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他是在超市的红酒区看到夏如栀的，当时她正靠在推车旁边拿着一枝红酒认真察看，像平常一样，她梳着一个低马尾，发尾柔顺地贴在左边的肩头上，她穿了一件米色的呢子外套，一条轻松围就的浅灰色围巾衬得她的皮肤越发呈现一种几近透明的白皙，她神情专注地看着那枝红酒，微微咬唇的模样显得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稚感。唐峥鹏不知不觉地站在了原地。
住院期间，夏如栀和路之遥也曾一起来看过他几次，对于他的旧病复发，他们表示了急切的关心，却也同时给了他许多鼓励，路之遥甚至说如果有需要他的地方请他尽管说。虽然他的话里并没有直接明说自己一定会捐骨髓给他，但唐峥鹏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同时也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悲观才刻意避开了捐骨髓这样的话题，他和路之遥之间的友谊，实在是不需要计较这一些的。在他们面前，唐峥鹏也是一贯地保持了自己乐观向上的态度，对自己的病情不加细谈，反而是针对路之遥的眼睛，他倒跟夏如栀悄悄地谈过一两次，关于那位眼科专家的问诊，他问夏如栀要不要带路之遥去试试，夏如栀说自己一定找机会跟路之遥好好谈谈，同时也谢谢唐峥鹏的关心。但是时间过了这么久，夏如栀也还没有跟唐峥鹏主动联系过给他一个答复。
那么就趁今天的这次巧遇，再问问她吧，就这么想着，唐峥鹏似乎自觉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借口去跟她打招呼似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他缓步走过去，以一种刻意轻松的语气叫了她一声，“夏如栀。”
“峥鹏？！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她微微睁圆眼睛一副吃惊却又有些开心的模样，唐峥鹏的心情竟一下子敞亮了起来，他很快就走到了她的跟前，笑着说，“来超市不就是来买东西的吗？为什么见到我会这么惊奇？”
“不是的，”夏如栀很快也笑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就在这里见到你，你平常不都是傍晚或者晚上才会到这种地方买东西的吗？”唐峥鹏也笑道，“虽然你的确是蛮了解我的，可惜你忘记了，我现在可是无业游民成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大闲人一个，所以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也不足为奇了吧！”夏如栀又温和地点了点头，“你刚出院，是该好好休息的，工作什么的，以后再做也没有关系，身体最要紧。”唐峥鹏点点头，然后指着她手里的红酒，问她，“想买红酒？”“哦——”夏如栀像是恍然似的向他说道，“刚好，你来帮我看看，以前我觉得口味挺不错的一枝酒是不是就是这一枝啊？就是以前有一次你曾在我生日那天带给我喝的那种，当时我就说好喝来着，我看着这枝有点像，却又不太肯定……”“哦，好，我来看看。”唐峥鹏把酒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瓶子上的商标，说，“牌子是对的，不过年份不对，红酒的出产年份对口味差别还是挺大的，我再帮你找找吧。”“哦，好啊。”
两人因此就在红酒陈列架前面慢慢地走了起来，唐峥鹏默默地走在前面挑酒，夏如栀推着车子尾随在后跟着，早上的超市，因为没什么人，四周清清静静的，除了偶尔夏如栀推起推车时发出的咯啦咯啦声以外，整个世界一片澄静。这种宁静与安详的气氛，突然让唐峥鹏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感觉自己好像和夏如栀成为了一对夫妻，俩人正结伴在周末的早晨共同购物。当这种想法刚一窜入脑海，他的手就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明明手里那枝就已经是他要挑的那瓶，他却又像作贼一样迅速地把它塞了回去。
这时，身边响起了夏如栀的声音，“峥鹏，明天你要不要来我家？”
“啊？怎么？”
“明天是之遥的生日，虽然他一向不喜欢特意为自己生日这种事情庆祝，但我还是想为他好好做顿饭开心一下，我想，如果明天你来了，他一定会更开心的，本来我是想晚点跟你说的，没想到这么早就遇上了你，刚好也省得再打电话通知你了，怎么样，你要不要来？”
“你们二人世界，我去了不是当电灯泡吗？”
尽管嘴里这么说，可是天呐，自己的心情为什么却是那样的激动与兴奋！只为了可以见到她，只为了可以多跟她在一起，哪怕是要亲见她与别人亲亲密密，也不要紧吗！这种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自虐啊！
夏如栀突然笑着转头看着他，“哎唐峥鹏，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幼稚一点都没变？”
