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夫人一时也不明老祖宗的意思，回到里屋，范大夫已给小墨儿上了药膏，冯夫人询问小墨儿的情况，范大夫叫她放心，冯夫人这才转到万荣斋。
苏老爷回家的时候，偶尔会去甘夫人的兰漪房，或者冯夫人的四德大院，但是更多的时候，就会待在万荣斋。
老禄已经回来，将刚才方圆堂的情况禀告苏老爷，他因疼爱小墨儿，就将小墨儿凄惨的景况添油加醋，声泪俱下地形容一番。
恰巧冯夫人过来，老禄退到外面，冯夫人将老祖宗的话对苏老爷说了一遍，说道：“老爷，你说老太太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叫给琳琅一个身份，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是妾，还是通房？总不会是妻吧？”
“自古士农工商，商家的地位虽然素来不高，但是咱们家是有爵位在身，不同其他商家。墨儿虽非嫡子……”
苏老爷话未说完，冯夫人就急了：“怎么就不是嫡子了？”
“好好好，是嫡子。”苏老爷无语地望了冯夫人一眼。
冯夫人委屈不已，险些掉下眼泪，她表面上虽与甘夫人平起平坐，是为平妻。但在律法之上，她也只是一个妾的位置，苏砚虽是长子，但非嫡出，事实上身份就比苏梦枕矮了一截。亏得她这几年发愤图强，受到老祖宗的抬举，渐渐揽了府里的事务。但是妾的身份，就像一个烙印，深深地烙在她的生命里，再也抹杀不去了。
“老爷，你都不知道我这心里头，到底是有多苦。”
“好了好了，不论是砚儿、枕儿，还是墨儿，他们都是我的儿子，苏家的子孙，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只要他们能够长进，兄弟和和睦睦，哪里还有亲疏嫡庶之分？”
“老爷，你可要记得你说的话。”
“不单是我，老祖宗也是这么想的。”
冯夫人拿出一块百蝶穿花的丝帕，掩了一下通红的眼眶，说道：“老太太交代下来的事情，你倒是给我指点指点，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几年要不是南管家帮衬，府里那些躲在暗处的幺蛾子只怕都飞出来了呢！”
“自古礼法，贵贱有别，水姑娘出身江湖草莽，比起正经商家尚有不如，何况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若给墨儿为妻，也会为世俗所不容，指不定又会生出多少事呢！老祖宗心里也必不是这个意思，倘或水姑娘如果争气，讨了老祖宗的欢心，那又另当别论了。倘或让她做个通房，也太委屈了她，到底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没得白白糟践了，传出去倒像是咱们在欺负人。”
“按老爷的意思，是妾了？”
苏老爷笑道：“这点关节你都想不明白，枉你还是当了这么多年家的人。”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让琳琅做个妾，但是老祖宗的心思，谁又说得准呢！少不得要听听你的主意，有了一重保险，万一出了差错，也有你担待一些。你且说说，老祖宗叫把消息放出去，这又是什么缘故？”
“当初老祖宗不留水姑娘，只是为了砚儿听到这个消息，能够早日回来。如今将水姑娘指给墨儿，也是一样，水姑娘既成了墨儿的房里人，砚儿得悉消息，也不担心你会将水姑娘再指给他了。”
冯夫人笑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
“好了，小墨儿惊动了老祖宗，老祖宗估计正等着我过去挨骂呢，我也该过去给她请安了，到时给你再仔细探探口风，这老太太的心思可是越来越难猜测了。”
冯夫人急忙拿了衣服过来伺候，又嘱咐了他几句，老祖宗正在气头上，尽量拣着她喜欢的话说，眼见这几日身体有些好转，别一句话说差了，又让她卧到床上去了。
……
范大夫给小墨儿上药之后，兀自赖着不走，拉着水琳琅从挨板子讲到历朝历代各种刑法，五花八门，滔滔不绝。
小墨儿趴在床上，苦于不能下床拿着扫帚将范大夫赶了出去，落得一个五根清静，只对范大夫同来的范岛爱说：“小爱，你快把你爷爷带走吧，我赏你二两银子。”
范岛爱笑道：“墨哥儿，你原是知道的，爷爷话头一起，那是任谁也掐不断的。”
“他的话头也未必太多了吧！”
“墨哥儿，我都习惯了。”
小墨儿简直无语，叫来叮当：“把人给我带走！”
叮当只有来劝：“范大爷，今天说得差不多了，回吧！”
范大夫不乐意了：“什么叫差不多呢，我才讲到五代十国呢！”
“你从上古五刑，讲到五代十国，你还不知足呢？”
“快了快了，我讲到本朝就差不多了。”
叮当扑通一声，给范大夫跪了下来：“范老爷，你再不走，我就不起来了。”
“叮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只要讲到本朝就好了，很快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讲到本朝，一定会延伸出去讲其他东西的。”
范大夫叹了口气，指着坐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水琳琅：“难得水姑娘这么有求知欲，我怎么能辜负她呢？”
水琳琅忙道：“范大夫，你还是辜负了我吧！”
“不行，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咱们讲到哪儿了？”
“貌似元朝了吧……”水琳琅直接跳过宋朝，期盼范大夫能够快点结束。
“不是，咱们讲到五代十国，说到五代十国，咱们不得不讲契丹。那个时候，正是契丹崛起，也是全盛的时候，契丹的刑罚，也是五花八门，就比如说射鬼箭。水姑娘，你知道什么是射鬼箭吗？”
水琳琅只有摇了摇头。
范大夫继续说道：“射鬼箭就是有点类似咱们现在讲的万箭穿心……”
“范老爷！”萱妈妈实在看不下去，走了进来，“哥儿受了伤的，你刚才不是说，要他静养的吗？你在这儿讲个不停，他都没有办法安歇。你看，是不是……”
范大夫急忙点头：“是是是，你提醒得是，小墨儿确实需要好好静养。水姑娘，咱们到外屋说去吧！”不由分说，一把拽起水琳琅。
水琳琅急忙哀怨地望向小墨儿，目光向他求救，仿佛是要被送上断头台的人。
小墨儿忙道：“范驼子，你不许带走琳琅姐姐，否则我的病就永远不好了，让你永远砸了太医院的招牌！”
范大夫不以为然：“砸就砸吧，反正我已经从太医院退休了。”
小墨儿情急之下，顾不得屁股伤势，跳下床来，扯住水琳琅的另外一只手，不想水琳琅赠与他的锦香囊从袖中掉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