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远去的时光长河里,少卿知道他的这位好友从未有过一刻放下心结。纵然他心静如水也掩盖不了眸中的感伤,命运兜兜转转,因果循环。
而那焚烧成灰的丁点缘分,又有何人怜。既已惘然,对谁的亏欠来世可还能还?回首惆怅,深藏心底的愧怨此生不见,过往云烟化尘飞,月夜寒星辰乱风吹郁,只叹蚀骨的夙愿纠葛,不若如从未相见。
千年之前青龙神君作为一颗入凡尘救世的星宿,遇见了那遥远西域青绍国的小公主,自此一段缘分的纠缠便开始了。
最后的结局也是那么的不尽人愿,孟章的的确确是回来了,可他的话比原来少了。舍了百年的星元成为那小公主的守护星辰,几世的漠然陪伴,看着每一世她嫁人生子从韶华青丝变为白首老妪,心中的煎熬或许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遥遥看了眼夜空,看着那暗淡的青龙七宿,原本是二十八星宿中最为闪亮的,却因舍弃的百年星元,无法支撑星辰成了四星中最暗淡的了,如今白虎七宿才是真正照亮半边天空的星辰。
不过少卿知道那个人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他所在乎的只是那个小公主的命局,如今百年之期将至,他还是蛮期待孟章会做出怎样的抉择,是继续耗损星元守护还是……彻底放下执念。
夜空中的那轮硕大的明月,静静的在群星簇拥下散发着柔和的光华,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踏着月华移步而来。
那白皙的脸庞上书写的是一段过往情殇,乌黑的瞳孔映着头顶那片夜空,翩飞的飘带随意的在身后轻拍着三千青丝,臂弯间挂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食盒。
千年沉香木只取中间那段上乘之品制作而出,上头木刻技艺也十分的生动,两条龙鱼分别在上方与下方,遥相呼应着一小片天地。
少卿眼看着那款款而来的月下仙子,他怎的忘了这片星空之下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位广寒嫦娥啊,先前打过几次照面倒也谈不上熟识,真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嫦娥来到潞星瞻前看着少卿对着自己一揖,也礼貌性的回了个,随即将臂弯里的食盒递了过去,“小仙与司命也算是住在同一片星空下,只是之前司命太过神秘连住所都隐在星辰中,嫦娥也不好意思前来叨扰,今日赏星之余忽的发现这潞星瞻竟显现了出来,便想着来拜访一下司命。”
少卿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别人给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收下,就算对方给他一头张牙舞爪的凶兽他都会笑着收下,更别说是这广寒宫内的点心了。
于是他很开心就接了过来,心里盘算着下次等孟章再来的时候可得好好的诱惑他一番。只是他看着嫦娥的神情不像是单纯的拜访这么简单,眼眸低垂着双手十指相缠摩梭着腰间素白束带,那带上的月白琉璃相思扣都要给拽掉了。
顺手将食盒置于窗旁,回首给了对方一个勉强算的上灿烂的微笑,“仙子有事不防直说,卿若能帮上忙定会鼎力相助。”
一听到这话,嫦娥这才缓缓的抬眸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司命,那眼中竟是擎满了莹莹泪光,世间种种****都能将人伤的遍体鳞伤,爱而不得,得而不爱,爱之切却怨之深,生生错过的风花雪月,参商永隔。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司命这潞星瞻的选址可真令人心伤啊,其实嫦娥真的有一事相求。这件事藏在我心中已有千年之久,也只有司命能帮的上忙,我想知道他如今可还安好。”
他?哪个他?少卿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但是眼睁睁的看着嫦娥眼角的泪光以绝美的姿态落幕,那道清寒的泪痕着实叫人心生痛惜,而他好像也想起来嫦娥口中所说那人是谁了。
后羿,那个远古时期射落九个太阳还大地安宁的盖世英雄,可终究是凡人之躯罢了,逃不脱的六道轮回,可嫦娥已是仙家不老不死,如今看来这长生不老永恒生命对她来说或许是祸非福。
抬起衣袖温和的替她抹去了泪花,随后指着天边一颗星辰说道,“我不是地府判官无法知晓他后来几世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那白虎昴宿旁的星辰从未暗淡过,一直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嫦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那正对她的星辰无比明亮,就像是后羿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眸。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这般结局她谁也不怨谁也不恨,只叹这命运太殇人,俗世太贪婪。
知道他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只盼这颗星辰可以经久不衰,从经往后嫦娥这个人在他生命中就毫无意义了。清风明月相邀,情思难断婆娑,这段过往她记得,明月记得,便已足够了。
嫦娥自知在司命面前失态了,不好意思的掩面收拾伤残心境。见此,少卿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了,人家想知道的自己也说了,至于这结果嘛,就得她自己消化去了。
他知晓所有人的命局,却不知自己的,只因他于万千星辰中而生根本没有本命星位。他的宿命早已融入到这片星空中,算尽人事天命而他自己倘若有劫难将至,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幽幽的叹了口气,别人好歹都有个牵挂,他连个牵挂之人都没有,要说真没有好像是有那么一个的吧?就是那刚走没多久的泠音。那红莲的性子活泼开朗,而他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也说不准,虽然喜爱偏安静点的,不过这般活泼的似乎也不错?
