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房间里,深色法兰绒窗帘重重地垂下,只留一条缝隙能够看清外面的世界--天空灰蒙蒙的,没有风灌进来,绿树静止不动。
闷热的空气让人心情烦躁,谁也不能相信,现在才不过早上八点整。
然而天空却阴沉得如同黑夜。
“一到夏天就要下雨,搞得我都没心情去了。”简溪嘀咕着,一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撅嘴。
她坐在梳妆台前,正在将长发盘起来,她一身黑色维多利亚风格的服装使得她变得庄重不失优雅,但并没有完全盖住她的俏皮。
会穿上这种服装,毫无疑问,是为了拜祭她那可怜的母亲。
简溪将珍珠耳环取下,这是她昨天晚上去薛家的时候戴上的,忘了取下,现在一看到这玩意,她就忍不住想起薛夫人说的那些话,气得咬牙切齿。
那个贱人,要不是她怕脏了自己的手,她早就冲上去将薛夫人给解决了。
算了,不要在这种时候想起那种人了,省得让她自己心烦。
简溪不过是抱怨,并不当真,谁知坐在一旁看报纸的迟翊宸却不耐地皱起眉头,面露不悦,“这件事情不能拖下去了,今天必须得去,我已经让司机做好准备了。”
他的态度强硬,不容置疑,可见他是真的着急。
她撇撇嘴,并不反驳,其实她也意识到她说错话了,这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罢了,能够再去一次,她的心里当然是高兴的。
不过为了跟头儿请一个小时的假,她可是被骂了足足快一个小时,毕竟她每次请假都说是最后一次,结果往往都会演变成“再来一次”。
这也不能怪她,谁让某人如此坚持呢。
更何款她在了解了母亲跟薛柒之间的故事之后,她想她确实是该去看一看,问一问母亲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哪怕她永远也得不到回答也能心满意足了。
将身上一切花哨的装饰都摘下来之后,简溪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并将胸前的蝴蝶结拉开,再次打结,她穿着黑色粗高跟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
随后迟翊宸也跟着起身,他一身黑色西装,没有一处不是谨慎的,就连手表,他都把原先的阿玛尼的限量款取下来,换上简约的款式。
将领带摆正了,他才抬起头来,直视简溪,犹如黑曜石般的深瞳闪烁着,让人为此着迷。
他伸出手,神色庄重,“我们走吧。”
“嗯。”简溪握住他的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手心,她露出浅淡的笑容,跟着他的步伐慢慢走出房间外。
对于生母,简溪一点印象都没有,对于她的养母,她同样没有见过。
所以说简溪的人生中几乎不曾出现过“母亲”这个词,只有在每年一次的忌日上,她才有幸能看到养母的照片--她是一个很端庄的女人,气质要胜于相貌。
养母跟生母自然是不相像的,但是简溪却发现,她们身上特有的气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简策为什么愿意抚养一个跟他非亲非故的人呢?
恐怕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吧。
刚出家门,司机就等在车外,替他们打开车门,他们一上车,还没来得及发动引擎,窗外就开始下起雨来,雨淅淅沥沥,一点点地将地面打湿。
为了不让雨打进来,简溪摇上车窗,趴在车窗前看着窗外,将自己放空。
在一片寂静之中,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薄唇紧抿。
听得到心里的声音吗?
