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哄闹的酒吧里,灯光迷离,烟气缭绕。
吴铮卧坐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连衣帽深深掩住前额,手里握着半瓶黑啤酒,不时扫向吧台上方悬挂的电视。午夜购物节目突然插播了一条洛杉矶新闻网的临时现场报道,地点是在康诺德斯医院,州议员卢卡斯·达勒和夫人守候在儿子的病床边,兴高采烈的接受采访。
“我很欣慰,真相和上帝都站在了我们这边。”卢卡斯脸鼻青肿,但丝毫掩盖不住他的兴奋和愉悦:“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杰克是清白的,也是无辜的,这是他和我们每一个家庭成员应得的裁定,但过程却如此艰辛难熬,我们坚持到了最后,用铁一样的事实和正义的力量回击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下流人渣!”
“这一刻来之不易。”卢卡斯眼角甚至隐约可见泪花,不知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当警方宣布杰克体内的子弹无法作为证据却又拒绝提供更多细节的时候,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沮丧,心里充满了痛楚,也饱含深深的愤怒!我将保留并且肯定行使对洛杉矶警局提起控诉的权利,他们含糊其辞、庸碌愚蠢的执法行为令人遗憾!”
“不但是我们……”卢卡斯抹了一把眼角:“整个加州乃至全国的广大民众都有权知道警方做错了什么,问题出在哪,那颗子弹到底来自什么样的枪支?我想说杰克如果真做了错事,他必须接受惩罚,我也必须负起责任;可事实上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我们的尊严不容践踏,名誉不容诋毁,公民权利不容侵犯!”
画面一转,主持人面对镜头:“各位观众,轰动一时的杰克·达勒抢劫案在今天午夜传出最新消息,当事人杰克·达勒在警方和律师的全程陪同下接受了取出子弹的手术,但是洛杉矶警局高层负责人山姆·斯宾瑟警长随后拒绝进行弹道检测,只留下一句‘弹头不具备证据因素’的说辞便匆匆离去,这让整个事件再次陷入云山雾罩的迷局中。州议员卢卡斯·达勒先生对此深表不满,声称会严厉追究下去……”
吴铮喝了口啤酒,默默的起身离开。
他已经完成了交易中自己需要履行的部分,接下来就看卢卡斯会否遵守承诺了。
理论上讲,这个老匹夫没有食言的必要。经历过这件事,他更应该意识到吴铮的神通广大,被惹急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最保守的估计,议员先生也该把双方之间的恩怨画上一个简短的句号。吴铮是有能力找他“秋后算账”,可卢卡斯也有本事再度制造威胁,暂时保持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妥协,也许是两个人都需要的。
杰克·达勒事件让吴铮多了一层领悟。卢卡斯并不是无懈可击的,他可以不在意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像豺狼一样无情,像鲭鲨一样嗜血,但他同时也像鬣狗一样贪婪、无赖,为了争权攘利不得不把自己装扮成伪善、虚假的道德君子,把家庭成员的言行约束在法度纲常中……最终都是为了满足自己谋私利的等夷之心!
有鉴于此,吴铮考虑到如果以后形格势禁,需要再度和议员先生较量的时候,他只有两条策略可用:要么就像卢卡斯说的那样,分他些实际的好处;要么就是用真正有分量的威胁去打击他最脆弱的软肋。
像这次简单的扬言要把卢卡斯全家杀的“鸡犬不留”,似乎就作用不大。
不得不说,议员先生把自己的为人处世之则贯彻的很坚定。类似这样的人在所多有,只不过没几个能像他一样如此极端,不会被绝大部分的七情六欲牵绊……说白了,就是丧失最基本的“人性”了。找一个简单的对比,弗兰克警长显然就和卢卡斯不是一类人,他更留恋“人间百态”,也害怕失去宝贵的生命,懂得在取舍之间兼顾自身的利益,以吴铮的性格而言,他更愿意发自内心的和弗兰克“合作”,而不想和一头禽兽打交道。
事实也是,卢卡斯在进入尔虞我诈、步步危机的政坛开始一路走来,同那些狼贪鼠窃、欲壑难填的同僚虚以为蛇、偷合苟容,再至长袖善舞、富贵骄人,这种凶残狠毒的作风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在这个腥风血雨吃人不吐骨头的杀戮官场里,没有哪个善良仁义、循规蹈矩的政客能出人头地、杀出一条血路的。
如此看来,仅就这个领域,卢卡斯越是表现的奸狡诡谲、穷凶极恶,越能走得更远、取得更多的成就。只不过长期的环境熏染,已经导致他潜移默化的把很多恶习融入生活,很难说在未来的日子里,他的终极形象是个千夫所指的衣冠禽兽,还是个满盘皆输的独夫民贼。
十分钟后,吴铮的手机响起,显示出弗兰克的电话号码。他心底松了口气,这个号码还没使用过,只有卢卡斯知道,那么弗兰克直接打来,显然是得到了某些信息,并且“安然脱险”了。
他接通电话,用轻松的口气说道:“警长先生,再看到你的手机号码,感觉很亲近,呵呵。”
“上帝……”弗兰克一声长叹:“我看到新闻了,这次全亏了你!警局委员会作出决定,放弃对我的下一步调查,也不打算向内务部通报情况了,简单来讲,我暂时‘洗脱嫌疑’,官复原职了。”
“实际上也是这样。”吴铮笑道:“你唯一有据可查的渎职行为,就是为我运作了名额有限的居住身份,这还是可以打擦边球的行政程序,因为警察办案嘛,有时候指望一个线人提供的情报,要比几十名警员一周的工作量还有价值,难道其他的警长暗地里不做手脚吗?除此以外,他们怎么查也奈何不了你!”
