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提着一包方便面回来了。她收拾了一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口无比肮脏的锅，略微洗涮了一下，就用它煮了几袋方便面。段默早已经饿的快要死了，那女人将锅端到他面前，对他说道，家里没有碗筷，我这儿还有几个竹签儿，你就凑合着用吧。段默的眼睛冒着绿光，他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拿着两根竹签，挑起一口面，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段默吃着这一锅面，不知为何，眼泪居然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一滴滴泪珠划过他沾满灰尘的脸蛋，滚落在冒着热气的大锅里，又被他混着面汤一起吃下了肚子。
那个女人看着段默这副样子，突然笑了起来。
段默咽下一口面，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要笑啊。”
那女人扬起头，双眼搜索着屋子里飞舞的虫子，说道：“你和我当年一样，一样的可怜啊。”
这时，段默才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
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的女人，长相不算好看，但是五官秀气，可她的脸上涂满了各种劣质的化妆品，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那双眼睛倒是大的出奇，可是现在抹着各种奇怪颜色的眼影，显得妖艳到有些丑陋。
那女人也许蹲在段默面前有些累了，索性坐到了满身泥土的地上，她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连衣裙，脚底是一双男士的人字拖。
她用纤细的手指从胸罩中掏出一盒烟，点着之后舒服的抽了起来。
盘旋的烟雾立刻笼罩在屋子里，如同一层淡淡的薄雾。
“你爹娘呢？”那个女人问道。
段默吃完了一锅面，擦了擦嘴，说道：“我是个孤儿，没有家人。”
女人的眉毛扬了一下，又说道：“我叫阿香，你叫什么名字？”
“段默。”
“段默，你有地方可以去吗？”
段默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阿翔看他了一眼，也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阿香突然抬起头来，她咬咬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说道：“你如果没有地方可去的话，不如就呆在我这里。”
段默连忙抬起头，他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好，好！”
那女人，微微一笑，但是眼神中却充满了犹豫。对她来说，养活自己就已经不易，再加一个小男孩，这样的负担实在太沉重了。眼下虽然这小男孩一锅泡面就能打发，可是以后该怎么办呢？只怪自己刚才一时心软，开了这个口，现在要把他赶出去，阿香是万万不忍的。
自己这样的风月女子，无牵无挂才是最好，若有了这样一个小男孩，她以后再怎么和那些地痞流氓打交道？
多么看他半天没有说话，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于是连忙说道姐姐，我不会拖累你的，我只求每天能给我一口饭吃，我也会想办法自己去赚些钱的。
阿香笑了笑说道，想什么呢，你这样小的年纪拿什么赚钱？但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但是她的本能和他的意思都告诉她面前这个女人是他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的唯一依靠。这是他的救命稻草，求生的本能让他紧紧抓住了阿香，他说道，求求你了，千万不要赶我走。
那个女人苦笑了一下，说道：“暂时这样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今天已经很晚了。”
一夜无话，只听得蝉鸣鸟啼。
第二天一早，段默早早醒来，看到出租屋里已经没了阿香的踪迹。
但是屋子里似乎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肮脏的墙皮已经被铲掉，油腻的被褥也被换了下来。
段默正想着阿香是不是把自己丢下了，心里无比慌张。虽然他的年纪还小，但他早就从旁人的眼神之中明白，自己的存在无论对谁来说都是累赘。
正当段默胡思乱想着，阿香突然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蔬菜回来了。
“怎么，没睡好？”阿香站在门口，笑着看着段默。
段默呆呆的回望着阿香，她今天穿了一件极其朴素的纱裙，脸上妖艳可怕的妆也被卸下，干干净净的如同邻家大姐姐。
“是——是阿香姐姐么？”段默有些不敢认，怯生生的问了一句。
阿香噗嗤一笑，接着说道：“得了吧，叫什么阿香姐姐，听着就像个雏儿，叫阿香就可以了。”
段默看着她，只觉得她身后的阳光无比耀眼。
“我今天就不接客了，一会儿陪我上街买点生活用品，把屋子拾掇拾掇，你要打算在这里长住，怎么也得有个人的样子啊。”
段默连忙答应，看来阿香是不打算再赶他走了。他高兴的从床上爬起来，赶紧收拾好自己，便和阿香一起忙活起来。
此后的日子里，白云悠悠，岁月依旧。