有人在轻笑,有人笑得张狂,还有夹杂着尖叫声,一张狰狞的脸浮现在她的面前--就算简溪没有印象,她也能猜得到那张脸就是薛夫人的脸。
比起现在当然要年轻很多,只是一身华服也掩盖不住她身上的艳俗。
天知道在她待在薛家的十五年里,薛夫人在人前是怎么百般迁就她,在人后又是怎样虐待她。
她几乎不敢想象。
就这么闭上眼睛冥想,简溪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进入了睡梦中,直到感觉到有人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往他怀里一揽,她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本来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的,既然现在你已经醒了,那就起来吧,回去再休息。”迟翊宸柔声细语,他眨了眨眼,卷翘的睫毛扑闪着,让简溪看痴了脸。
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以防万一,迟翊宸还是拿了一把黑伞,提着贡品向中心墓园的门口进发,而简溪则手捧一大捧玫瑰花束,还有用来讨好守墓老头的雪茄。
将雪茄递给老头,他们因此得以畅通无阻,一层层地踏上水泥台阶,台阶宽而矮,走起来并不困难。
来过一次之后,简溪就已经将路线记下,她在母亲的墓前蹲下,先将鲜花放在空地上,再转身去跟迟翊宸拿贡品,整整齐齐地摆上。
墓碑上的母亲依旧年轻而美丽,泛黄的照片并没有遮盖她带有的恬静而又温柔的美,她笑得很开怀,眉眼中都带着喜悦。
就在照片下,刻着她的名字--槿汐。
简溪当然不会不明白薛瑾汐这个名字的用意,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薛夫人还是惦记着,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将她踩在脚底下。
多可悲,母亲笑得那么高兴,像是不曾想过有一天她最好的闺蜜会欺骗她,她最爱的男人会背叛她,然后她又在伤心悲恸时突发意外。
留简溪一个人在这里面对这残忍的世界,学习所谓的生存法则。
因为是欧式墓地,所以不能够上香,简溪跪在刻有十字架的大理石板上,双手合十,她祈祷着,“现在您也看到了发生在我周围的事情,我过得很好,您放心。”
迟翊宸也在她身旁跪坐下来,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星眸闪烁着,定定地看着照片中的妙龄女子,简溪跟她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不祈祷,只是简单地问好,“我会照顾好简溪,不会再让她受伤,也请您在极乐世界,也能寻找到您的天堂,不再为俗世所烦恼,阿门。”
“阿门。”简溪没有哭,她闭上眼睛,心如止水。
可能是因为迟翊宸在身边,简溪并没有想大哭大闹的冲动,何况她也没什么印象,母亲又离世多年。
此刻在心里激荡的不是哀恸,而是一种悲哀。
如果她再早生几年的话,或许历史就会被改写,她的人生轨迹也会跟现在不一样。
可惜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低头垂肩冥思数秒,简溪跟迟翊宸一同抬起头来,她苦笑着,抿了抿干燥得起皮的嘴唇,眼神平静地看着那照片。
“走吧,短时间内我们都可以不用再来了。”她站起身来,将垃圾都收在袋子里,就拉着迟翊宸走出窄道,慢慢地走下台阶。
鞋跟在第八个台阶落地时,简溪突然想起某件事--并不重要,但她纯粹只是出于好奇。
迟翊宸超过她走在前面,又在意识到她停下脚步之后回过头来,疑惑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不走了?再晚点估计又要下雨了。”
他说得没错,尽管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现在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罢了。
然而好奇心还是压倒了一切,简溪故作镇定,随便扯了个不会被拆穿的谎,“我突然想起来老爸之前问我要是有到中心墓园,就帮他去看看他老朋友,只要看看就好。”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的。”赶在迟翊宸皱眉之前,简溪就抢先一步转身朝着左侧的窄道走,在走到当时穆少恭指向的位置时,她停了下来。
不确定地抬头望了望穆少恭当时所在的方位,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确定他指的就是这里后,简溪顿时就有种成功窥探别人秘密的罪恶感跟得意。
她一直很好奇穆少恭的来历,她在想能让他如此挂念的已故的人一定是一个特别的人,她好奇,也是因为穆少恭从不说起他的故事。
哪怕他们现在关系还不算融洽,也不能阻止她。
尽量忍住笑意,作出庄重的神态,她低着头看向那座大理石碑--填充照片的地方是空白的,灰色的底面已经开始泛黄,可见已有很多年没人来这里清理过。
再往下看,就是刻着姓名以及几年几月卒了。
简溪从未想过,她会在这座墓碑上看到“迟安澈”这三个字。
她真的没有看错吗?迟安澈怎么会跟穆少恭认识?
简溪不确定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再次定睛一看--千真万确,上面就是刻着“迟安澈”三个字。
虽然很有可能是重名,但也不可能这么巧啊。
就算是重名好了,那穆少恭跟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这墓碑上为什么只刻了一个名字,除此之外,既没有照片也没有对他生前的描述。
“迟安澈”这个人实在太可疑了。
愣神中,从不远处传来迟翊宸的轻唤,打断了简溪的思绪,她转过头来看向他,他似乎已经不耐烦了,迈开腿准备朝她这边走过来。
想到他之前的反应,简溪知道当然不能让他看到。
所以在他还没过来之前,她就赶紧迎了上去,装作若无其事地挽住他的手臂,轻声细语,“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