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筱竹看着两个人走远了才去桌边坐下。她摩挲着镜月的那杯冷茶，喃喃道：“光顾着说话了，连茶水凉了也给忘记了，好在不是用饭的时间，不然饿着肚子看着一桌子冷掉的饭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可该怎么好，那才是真正的闹心呢！”方筱竹倒掉了那杯冷茶，笑道：“虽说是一面之缘，却是隔着那么多层东西见的面，我未曾见过你的容貌，只听过你的声音。多年未见，不知你的心愿是否实现了，你，又过着怎样的日子呢？当时你是冒着多大的风险给我写信，又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赴约？你说你不害怕，却还是让自己的妹妹陪着你来，真的见到我了，你反而执意不让妹妹上楼，打发她走，让她去找自己的婢女，立刻回家。”方筱竹放下杯子，喃喃道：“妹妹，妹妹，难道她是……”
玉人方提着食盒进来：“你又想到什么了？今天怎么醒得那么早？”
方筱竹道：“没什么，就是睡不着了，躺着也是烦躁，索性就起来了。早点合你胃口么？”
“嗯，非常好吃，只是焰绯觉得过意不去，她说自己睡得太死了，不知道你醒了，还让你一个人做早点，顾店。刚才我听着店里有说话的声音，大清早的是谁来过了么？”
“镜月来过了，他说子凌今天回来给我送药，因为清羽已经离开药庐了，子凌一个人住诸多不便，所以让我劝劝他。我们两个说了会儿话，子凌就把药和药方子都送过来了，那不都放在桌上呢。”
“欸，这明明是膏方，怎么送来的却是药草啊，他放心让我们煮么？”
“慢慢熬煮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想着，他连煎药的功夫都没有了，日常的事情又该怎么办呢？偏偏子凌还不肯把寄放在镜月那里的人偶带回去，说是如果清羽回来了，看见人偶会害怕。我说了他几句，让他把人偶都带回去，等清羽回来让她来奇斋找我，我和她也算是有缘，有些事女子之间比较容易开口。”
玉人方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好：“你忙了一早上，吃点东西吧，这是焰绯刚做好的，你趁热吃。我把药给焰绯送去，她比咱俩细心，我看子凌开的那张方子根本就是写给她看的，看来子凌也知道这药不能交给咱们。”
“也对，你我煎毁浪费的药材确实不少，阿玉，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做饭的手艺也不差，做药膳也很是拿手，为什么就是不会煎药呢？”
“这个么，我也不知道，毕竟我煎药的手艺还不如你呢，你先吃饭吧，我去去就来。”
玉人方把药草交给焰绯，焰绯看了药方道：“子凌大夫真是个细心的人呢，这药方和煎煮方法写得真是细致。”
“你看得懂么？”
“老板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子凌大夫写得清楚明白，只要识字没有看不懂的。老板去店里吧，不能只让姑娘一个人顾店。按照这方子上说的，姑娘每日要服药两次，晨起和睡前各服用一大匙即可，若是药膏很凉便要隔水温热后才能服用。我与姑娘住在一起，这事我会记得的，今晚便会提醒姑娘用药。”
玉人方抽了抽嘴角，她识字也看不懂那药方说的什么，她见焰绯将药草对着方子分开整理好，或碾磨或泡水，手脚干净利落。她艳羡地看了一会，回了店里又把焰绯好一通夸奖。说完了话才看见方筱竹仍是拿着筷子坐在桌边，身前的饭菜半点未动，她在桌边另一侧坐下，对着方筱竹问道：“怎么？不合胃口？”
“啊？”方筱竹猛然回神：“阿玉你回来啦，你刚刚说了什么？”
玉人方敲敲桌子：“吃饭哪！”
“啊，”方筱竹放下筷子：“我吃饱了，我这就收起来。”
玉人方伸手拦住她：“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我送个药回来你怎么就和掉了魂儿似的，出什么事了？”
“没啊，我挺好的。”
“挺好的你不吃饭？这些菜是焰绯依着你的口味做的，你一口都没动就吃饱了？好在是现做的菜，放到这会儿还是温热的，快吃吧，有事等吃完饭再说。子凌这回开给你的可是膏方，又让你空腹服用，功效重在保养，你这顿饭不吃，那顿饭不吃，身子折腾坏了，吃多好的药都没用。你是明白人，怎么就这么看不透？还有，我是很不喜欢操心的，你就好好地过日子，我也想继续过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傻乐的日子啊。”
方筱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不过是晚了点吃饭，至于说得这么闹心么？”
玉人方帮她盛了碗汤羹，心道：我不这么说，你能乖乖吃饭？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不抽空偶尔狠狠治你一回，你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方筱竹吃了点粥又喝了半碗汤羹，便推说吃不下了，玉人方帮忙把餐盘收进食盒，送去厨房，回来后对着方筱竹郑重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方筱竹想了想，决定告诉玉人方，刚要开口，便瞧见那辆马车拐过街角，向着奇斋而来，她改口说道：“阿玉，客人上门了。”
玉人方起身，身体前倾靠近方筱竹的那一瞬，她低声道：“你方才决定好的事情可不能反悔，客人走了之后，我们再谈。”
