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几天您病着,可把我们小姐给吓坏了,前几天您和小姐一起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连几回去请子凌大夫,他都闭门不见,小姐急得都掉泪了。好容易熬过您遭罪的时辰,小姐这才觉得安稳些,第二天各位大人们都来看您,又有人递了消息说您的病彻底大安了,小姐这才放下心来。姑娘,依我说日子安稳就是福气,其他的姑娘还是别在意了。”
“我何尝不想过安稳日子,可若是那安稳日子需要用别人的命去换,我宁可不要。若是明知道那安稳的日子里头浸了别人的血,我还装傻充愣,那我还算是人吗?我并不喜欢做一个坚强的人,但是我也有想守住的东西,为了守住我想守住的,我不得不强悍。”方筱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道:“我深知,我并不强悍,也没有众人所说的那样坚强,我能做到那些看起来很强悍、很坚强的事情,不过是每一次生死关头我都不停逼迫自己的结果,我告诉自己,如果我做不到,那些需要我去守护的东西就会受伤,甚至是消失。以前我会说我死不足惜,沉重的记忆压得我喘不过气,但是现在我知道,如果我不在,天不会塌地不会陷日子也不会结束,只是会有那么几个人的笑容变得暗淡无光,如果这些人不小心看到我留下来的东西,他们甚至会在那一刻丢失自己的笑容和快乐,日子无论是平淡、快活还是痛苦,若失去了笑容和快乐,就如那枯死的植株,毫无意义。”
“我也想过放弃,也想过退缩,因为生死关头,命悬一线之时,光是恐惧就足以压倒任何人,我还要强迫自己站起来去做最后的努力,这种滋味,如果可以我永生永世都不想再尝第二遍,可是如果我不努力,我就会失去更多,所以无论眼前有多么痛苦,越是艰难我越要撑住,待到风雨过后,我的世界不止有彩虹,还有和我一起欣赏彩虹的朋友。光是为了这一刻,所有的苦痛都是值得的。”
如意叹了口气,方姑娘这番话只怕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吧,小姐还真是没有说错,方姑娘有时候真的很气人,固执又倔强,不听人劝,可是却是个柔和心软到极点的人,自己小时候那么调皮也从不见她责怪。
如意花了两个时辰帮方筱竹描摹出一张精致绝美的脸庞,衣服也特意挑选了与妆容相配,色泽艳丽的绸纱长裙。如意打量着长镜前的美人,只觉得越看越美,美到不食人间烟火,似乎会在夜色月下消失不见。方筱竹将妆台前的长簪戴好,又取出樱月送她的项链贴身放着,再将那雕花盒子递给了如意:“哪天你有空了,帮我把这个还给子凌,跟他说,我记性一向很好,这么些年,给他添了太多的麻烦,多谢他了。”
“我不喜欢姑娘说这些话,就像是您不会再见子凌大夫了一样。”
“傻丫头,你知道什么呀,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前阵子我惹他生气了呢,不知道他气消了没有,你过几天帮我送去就好,我刚和你说的这些你可不许说给他听。”
如意点头应了,将东西收了起来。方筱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转身出门。走过静悄悄的后园,拉开虚掩的大门,方筱竹停下了脚步,笑道:“怎么,想和我一起去?”
镜月摇摇头:“你不用去了,梅府旧宅现在已是一片火海。”
“所以?”
“梅府旧宅的结界在一个时辰前被解除了,紫宸觉得那地方太过晦气,所以才出手净化,墨姬并不在那里,若是你想看,我陪你过去。”
“镜月,你是留下来拖延时间的吧?等我到场的时候,那地方肯定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我相信梅府旧宅的结界被解除了,我也相信紫宸的好心,关于墨姬现在不在旧宅的这句话,就更是深信不疑了。只是,你们是不是没告诉我,樱月的去向啊?”
“那个女人,不是早就走了吗?”
“走了?她是咒术的活饵,咒术突然消失,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你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怎么判断此事的利害关系?”
“你,你,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这么大声!”镜月扶额,总觉得方筱竹今晚有些异样,妆容太过妖冶漂亮,让人不敢直视,就连身上用的香料也和平常不同,香气浓烈,闻之熏人欲醉,镜月摇摇头:“如意给你用了什么香料,味道太浓了。”
“如意没有给我用香,”方筱竹笑着回答他:“你闻到或许这个吧,我急着出门,忘了把这个封好了,你又站在下风处,大概是熏着了。”
“你,你给我用迷香……”
“镜月,对不起,我必须去找墨姬,樱月救过我,我不能不顾她,这个香的效力很轻,最多半个时辰效用就消失了,”方筱竹拍拍自己的脸颊:“今天我的妆容非常漂亮,所以我不能说会让自己流泪的话,帮我转告阿玉,上次我问她的其实是正经事,还有,还有就是我和大家说的一句话,大家要善自珍重,我走了。”
镜月全身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筱竹消失在夜色里。
方筱竹穿街过巷,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奇斋,以后奇斋就交由阿玉全权负责了,宝物库的所有宝物阿玉全部都能拿出,大概也不会有人再去寻找那些奇怪的东西存进这里了吧,那么奇斋宝库的“供货者带货进入,老板带货售出”的规矩,也将不复存在了……
方筱竹站在宝物库外,最终还是没有消去那层结界,沉睡在宝物库底层的那些东西实在太过危险,还是不要太轻易地解开束缚为好。时间将至午夜,方筱竹在花房里停留了片刻便离开了奇斋,手中的萤花映照着绝美的脸庞,两颗浑圆明丽的异色琉璃珠在耳垂下轻柔的晃。
方筱竹再次来到血月森林的中央空地,安静的森林中只有微风轻轻飘过,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气味,方筱竹在林地中慢慢走动着,空地西侧的花叶间残存着一点腐败的味道,没错,墨姬果然躲藏在这里。方筱竹扬声道:“墨姬,我应约而来,你避而不见是什么道理,不想折磨我了,不要界元盒了?”