想着那微红的脸颊,一丝笑容漾上嘴角,就连嫦娥都不禁多看了几眼。这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司命,莫不是因为那个莲仙吧?这天上好久都没出现过莲上仙了,能否成为另一段佳话呢。
“司命,嫦娥这番叨扰已了却心愿了,便不多待了。最后我想说一句,千年寂寞凄清各种苦楚只有自己能懂,倘若遇到对的人就好好珍惜吧,莫要像我这般参商永隔再见已是无期,那红莲不错与司命你的性子刚好互补。”说完便转身朝着明月飞去,徒留一道月白背影在少卿眼前愈渐模糊。
还不错吗?其实他也这么觉得。只是不知道那小莲花有没有把观星瓶交到天后手中,是否会说漏嘴呢。少卿倚在窗前托着下巴想着那初见时气呼呼的模样就觉得莫名的好笑,此时的星空较之以往竟是更加明亮了几分。
话说这边泠音一手拿着观星瓶穿梭在云海之间,还不忘自顾自的瞎捣鼓一番,可是啊,弄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门道来。适才打消了想要用法术强行破开封印的念头,倘若真这样做了那自己可就成为了千古罪人喽。
方才从潞星瞻到天庭的这段路她想了很多,想着也许这回自己还是单相思,人家司命许是压根就没看上自己,可她还巴巴的把莲心送了出去,当时就该再加一句话,“我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你,你也给我一样好不好?”或者还可以这样,“我欢喜你,你也欢喜我好不好?”
这么羞羞的话语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啊,泠音越想越颓废,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耷拉着脑袋连到了天后宫也不知。
活生生的被宫门口突然现形的白凤凰给吓了一跳,看着那高洁的鸟儿俯视着自己,一张凤眸犹如两处巽风明明很是温和却感觉有无数的风刃划过身边,看的她不禁咽了口口水。
只见那丰满的羽翼折在两旁,时不时的那凤凰还低头用喙梳理一番,随后又摇晃着脑袋看着面前一愣一愣的泠音。长而华丽的尾羽静静的在身后展着,伴随着气流的回旋而各自翩飞。
就在泠音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一道声音自宫门内传来打破了眼下这场僵局,“小白,快回来,莫要吓着人家了。”
小,小白?这哪里是小白啊!可怜泠音心底的哀嚎天后并不知晓,而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名为小白的凤凰摇身一变竟成了巴掌大小的鸟儿,不急不缓的飞到了一旁的梧桐树上。
先前被白凤凰挡住的视线陡然开阔,此时泠音方才看到了整座天后宫的样貌。要说潞星瞻是气宇不凡,那这里绝对称的上腐朽神奇。
整座宫殿就像是一块硕大的玉石经过反复的雕琢刻画所形成的一体辉煌建筑,那殿身的线条柔时能叫人心都化了,刚毅时也能令人肃然起敬。
宫门口一颗千年的梧桐树上栖了只白色的鸟儿,传闻凤凰性格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如今看来这倒是真的。只是……赶忙伸手往衣袖里一摸,还好还好那观星瓶无碍,否则她这千古罪人可就当定了。
整了整衣裳,理了理胸前几缕发丝踏过汉白玉的石阶迈着莲花碎步缓缓走进那座叹为观止的宫殿。
殿中一琉璃素问挂帘内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忽听得一连串叮咚声响,帘后的人方才显露真身。
一身雍容华贵的紫棠云天烟纱裙,长长的后摆拖至脚边延伸向了四方,盛开的紫棠极致美艳的坠落在云锦之上,犹如一幅活色生香图。泠音觉得她与面前的天后之间好似隔着一道天然的屏障,同样二者都是莲仙可她却永远及不上那人半分。
不过转念一想并不是每个莲仙都能像青岚那般的气魄与胆识,四海八荒之内也只此一位天后。这般设想倒也心静了平了,席地而跪呈上了袖中瓶子,“娘娘,这是司命天君托我给您捎来的观星瓶,他说有事便不亲自来了。”
青岚一边打量着泠音一边伸手隔空取了瓶子,顺手将那小莲花托了起来。“我原以为少卿会亲自送来,没成想竟是让你帮忙跑一路,也罢那孩子的性格就随他去吧,只是我比较好奇,泠音你是怎么遇上的他?”