方筱竹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随即朗声笑道：“夫人今日来得倒早，只是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阿玉，夫人几次来店里见你，你都不在，今日可好了，总算是得偿所愿都见上面了。夫人请坐，请用茶，这个时辰刚好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吧？”
“姑娘不必这么客气，”李夫人接过茶杯，打量着方筱竹笑道：“看姑娘的现在的神色就知道姑娘对我提出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了。”
方筱竹笑而不语。
玉人方看着两人打哑谜，虽然心中疑惑但她并不急着开口询问，因为方筱竹已经答应她会给她一个解释的。
方筱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似乎是在欣赏细腻白瓷上的花纹，李夫人一脸志在必得的神情，悠然地品着茶；玉人方更是一副耐性十足的样子。方筱竹对着杯子发够了呆，才道：“李夫人可知道，当年的那笔生意我未曾做成，你们家的大小姐并没有从奇斋买走任何东西。”
李夫人不动声色，只是眼中有疑惑一闪而过。
玉人方看了看两人的神情，低头喝茶，听着方筱竹说道：“但是我也没让她空手而回，奇斋虽然只是家小店，但是小店也有小店的规矩，客人的私密我们是绝不外传的，相信李夫人对这一点也无话可说才对。”
李夫人想了想，点点头。
方筱竹继续说：“说实话，关于夫人最初说的那个要求我可以做到，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夫人并不是那种知足知足常乐的人。当年你家大小姐所求的东西我倒是能做到，但是她付不起代价，我也不好强求，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那位小姐和我也算是投缘，我便在店规允许的范围内稍微透露了一些可以帮到她的消息，至于她后来情状如何，心愿是达成，这些就完全与我无关了。”
李夫人放下茶杯，急切道：“我有诸多心愿想要达成，姑娘真有办法？”
方筱竹抿唇一笑，给自己续了杯茶，她端着茶杯，眼神略有似无的向玉人方身上一瞥，没事儿人一样低头喝茶。
李夫人连忙对着玉人方道：“玉老板，可愿做我这一笔生意？”
玉人方闻言一笑：“送上门的生意岂有不做的道理？我们奇斋做买卖一向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只要讲明了价钱，双方也没有异议就可以成交了。筱竹是奇斋的供货者，只要她点头了那就是有货可供，这买卖就算是成了一半了。”
“那另一半呢？”
玉人方拿了块点心送入口中，闻言只是笑却不说话。方筱竹放下茶杯道：“另一半当然是我们老板的应允啦，奇斋的每一笔生意，若是阿玉不点头，就算我手上有现成的货品，客人也付得起代价，那也不能做的。”
李夫人闻言立刻起身，对着玉人方直接跪下一拜到底：“请玉老板成全！”
玉人方眉头一皱，她不喜欢这个人，但是又不愿受她这等大礼，正欲起身相扶，方筱竹一记眼刀丢过来，玉人方只能端起茶杯继续装腔作势。
方筱竹道：“哎呀，李夫人这可使不得，您快起来说话吧。”
李夫人伏在地上道：“还望玉老板成全，您若不答应，我今日便不起身了！”
方筱竹拈了一块送到玉人方嘴边，示意她慢慢吃着不用说话，她自己倒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端着茶杯稳稳地坐着。
李夫人就那么跪了两刻钟，玉人方手里的那一小块点心在方筱竹的授意下只被蹭掉了一点外皮，方筱竹手里的那杯热茶也凉透了，她才带着一脸冷笑的神情，用了哀劝的声音对着玉人方道：“阿玉，你看这……夫人，您还是先起来吧。”
李夫人仍然没有动弹，只闷声泣道：“玉老板可否能答应我的请求？”
玉人方撇撇嘴，对着方筱竹做了几个简短的口型：我烦了，速战速决吧。
方筱竹点点头，玉人方道：“这位夫人，奇斋的店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即使能够进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与我做成生意。早些年，筱竹身体还好的时候，我们偶尔也曾在外面谈过生意，但是就算生意谈成了，这单契也是在奇斋的店里签下的。今天夫人在此跪求于我，我虽然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但是说实话，夫人的为人我是看不上的，夫人这桩买卖太烫手，我不接。我后面还有事就少陪了，夫人也请回吧。”
方筱竹适时说道：“阿玉，夫人这半辈子已经过得很苦了，你就看在……”
“这世上比她还命苦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各个都要帮？”
“但夫人与我们有缘啊，时隔多年夫人还记得我，还能找到奇斋……”
“筱竹，你自己说说，想进奇斋和我谈生意的人有多少，这些人当中比她这桩生意更划算的买卖多不多？如果不是看在她认识你的份上，我连店门都不会让她进！今天让她进来把话说清楚，彻底绝了她的念想，我已经很对得起她了！”说罢起身，准备离开。
“阿玉！阿玉！”方筱竹也站起来了：“李夫人说过无论什么代价她都会承担，你……”
“让她走！”玉人方拂袖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