不再惹出什么乱子。”
那十七奶奶手一招,张田柳那边一众仙家脚下的阵法泛起了青光,狐仙再一勾手指头,那阵法化成了一个玉碟飞回了十七奶奶的手里。十七奶奶把玉碟揣进了自己的袖管,说:“这宝贝给你也没用了,真拿着它当王八壳子使,我先收着。至于这孩子……”
十七奶奶捋着虎子的辫子,拿虎子的辫稍瘙着虎子的后脖颈子。她说:“这孩子是个乖巧的娃娃,我这般与他玩笑都没有吭声,看着倒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模样……你是叫彭虎子吧。”
“是。”虎子闷着声回了一个字。
“行,我记下你了。”狐仙说,又转对张田柳说,“这次算是他救了你们堂口的命,你们堂子欠他一份恩情。”
“是,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不会亏待恩人。”张田柳仍是拱手称是。
狐仙扳着虎子的脑袋,让他面朝着自己:“我记得你了,你也得我才行。”
虎子被这狐狸坐到身下的时候也曾想过这狐狸该是个怎样的模样,未曾想这狐狸根本就没全变作人形!他现在看见的是一个狐狸脸,红彤彤的毛,绿油油的眼。
那眼睛真好看,虎子不由得就这么看着狐狸的眼睛,越看头越昏沉,眼前一黑,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