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攒了一年的珍馐，仿佛只为在这一刻大放光华。在烟熏火燎、雾气腾腾的厨房中，母亲们大显身手，烹制这一年最后的晚餐。
鸡在汤中打盹儿，鸭匍匐盘中不说话，中间的鹅，亮着红冠，富贵又呆板，身披葱花和红辣椒丝的鱼，像大红大绿待嫁的新娘。一瞬间，它们突然集中在桌上，让灰头灰脑的方木桌突然变得珠光宝气。它们骄傲又急切地等待着目光一遍一遍地检阅，又突然一起放出香气，考验我们对诱惑的抗拒能力，让饥饿了一年的胃对它们千呼万唤。
肚子里已敲锣打鼓，可是还得等把灶王爷请上门，放上一挂百子鞭，焚香祭祖，在天地间一片鞭炮爆裂的火光和芒硝硫黄的雾气中，把先人的灵魂请进门，做父亲的，这才松开绷紧的脸，号令孩子手中整装待发的筷子。
现在他们可以如愿，牙齿咀嚼不同的食物发出各种声响，那才是乡村最美的乐曲，连大地也在倾听。饥寒中的美味，足可以给一个人留下一生的印象，让人在后来的物质富足时代，一个劲地怀念当初的味觉感受。
可以尽情享用的是，二两一块的红烧肉，这种酱红色的、肥而不腻的大块肉，造就了乡村孩子健壮的胃。盛宴中，也有母亲们划定的“禁区”，比如，鸡鸭鱼这类“三牲”，是要作为“盘子”在正月里用来宴请贵宾的。
记得有一年的大年夜，母亲半夜起来打扫战场，发现丢了一条鱼。她抚摩我滚瓜溜圆的肚皮，打消了对我的怀疑。后来，在一个鼠洞口发现了蛛丝马迹，一窝老鼠，硬是抬走了一斤多重的鲢子鱼。母亲明明知道是这窝老鼠干的，却不去追究。
她说：“老鼠也忙活了一年，有老有小，也挺不容易，就让它们也吃个年夜饭过个好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