“哈？”
唐峥鹏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同时脸也有些红了起来。
他感到头脑有些乱，也无法形容此时自己内心的感受，被夏如栀以这样一种了解和近乎宠溺的口气描述自己，他有一种被她深深关爱着的错觉。
“你啊，老是故意说什么电灯泡啊电灯泡啊什么的，好像小孩子在撒娇一样，要说你跟我和之遥之间，咱们三个人还需要说这种话吗？”
望着夏如栀那双坦荡赤诚的眼睛，唐峥鹏羞愧得无语以对。
天！他到底，都在想什么！！他一边在心里大声地咒骂着自己，一边迅速把那枝正确的红酒抽了出来递给夏如栀，“呐，找到了，应该就是这一枝！！”
接下来又陪着夏如栀买了其他东西，两人一起走到门口，这时，他们发现外面已经飘起了雨丝，整个世界变成了灰朦朦的一片，夏如栀让唐峥鹏在门口等她一下，说她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再顺便送他回家，然后她就一头冲进了雨里。
唐峥鹏抱着东西站在门口的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她跑远，眼前的雨景，似乎令他的心情又忧郁了起来。
夏如栀还不知道他与安卉的事。
住院期间，安卉每次都是周末才来，而夏如栀则都是在工作日来的，因此她们还没有过接触的机会，唐峥鹏也就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本来这些都是无意的，但此时因为明天的生日之约，唐峥鹏似乎又有些烦恼起来了。安卉如果来了，必定会在周日晚间才走，那么，明天的聚会，就一定要带上她了吧！
到时候，该怎么跟夏如栀介绍她呢？大方而坦荡地向她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叫安卉！”，按理说，应该就是要这样做的吧？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犹豫？为什么会这么地仿偟？说真的，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这样的潇洒大方呢，能不能呢？
当年在夏如栀和路之遥确定关系了之后，唐峥鹏曾经过过一段很混乱的日子，找各种各样的女孩子在一起玩，喝酒，飚车，用种种刺激而繁忙的生活填塞自己空虚的心灵，但却一次也没敢把那些女孩带到夏如栀面前给她看过。有时候夏如栀也会偶尔关心一下他的个人生活，用一种纯粹像亲人般的口吻询问他“有没有找到女朋友啊，或是有没有看上合适的人选去交往看看啊”之类的话，但每次都让他以“还没遇上喜欢的”匆匆搪塞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别人问他这个问题，他大多只是觉得稍稍有些心烦而已，可要是夏如栀问他这个问题，他过没多久就会开始感到愤怒起来！那是一种接近于悲愤的情绪，可他又无从发泄，只好更加陷落于堕落与疯狂的生活中。
但是现在，安卉是与过去那些疯玩的女孩不同的，如果他要带安卉过去见他的朋友，那必定是一种正式的宣告。
他真的，要去跟夏如栀宣告“我有女朋友了，她叫安卉”吗？他真的做得到吗？
夏如栀的车噼哩叭啦地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停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她跳下车，撑开了一把伞，跑到唐峥鹏面前后把伞递给他，“来，伞给你，东西给我，小心点，别淋到雨踩到水，不然着凉了就完蛋了！”说着，她已经把两袋东西全都抱了起来，转身重新踏进了雨幕里。
唐峥鹏举着伞站在原地怔了一小会儿，嘴角慢慢地浮起了一抹淡而寂凉的微笑。
夏如栀一路把唐峥鹏送回到家门口。她这个人真的是很小心而仔细的，车子停下后，她就一直亲自帮唐峥鹏打伞，大概是知道如何他来撑的话，多半是要弄湿自己的，因此她宁愿被弄湿的人是她。两人走到公寓楼下后，夏如栀收起伞，往地上轻轻地甩了甩水，然后看着唐峥鹏刷门卡开门，“接下来你打算都是住这边吗？为什么不回你爸妈家，也好方便有人照顾？”
她的声音，听起来为什么会这么地温柔？该死的，以前她不总是喜欢在自己面前摆酷的吗？就算再怎么软弱的时候 ，也只是找自己喝酒，甚至连眼泪也不喜欢当着他的面流下来的，就是这样强硬的女孩现在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地温柔？是因为爱情的缘故吗？是因为路之遥的缘故吗？是因为那个男人，最终激发出了你的女性柔情吗！！可是这一切，你为什么又要对我展现！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你，只会更加地让我迷乱吗？
“明天！”唐峥鹏刷好门卡，大门发出了“叮”的一声，然后他扶着门把，努力地，克制地，用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转头跟夏如栀说，“明天，我还是不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