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溪回到酒店后,第一时间还是上床睡觉,她头痛欲裂。
但事实上她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又做了噩梦,这一次她没有梦到迟安澈,也没有迟翊宸,更不用说穆少恭。
她不过是把那天发生的事情重新回忆了一遍罢了。
梦到被车撞倒的简策,他被拖出去好几米远,她不停地追赶并叫喊,希望能让车停下,然而并没有。
这不是噩梦,是真实存在着的——在做梦时,她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她这个梦的特别存在。
或许这才是这场恶梦中最恐怖的一部分。
从梦中醒来时,简溪已经是泪流满面,如果不是她一翻身,额头压到放在床边的手机,钝痛感让她惊醒,否则她估计要被梦魇纠缠好一段时间。
愣愣地坐起身,头痛不仅没有缓解,而且还加重了,简溪痛苦地捂住脑门,开始有些后悔昨天晚上出去喝酒买醉的想法。
她还想着等会儿偷偷地去医院看简策,最好别让简嘉知道,更别让简策知道。
现在不管是简策还是她都是罪人,就算是这样,说不定他们都还是没能原谅对方。
一想到母亲也像简策那样倒在血泊中,她的神经就跟着紧绷起来,说不清楚到底是憎恨还是痛苦,大概二者皆有。
愣神之际,床头的手机响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响,刚刚她睡着时迷迷糊糊也听到了手机铃声,只是没有那个心情接电话干脆就无视了。
现在既然醒了,她也就没有逃避,想都没想就接通那个陌生号码,她没有说话。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仓促,虽然不熟悉,但她也不至于忘记,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
“笙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已经听说简策出车祸的消息了,就想着打个电话给你,我怕你伤心。”薛柒说话的语气总是很温柔,慢条斯理的,让人想不到他会是个心狠的人。
唯一还会在这种时候叫她笙儿的,大概也就只有薛家了。
简溪立马就动了挂断电话的念头,只是不想让对方以为她在害怕,才勉强地将手机贴在耳边,回应的时候相当不客气。
“是又怎么样,我的伤心又不是你一通电话就能够抚慰的,我可没有忘记某人把我关在屋子里好几天,如果不是我自己逃出来,还不知道要在那里被关起来多久。”
她说话带刺,尖酸刻薄,这都没有关系,只要她是他的女儿,他就不会不承认她。
只是尴尬还是不可避免的,电话那头瞬间就没了声响,简溪乐得轻松,至少现在她还没有心情跟别人长谈,光是接个电话都需要消耗她的精力。
半响,伴随着滋滋的响声,薛柒终于开口,态度依旧诚恳,“我知道你现在无家可归,如果你想要回来,那就回我这里吧,我不会再禁锢你了,是我错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简溪一把挂断了,她一点想要知道他的事的心情都没有。
更何况,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不需要警察了。
趁着天还没有暗,简溪下床洗漱,然后匆匆忙忙赶到了医院,她第一时间并没有去找简策,而是先去问医生简策的情况。
她得到的回答并没有让她失望,简策已经成功度过了危险期。
接下来只要他好好休养,就能恢复跟以前一样的状态。
既然如此,那她也就没必要再担心他,或者愧疚自己害惨了他了。
然而说不愧疚肯定是骗人的,她不想也不会变成跟他一样的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绳之以法,而不是像他一样,因为冲动而杀人。
估摸着这个时间点简嘉应该出去吃饭了,简溪才偷偷摸摸地上楼,躲在病房门外,偷偷地透过门缝查看里面的情况。
就如同她所料,简嘉跟迟天佑都不在,病房里就只有简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再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尽量不发出声响,她不想惊醒他,打扰他的睡眠,更不想被他发现她特地来看他。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简溪走到床边的时候,简策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老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艰难地勾起嘴角想露出笑容,却因为嘴角的伤而不得不克制着,简溪突然红了眼眶。
“现在知道我妈的痛苦了吗?可惜她要比你难受得多,她躺在血泊中也没有为她哭,也没有人为她叫一辆救护车,你可比她幸运多了。”她故作镇定地冷笑,腿抵住床边才勉强站稳。
不然她现在一定会因为浑身发颤而瘫坐在地上。
她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
对于她的指责,简策似乎有话要说,但他嘴上罩着氧气罩,没办法说话,他本想抬手去拿,但两边手都受伤了,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出于怜悯,她帮他将氧气罩揭开,并帮他把用完的针水瓶取下来,换上新的一瓶针水。