怎么遇上的?什么怎么遇上的,就那样遇上了呗,总不能说是自己找人理论去结果魂差点被勾走,还搭了个莲心进去。可是面对着青岚探究的眼神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索性就支支吾吾的编着瞎话,“其实我是想去看看那月宫嫦娥的,之前听别人说那是个美人就想着去瞻仰瞻仰,却不料想刚好碰见司命,他说跟好友有局棋没下完就把瓶子给了我,他自己则回去下棋了。”
天呐,司命啊司命啊,这可是我第一回说瞎话,算是仁至义尽了,应该没被拆穿吧,嗯,肯定没有。泠音在心里不停打着小九九。可那座上是何等人也又怎会如此容易被糊弄过去,不过青岚也没说什么,只是摇头笑了笑。
“那……娘娘若是没别的事泠音就先告退了。”此时她真的想飞快的离开这里,再待下去额头的虚汗就要掉地上去了。
青岚点了点头将瓶子收好示意她离去,只是当泠音走到宫门口时,一道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模模糊糊的听着好不真实。
“一切宿世的纠葛牵绊都叫人流连忘返,莫待百转空余成恨,徒留比翼连枝愿,方知情路难,泪阑珊。”字字珠玑抨打在泠音心头,可当她猛的回头望去时却发现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帘子青岚已不知去向。
默默的走出大殿,这里一如来时的模样,千年的梧桐树,高洁的凤凰,唯一不同的是她衣袖里的观星瓶没了,还听了段意味深长的话,可惜她脑子愚钝的很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觉得心情很沉重。
在凤凰如笙箫般的啼鸣中她迈着步子一步步往琅阁挪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累,好想弦歌啊,她一定等急了吧。
琅阁作为天后青岚先前的居所虽没有如今的天后宫那般叹为观止却也是丹楹刻桷,锦天绣地。朱漆刷就的雕柱,椽子上刻画着祥云菡萏,好不精巧华丽。
一袭白衣的弦歌正坐在玉石桌旁翻看书籍静静等待着泠音回来,面色明显红润了些不似先前那么煞白。鬓角的细碎发丝垂在脸颊两侧勾勒出姣好的似水容颜。
“弦歌,我回来了!你定是等急了吧!”只听得泠音推开琅阁大门扯着嗓子嚷着,震的弦歌手中书籍都险些掉了,抬眸看着张开双臂飞奔来泠音,下一刻她就落入了一个怀抱。
千年的相依相伴,她二人早已认彼此为家人,为同命之人,可惜同命不同局,终究啊,还是会陨落一方。
弦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将挂在自己身上的泠音掰了下来,细声细语的问着,“泠音,那个司命他有没有为难你?你应该没有与他动手吧?”
她这位好姐妹的脾性自己可是十分清楚的,就怕一言不合就与人动手,对方可是司命天君掌天劫,万一得罪了降个天劫下来谁吃得消啊。
泠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该怎么跟弦歌解释呢,说她喜欢那个司命,“唔,弦歌,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说完定睛瞧着弦歌的脸庞希望能找到点什么,可惜那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颊上并没什么多大的波动,弦歌只是薄唇轻启,“那人可是司命天君?”
泠音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一把握起她的手,“弦歌你太厉害了!这都知道。”
而弦歌只是叹了口气,同情的看着面前没心没肺的傻姑娘,“泠音你大抵是不知道你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我不想知道都难啊。”
闻言泠音松开了弦歌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喃喃自语道,“我脸上有字?我怎么不知道啊。弦歌你看看难道写了我喜欢司命这几个字吗?”
孺子不可教也啊!弦歌看着双手托着脸颊嘟嘴的泠音,气的差点背过去。重新拿起书籍开始静静的看起来,决定不再理会这个人。
泠音见她没了反应,觉得无趣顺势坐到了她的面前,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抬头望着天空说道,“我刚才去见了天后娘娘她同我说宿命什么的,还说莫待百转空余成恨,徒留比翼连枝愿,弦歌你信命吗?”
闻言弦歌握着书籍的手指稍一用力,指尖微微泛白,随后眼眸略抬了抬,淡淡的吐露出二字,“我信。”
泠音惊讶的看着她,原本以为弦歌不会相信命运之说,可如今看来不信命的是她,天后那番话意味不明,不知指向何方。
其实有时候相信宿命的无常也未尝不可一试,且就看看她的命局会驶去哪里。
“其实我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