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小墨儿坐在紫藤靠椅醒了过来，身上盖着一件波斯毛毯，再见大床的幔帐已经卷了起来，水琳琅不知去向。
“娘子！”小墨儿慌慌张张地冲出房去。
屠妈妈叫道：“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看到娘子没有？”
屠妈妈笑道：“少爷，你着什么急呀，唐家小姐马上就到。”
“我不要什么唐家小姐，我只要娘子！”
“少爷，少姨娘一早就出去了。”
“去哪儿了？”
屠妈妈笑道：“少爷，今天是你大喜，少姨娘终究气量太小，看不得这样的场面。”
小墨儿大喜：“她果真是气量太小吗？”
屠妈妈观察小墨儿神色，她说水琳琅气量太小，他为什么反倒那么高兴？但是又素知小墨儿的思维不是正常人类可以理解的，笑道：“少爷，也不是少姨娘的气量太小，只是但凡女人，自然都想男人独宠，你如今有了新的姨娘，她使一使小性子也是正常的。”
“好好好，我这就找她去。”小墨儿精神大振，水琳琅气量太小，证明她的心里有他。
他忽然想通了这一点，就如参禅顿悟一般，端的神清气爽，大摇大摆地就往西洲各个庭院走去，但只是不见水琳琅。
又见葛青走了过来，朝着小墨儿拱手：“少爷，恭喜恭喜呀！”
“你别恭喜我，你要喜钱，只管找叮咚要去，我要找我娘子。”
葛青忙道：“少爷，小的蒙你提拔，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喜钱，少爷要找少姨娘，小的陪你去找便是。”
“嗯，葛青，你是一个忠心的奴才，得明儿得了空，我抬举你做一等家丁。”
“谢少爷！”
“走吧，娘子不在西洲，想是到了外面。”
小墨儿带着葛青，就往西洲外面走去，迎面就见冯夫人带着丁妈，以及一众下人过来。
“孩儿给你娘请安。”
“今天是你大喜，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娘子。”
冯夫人面无表情：“唐家小姐马上就要抬进来了，你这个时候去找什么娘子，以后不是有的是时间吗？”
“娘说的是，可是娘子昨晚晕倒了，身体还没康复，我担心她。”
“没出息的东西，看你这两日才有一点长进，又被这个狐狸精给迷得五迷三道的。”
小墨儿一怔：“娘子是狐狸精吗？怪不得屁股那么大。”
“狐狸精和屁股又有什么关系呀？”话一出口，冯夫人也有一些尴尬，素知小墨儿说话从来不按逻辑，而且又是这种粗俗的话，她身为长辈，自然不好与他较真的。
冯夫人喝道：“今天给我乖乖地在扶苏水榭待着，否则娘就生气了！”
小墨儿平日虽然无法无天，但也不敢太逆冯夫人的意，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孝顺二字倒也长存心间。他怕冯夫人生气，只有乖乖地回到扶苏水榭，冯夫人生怕节外生枝，留下自己房里的两个婆子看着。
小墨儿凭栏望着万顷碧荷，大风拂过，田田荷叶就如他的心事彼此起伏。
先前一直想着水琳琅心里有他，但是如今安静下来，却又开始怀疑，她的心里是否真的有他？
单凭她忽然不告而别，就证明她的心里有他，也未免太武断了。
或许，她仅仅只是不想见到他而已，昨晚她不和他同床，就是不想看到他。
这个理由，似乎更加有说服力。
小墨儿又纳新妾，自然又有很多人来道喜，屠妈妈忙着接待，小墨儿心不在焉，却又被叮咚拉去换了喜服。
……
濯香苑，善睐亭。
舒盈春将今年新采的狮峰龙井拿了出来，吩咐玉枚沏了一壶，用的是玳儿刚从虎丘剑泉取来的水。舒盈春一切用度，虽不刻意追求奢华，都是凭心喜欢，不论贵贱，但是处处透着一股讲究。
比如一块普通的顽石，若有可取之处，她也会留着细细把玩，一块上等的宝玉，若是雕工不加，她就弃如敝履。
水琳琅与她相处这些时日，对她的秉性也是有所了解，像她这样的官宦小姐，原是有些任性，取物的标准，自是不能以世俗的眼光评判。
但可惜的是，也掉入世俗的爱情漩涡之中，不能自拔。
“琳琅，小墨儿大喜，你真的就不过去了？”
“姐姐，你现在叫我以什么样的身份过去？”
舒盈春微微一笑：“你这么在乎自己的身份，看来，你真的是被这个小魔头虏获了心呢！”
“才没有呢，谁会喜欢一个小屁孩儿？”
“你不要不承认，你若心中没有他，又怎么会在意他新纳了谁呢？”
水琳琅冷笑：“他爱纳谁就纳谁，与我无关。”
“感情一事，我也不比你懂，但是小墨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心性我最清楚了，他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你若再不肯提点他，只怕他就这么一直糊涂下去，到时于你于他，都没有好处。”
“以后，自然有人提点他，也用不着我了。”水琳琅深深叹了口气。
舒盈春将一盏新茶递给了她，水琳琅只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入口甘冽清醇。
舒盈春笑道：“好茶需要好水，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水琳琅笑道：“我只懂酒，却不懂茶。”
“你既然懂酒，我们就来喝酒。——玉枚，将少爷珍藏的好酒拿来。”
过了片刻，玉枚取酒上来，命人撤去大理石桌的茶具，摆上汉白玉雕的酒器，玉枚一旁斟酒，分别将两杯酒送到水琳琅和舒盈春面前。
“妹妹可尝得出这是什么酒吗？”
水琳琅将酒杯送到嘴边，尚未入口，就觉得一股醇厚的酒香，贯入心脾，接着微微抿了一口，一时尴尬无比，她刚刚说完懂酒，现在竟连什么酒也尝不出来。
舒盈春微微一笑：“这是秋露白，产地是在杭州，你从西北来，自然不曾饮过此酒。”
“我也饮过秋露白，但似乎不是这个味道，没有这么清醇爽口，也没有这么清香四溢。”
“妹妹果然懂酒。不错，这是秋露白，但又不同于普通的秋露白。普通的秋露白，用的是普通的水，但这已经失去秋露白本来的面目了。”
“噢，还请姐姐明示。”
“秋露白之所以叫秋露白，乃是因为它是以秋天的露水酿制而成，初秋的露水暑气未过，不能用，深秋的露水太寒，也不能用，只能用仲秋的露水。试想，一个仲秋能有多少露水，又要花费多少人力前去采集？而且采集的器皿，丝毫也马虎不得，要用汉白玉制作的承露盘。所以，产量自然稀少，就是宫廷之中，一年也难喝上一回。市井之中，便是挂羊头卖狗肉，以假乱真。”
“姐姐，这壶酒应该很贵吧？”
“不贵，才两千两。”
水琳琅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我去，两千两，要是换成烧饼，都能将整个苏州城给填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