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对面的弦东一直盯着我看,双手抱前,面带微笑,眼露柔光。
我挥挥手,氤氲的蛋花汤热气散开,“你看什么呢,快吃啊。”
弦东换了个姿势,手托着下巴枕在小桌上,低音炮开撩:“我在看你啊,再让我看会儿。”
老娘头上冷汗直冒,按住扑通狂跳的心脏暗暗思忖:这年头老实巴交、肯好好说话的人真是没几个了,一个个油嘴滑舌心花嘴贱,还好老娘我功力深厚,自有定力。
“怎么,不好意思了?”
啊呀妈,真是受不了,他只要一看着我说话,老娘就把持不住。
比女人还魅惑的细长桃花眼、吹弹可破的皮肤、丰满而不狂野的心形唇、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既妖孽又分裂,还有迎面扑来的灼热气息……这简直是酷刑嘛,老娘我可是血气方刚的二十岁。
我咽下一口口水,拿起冰镇酸梅汁闷头狂喝,定神,慢慢道:“嗯,之前一直都是你请我吃东西,现在终于轮到我请你吃饭啦——高配版担担面。”
弦东挑眉一笑,“你,似乎很期待请我吃饭?”
“呵呵,大哥,你想什么呢!我总是白吃白喝你的,我也有脸的嘛,多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想什么时候能请你吃饭还个人情啊,请不起贵的,就请好吃的。”说完我夹起一筷子担担面,“思念已久的味道啊,你快尝尝。”
弦东小声嘀咕了句,“谁叫你还人情,我不要你还。”
我只当没听见,埋头苦吃,一方面不想和他尴尬对视,另一方面肚子饿得实在很慌。等我干掉一大盘担担面,满意地拿纸巾擦嘴,才发现他筷子都不曾拿起,神色略慌张。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尴尬的感觉还很熟悉。
清楚记得去年冬天和郑超然在街上瞎晃荡的那一次,我闻着红薯香吵着要吃,二十块钱都已掏出来,正要递给老板,他却冷着脸说,小陆,不要吃这个,这种小摊无照经营,卫生条件很差的,要是吃坏肚子可怎么办?
后来在我的带动下郑超然对这种路边摊三无产品释怀了,不仅深深释怀,更空空释胃,吃掉一个多红薯,脸上全是煤灰,手爪子黑得像刚挖了煤,吃成了一头老母猪。
哈哈哈,回忆果然暖人。但现实里,坐在对面的人却不是郑超然,他连筷子都不曾拿起,我把他们进行比较,有点蠢了。
“你,一口都没吃,是不是嫌弃?”我失落地瘪瘪嘴,“是啊,我早该想到的,你怎么可能吃这些东西?十五块钱一碗的担担面,呵,你们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
弦东神色慌张,急忙说道:“小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嫌弃,我只是,只是……”
老娘心里一沉,果然,阶层差异还是很难跨越的,自下而上容易,由上往下难。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这个样子,我……我很心疼。”
心疼个屁!你懂个屁!
我把水杯在桌子上敲了敲,“你当然好咯,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吃遍山珍海味,根本不知道何为生计何为艰辛,所以看见别人吃几块钱的面就觉得十分可怜表示同情。你心里一定在想,天啦,这么便宜的东西都能吃欢,实在是太可怜啦!可对我们普通老百姓来说,食物不分贵贱,只要吃饱就行,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去对食物贵贱评头论足,哎呀,不想跟你扯,你不懂。”
我说完眼睛一翻,白了他一眼,弦东愣愣地看着我,原本慌张的神情消失不见。
“好啦好啦,没事,我又不怪你,吃不下就吃不下呗,来,我帮你吃,只是苦了你,待会儿回去还得自己去吃东西,不要饿着。”
我把弦东的那碗担担面顺过来,拿起筷子准备继续进食,想要给原本已经胀裂的肚子增添些充实的饱腹感,毕竟人家天天吃大白馒头,难得吃一回非白色食物。
弦东突然握住我拿筷子的手,“这是你请我的,怎么能自己吃?”
被他握住的右手颤抖得厉害,说话也结结巴巴:“可……可是你……”
弦东不做声,默默把碗端到自己面前,狼吞虎咽吃得又猛又急。我惊呆了,这吃相也太接地气了吧,到底一起混了这么久啊,呵呵,小弟颇得我真传。
孺子,可教也,我很满意,总算没显得我比男生还勇猛。
这回轮到我手撑下巴默默欣赏。
“喝点水,别噎着。”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啦,我不勉强你,真的。”
“怎么样,好吃吗?”
……
我啰里啰嗦不停说话,以便分散他注意力,一只手摸出手机偷拍各种吃相。偷拍很好,好就好在能抓拍各种瞬间表情,颇有恶搞趣味,比如这张弦东微眯眼狂吸面条,再比如油花飞溅三连拍,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
哈哈哈,我快要笑死,为了不让他发现,我拼了命咬紧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放声狂笑。
“嗯?”
弦东诧异地抬起头,嘴角还挂着一根油滋滋的面条。
“小弦子,你要不要这么可爱?真呆萌啊。”
弦东吸起那根面条,满脸无辜地问:“什么是呆萌?”
我递给他纸巾,“呆萌就是可以吃的。”
说完我怔了半晌,类似的话我是不是对人说起过?
“情趣是可以吃的。”
郑超然问我“情趣”是什么的时候,我就这样回答的。
啊呀阴魂不散的郑超然,这都是孽缘啊。
我还沉浸在回忆中,弦东已放下筷子,“很好吃,第一次吃这样的东西,味道很不错,小陆,谢谢你。”
“谢啥谢啊,这多大点事,你能放心吃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就怕你嫌弃,碍于我面子才不得不吃的。”
“我才不是嫌弃朋友的庸俗无趣男人。小陆,别说是你请客,只要是你做出的选择,无论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
“呵,你这就扯远了吧。”
“刚才看到你,我很心疼……”
“打住,换个话题。”
“你的手机,屏碎了。”
“哎,还是换个话题吧,这个有点伤感了。”
这句话之后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两个人硬生生地挺直腰板相对而坐,又硬生生地逼着自己思考新的话题。良久,弦东清清嗓子,开口道:
“其实今天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怕你不能接受,怕你想不开。”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怎么,郑超然克死在俄罗斯了吗?你放心,我已经吃饱了,你说吧。”
弦东瞪大眼睛,面露惊异之色,抚了一把汗后缓缓说道:“其实,倒也没那么严重,就是上次杂志的事,我查清楚了,是超然的母亲叫人做的。”
“什么?阿姨不可能那样的,我不信!”
“你可能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超然的母亲叫人……”
“不会的不会的,阿姨那么好,她还亲自跟我说过,她希望我和郑超然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郑超然走之前,还是阿姨叫我去机场送别的,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弦东脸色晦暗,细细看着我,然后是一个寡淡的声音:“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