“话是这样说。”弗兰克显得心有余悸:“可这次我真有点丧失信心了,要知道卢卡斯和雷契尔联起手来针对我……这样强大的压力真难以承受,我只停职了不到24小时,却感觉度过了几个世纪!”
吴铮笑容收敛,眯着眼道:“别着急,我们联手,早晚也会让他们感受到一次要命的压力!”
弗兰克沉默下来,可能还没在胆怯和惶恐中恢复,改口道:“对了,你来西郊的莫奎尔临时看守所见面吧,我正在办理许先生和祝小姐的解禁手续,有很多话不好解释,恐怕他们还误以为是我背叛了你……”
吴铮莞尔一笑,心想祝韵蓉未必知道什么,倒是许劭廷可能误会了弗兰克。如果不是警长先生捣鬼,他们好端端的躲在地下大厅里,怎么会突然遭到两支精良的特警队突袭?当即回道:“好,我这就过去。”
弗兰克又道:“山姆警长刚才回到局里了,我听闻雷契尔局长单独召见了他,那颗子弹……”
吴铮淡淡一笑:“我做了手脚,把整弹头缩小了一圈,他们还检测个屁?卢卡斯倒是可以趾高气扬的发飙了……估计他在新闻里的说辞都是演戏,山姆避得开媒体,却避不过雷契尔,毕竟他要向委员会通报结果,所以这次议员先生和局长大人又该唱一出精彩默契的双簧戏了,呵呵。”
弗兰克呼吸粗重,显然吃惊到极点。吴铮轻描淡写的说把弹头“缩小了一圈”,就像说吃了一个汉堡、喝了一杯可乐稀松平常……可实际上谁能做到“隔着人体把弹头缩小”这样超乎想象的物理改变?就因为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把板上钉钉的一切不可能变为了可能,最终救卢卡斯于水火之中!
“而且,我猜雷契尔和山姆的对话不止这点内容。”吴铮补充道:“为了放你一马,卢卡斯必须得付出点代价,换取警局五人委员会的铁板一块,这样才能捂住很多盖子。作为筹码,他会隐晦的向山姆背后的政治对手们做少许妥协,可能追究一事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就此不了了之,至多让雷契尔假装挨顿板子算了。”
“是啊。”弗兰克沉吟道:“这个结果也符合立法程序,警局的执法和工作流程相对独立,本来也轮不到州议会或者市政府指手画脚,雷契尔肯站出来承担过失,卢卡斯当然不会较真,一切回复原状,他不但名誉没有受损,反而借助这件事提高了人气,同时影响力和掌控度还在,万事大吉!”
吴铮语锋冷冷一转:“哼,他不但如意算盘打的精,还狠狠摆了我一道,不看在那两吨黄金的份上,这笔账没那么容易了解!期待跟咱们的议员先生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弗兰克吃了一惊,颤声道:“啊?那两吨黄金……两吨黄金难道真被你……”
吴铮冷然道:“不然我肯善罢甘休?”
“这……”弗兰克结结巴巴:“这怎么可能?安东尼和几个下属参与了抓捕行动,也和我汇报了大致情况,一百多名的警员探员、陆军部队,我相信你能逃掉,但怎么可能再带走两吨黄金?”
吴铮颇为得意,打劫黄金正是他在此次乱局中最大的收获,嘿嘿笑道:“这件事就天机不可泄露了,你没有知道的必要。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你这次居中斡旋、担惊受怕,还险些丢掉乌纱帽,也没犯下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错误,论功行赏,黄金有你的一份!哪天不做这个鸟警长了,这笔财富也足够你养老退休了!”
弗兰克呼吸再度粗重,隔着话筒半晌说不出话来。
“哈哈,”吴铮能猜想到他的表情,又适时调侃了一句:“警长先生,你是不是在想,当初收下我做线人,这个决定是何等的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