他终于能够说话,只是说得十分艰难,“是啊,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怪你的,说到底还是我自己要遭报应。”
能够活下来,其实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来只是想好了要去自首,好让简溪能够安心地度过她的余生,她的人生道路还很长,不像他,总不能让她为了他的事情弄得下半辈子都没办法安宁。
可当看到简溪站在马路上,无所畏惧地展开双臂时,他突然觉得很羞愧。
即使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很懦弱,连到地下去陪于槿汐的胆量都没有——如果有的话,当初他就不会抛下她跑掉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花了八年时间都没能让她爱上他的原因。
所以他那个时候突然冲出去将简溪推开,除了有保护她的安全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想过要挪动步伐。
简策想要说的心里话还有很多,但碍于身体原因,他只能简单明了地表明一个主题,那便是简溪不要为了他的事情而愧疚。
本来她的人生就已经被他搞得乱七八糟了,现在他不想要再成为她的绊脚石。
但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红了眼眶,眼泪打转,她低着头,抓住手臂,看上去有些无助。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只是跟自己闹着玩,没想到你会冲出去。”她说着,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眼泪扑簌落下。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不管她介不介意,她都做错了。
“现在你跟我都变成罪人,要不我们干脆一起去坐牢吧,就说我蓄意谋杀你未遂。”简溪又接着补充,她没有笑,几近面无表情,舔了舔干燥的发白薄唇。
除了这个方法外,她就真的想不到能够让自己原谅他也原谅自己的办法。
她始终做不到忽视自己犯下的过错,正因如此,她才会没办法原谅别人的过错,说不定迟翊宸就是跟她一个想法,所以才会到现在都不肯原谅她。
说这话并不是意气用事或是开玩笑,她真的这么想,但她没想到简策的反应比她要激烈得多,差点就扯到他脸上的伤口。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简溪,眼含热泪,说话的声音沙哑,“不可以,我已经害了你二十多年了,难道我还要接着迫害你下半辈子吗?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或者干脆回薛家,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说罢,他叹了口气,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说什么如果保养得好就能全部恢复,现在看着他这副模样,要是伤刚好就要去监狱,那他一定会骨瘦如柴,跟以前健健康康的他判若两人。
简溪低着头偷偷抹眼泪,她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她知道她在难过,可是她心里头又抗拒着这种难过。
到最后,她也意识到了。
果然她的心还是太软,说什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现在不就已经原谅他了吗?
不过不可否认,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否则她就真的跟冷血动物没什么差别了。
要是迟翊宸也像她这么容易心软,那该有多好。
可惜到头来还是她的胡思乱想。
简溪的思绪飘忽不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简策的话,反正现在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想。
然而简策却还是坚持着,不停地重复着,让她去找薛家。
“回到薛家的话,你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简溪已经受不了他的唠叨,站起身准备离开,但毫无疑问,她听见了。
跟发了疯似的冲出病房,简溪还没来得及把脸上的眼泪抹掉,谁知就在走廊的拐角处撞上了简嘉,她刚刚吃过午餐就急匆匆地冲上来。
看着她泪流满面,简嘉默不作声,并没有再责骂她什么。
而简溪也只能故作镇定,用手背擦拭眼泪,笑得很勉强,她说,“照顾好你爸,不要怀疑他是个好人,帮我谢谢他这二十多年来的照顾,还有,我昨天梦到我妈了,她说他不怪他。”
语毕,她绕过她走得很远,再也没有回头。
而简嘉望着她,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有些时候,既然回不到过去,那就不要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