阿香不大愿意让段默在外面乱跑，就整天在小屋里陪着他。因为她知道，自己所居住的这片贫民窟，恐怕容纳了整个龙城所有的恶，外面那些小街、巷子，甚至在大白天都会发生强奸和抢劫，每一个在这里生活的人都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每当段默在她视野里消失超过半小时，她就急得要满世界去找。
段默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长到了十二岁。白天依旧无所事事，而晚上阿香接客的时候，段默便知趣的躲出去，直到凌晨才回来。
但随着段默的个头一点点长高，心智也逐渐成熟，每次晚上躲出去时都会多少有些尴尬。
而阿香更是明白，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于男女之事早就明白了，而且段默一定也知道自己所做的是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
最重要的是，段默已经十二岁了，却依然没有上学。
阿香因为这件事，每天不断的发愁叹气，而段默也很识趣，他知道以他和阿香的情况，是根本不可能进入学校的。一个被妓女扶养的、连身份都没有的孤儿，居然也想学习？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了吧。
可阿香并不这么想，她这些年来严禁段默和外面的孩子们来往，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只有上学，才能让段默离开贫民窟，离开罪恶的根源，所以阿香无论砸锅卖铁，也要供段默上学。
既然段默没有身份，是个黑户，那么公立的学校当然不可能收他，只有砸钱给私立的学校，他才有可能进入。
可是那高价的学费，又怎么是她能够承受起的？
段默并不知道阿香为她做了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在凌晨回到出租屋里，看到一身是血，躺在地上的阿香，这才明白过来。
“阿香，你怎么了？！”段默推开房门，见到阿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立刻慌了神，他跌跌撞撞的爬过来，背起阿香就往外走。
“段默……你带我去哪儿？”阿香被段默一碰，猛地哆嗦了一下，抬起眼睛看到是段默，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她说道：“柜子里有半瓶跌打药，应该还能用，你给我拿过来。”
段默看着阿香满身的淤青和血痕，急忙说道：“跌打药？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我带你去医院！”
阿香一把推开段默，骂道：“去你妈的医院，你给老娘掏钱啊？”说着，无比艰难的扶着墙，蹭到了柜子旁。
段默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眼泪不断的从他的脸颊流下。
阿香靠着墙坐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道：“哭什么哭，没见过打架啊？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了，真******怂。老娘当年打架，受的伤比现在重多了！”
段默走了两步，跪在阿香身旁，抢过她手中的药瓶，一边用颤抖的手将药酒抹在她的伤口上，一边哆哆嗦嗦的问道：“阿香，是谁干的，我跟他拼了！”
“是这片最大的混混白****干的，你有本事去砍他啊！”阿香翻了个白眼，不小心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立刻疼得吸溜一口凉气。
“好，你等我！”段默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便往外走。
“老娘等你****啊！”阿香一把拉住了段默，骂道：“你要是去了，连个全尸都他妈剩不下来，他手里有好几十个混混，你连人家的脸都见不到就死了！”
段默的双目血红，他愣了一下，低吼一声，挥拳打在了墙上，震的墙皮簌簌而落。
“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你？”段默哽咽的说道。
“嗨，还能因为什么，我没给他交保护费呗。”阿香冷冷的笑了一声。
“保护费？”段默从来没听阿香提起过这件事情，“多少钱？”
“三万。”
段默瞪大了眼睛，说道：“三万？！为什么这么多！”
阿香苦笑一声，说道：“我已经半年没有给他们钱了。”
“半年？为什么？”
“因为……”阿香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怎么回事？咱们省吃俭用的钱呢？”段默一脸的愤怒与疑惑，他不明白阿香为什么被打成这样还不肯说出事实。
“好好好……我说，”阿香仿佛突然泻了气一样，“我打算攒点钱，让你去上学。”
“上学？你之前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我怕你不同意……”阿香笑了笑，房顶的一块墙皮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了她的头上。
“那你被打成这样，我就能同意了？”
“嘿嘿，等我把钱交到学校，就由不得你不同意了……”阿香有些虚弱，她的表情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开心。
“混蛋……”段默紧握着拳头，他按住阿香的肩膀，说道：“你攒下的钱呢？在哪里？！”
“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段默骂了一句，说道：“老子要把钱给白****，难不成你还想被那群畜生活活打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