林内阒寂无声,一派安静。方筱竹在空地上来回走动,眼看着天色渐亮却仍无人回应,方筱竹没有要离开打算,噬心咒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自己身上的咒术突然消失,那么樱月身上的噬心咒胡怎样,她又为什么要和墨姬联手?樱月告诉她的那段往事应该不是假的,可无论是她母亲遗失的宝物还是那个叫冷翠的薄命女子,她们和樱月的举动以及界元盒三者之间的联系都太过牵强了。
方筱竹把玩着手里的萤花,看着它们的光芒在朝阳的映照下渐渐暗淡最终消失,她悠悠道:“原来血月森林的晨光和外面并没有什么区别啊。吾乃界元盒之主,因有事相询所以自深夜停留至今,尔等若是能好好回复,我自当记得这份恩情,若是不然,界元盒里那些空着的房间只怕今天就要有客入住了。”
晨光映照下的森林朝雾迷蒙,绯红色的烟雾轻轻飘荡,枝叶微微摇晃,似是应和。方筱竹继续问道:“我要找两个年轻女子,一个一身腐尸味,头上还插着一根翡翠紫珠钗;另一个身量高挑,脸盘稍圆,说话声音甜润,眼神……”方筱竹脸上温柔笑意不减,手上的一支萤花却飞旋着刺入了身侧一株紫色杜鹃的根部,顿时凄厉的哀嚎声在空地中央回荡。方筱竹笑盈盈地凑近那株花,看见萤花长长的花茎几乎全部没入土中,她伸出两个手指勉强捏住露出地面的那一小段花茎,略略施力,摇动着向外取出花茎,哀嚎声变成了惨叫。方筱竹继续笑:“你这种不听话的家伙,看来是没有入住界元盒的资格了,这个是吸血萤花,血液越充足,晚上散发出的光就越亮。很痛吧,忍一忍,我帮你取出来。”方筱竹手上的萤花因沾了血,所以花茎和花朵都长大了不少,不容易取出来,好容易扯出一半的长度,方筱竹手指一缩,那支萤花又钻回了土里,惨叫声顿时拔高,停了让人心凉。方筱竹撅嘴皱眉,一下子将萤花全数拔出,怒道:“你吵什么!我问话你不好好回答也就罢了,还妄想杀了我,杀人的时候就该做好会死甚至会生不如死的准备,这点觉悟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去杀人!”方筱竹手下发力,猛然间用萤花将整棵植株扎透,冷眼看着那花繁叶茂的植株瞬间枯萎死去,那支萤花则饱吸了血气,连同花蕊都变得莹亮。方筱竹取下萤花,悠悠道:“你们是想试试这种滋味还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清爽的晨风拂过,晨雾消散,枝叶不再摇动,一道温润的声音在林间响起:“方姑娘且先息怒,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何人?”
“这里是妾身的家,这些不听话的花草,是妾身的仆人。刚刚下仆失礼,冲撞了姑娘,妾身给姑娘赔礼了。姑娘若是怒气难平,妾身给姑娘看点有趣的,让姑娘消消气如何?”
方筱竹怒视着她,正要开口,突然间却见到了墨姬!墨姬披头散发,满身狼狈地伏在地上挣扎,长长的发簪在头上晃动,一蓬血尘中那沾满了金色花粉的翡翠紫珠钗穿透了头骨,破肉而出,墨姬的脸上满是不甘和绝望,她扭曲着,挣扎着,身体却渐渐萎顿,枯缩成一团,现出了本体,一只干瘦的黑色老狗,整个脑袋被一支珠钗贯穿而过,说不出的凄惨。方筱竹一时错愕,愣愣道:“这是,什么?”
“如姑娘所见,这是前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想来姑娘也知道这森林的规矩,虽然晚上静无声息,但是白天可就不好说了,颇有道行的人尚且难以活着离开这里,更何况是这种满具灵力的尸体,这种东西会有什么下场,姑娘很明白吧?希望我这么说,没有让姑娘觉得困扰,不过,这件东西,姑娘看了也许能彻底消气。”
方筱竹就听到身边“叮当”一响,低头一看,脚边已多了一支发簪,方筱竹抖开手帕捡起那件东西仔细拭净,打量一番后将发簪带回头上,她轻轻扶了扶自己的发髻,笑道:“林主可真真是位妙人,不仅给我看墨姬的死相,还将这发簪还给我,林主既然这么大方,又为何不肯现身一见呢?”
“妾身姿容丑陋,甚至不及那条死去的老狗,还是不要污了姑娘的慧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