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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逆天3

风翔云叹了口气,眼前的老者看似毫无敌意散发,他怎么也无法出箭射杀。其实更坦白的理由是,他没有必杀的把握。就在他犹豫是否动手时,阿斯密抬起浮肿的眼皮,小小的豆子眼似笑非笑地迎了他看。风翔云立即清楚地知道,对方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不得不分出一股精神力在周身造了一个结界,无形的力量柔和地围绕着他,试图杜绝老者的窥探与主导。

“哦,原来你是兼明流的术者。”阿斯密想了想,问道,“你师父姓风?”

风翔云一惊,摇了摇头。阿斯密又道:“不姓风,难道姓翼?啊,你是那个老残废的徒弟!哈,我说得没错吧?”

风翔云掩饰不了地惊异,阿斯密越发得意,滔滔不绝地道:“他在瀚州的时候,有回帮我杀了个人,没想到能在天启遇到故人之徒。”

风翔云打着哈哈,心想师父在瀚州时,他自己分明就在师父身边,怎么不记得见过这个老者?他偷偷瞥了眼冰镜台外,骚动让守护宫城的羽林军虎贲卫如潮暗涌过来,鼠蚁们密密麻麻地围在冰镜台外,形成一道壮观的屏障。虎贲卫慌乱地放箭,广场上鼠蚁流窜血液飞溅,奇异的景观令风翔云感到不祥。

阿斯密见他分心,笑道:“你嫌那些守卫碍眼对不对?我变个戏法给你看。”他撮嘴一吹,鼠蚁蛇虫纷纷出动,不多时,爬满虎贲卫们的肩头腿上,令人直想作呕。军士们提剑互相砍杀彼此身上的动物,有人一剑就削了同僚的脑袋,其状惨不忍睹。

这是风翔云见过最厉害的驱物术,他取出长弓,搭上一支箭,指向五步外的阿斯密。

“你射不中我。”老者自信地扶着浑天仪的一角,像是与这庞然大物融为一体。

风翔云灵机触动,他一直感应到冰镜台上有密度极高的寰化星力流动,以为是阿斯密自身的精神力所致,此时,他终于探查到那是浑天仪引发出的星辰力量,仿佛没有止境,自浩渺天际不断传来。想要隔阻这份力量,就必须先破去老者设下的禁制,这不是他的箭能够完成。

他的箭,的确无法射中阿斯密,冰镜台已是个巨大的寰化结界,他不敢说心智完全没受到阿斯密的遥控。

“你的手在抖。”阿斯密微笑,“你能不自残,已经很了不起。只要你不妄动,我不会对你不利。”

“是啊。”风翔云自嘲的说,“射偏了又会如何?不试下怎么知道?”说话间,一箭离弦,直射浑天仪的某个点。

射箭的那一刻,他的心思澄净洞明,箭速快如一念,即发即至。

阿斯密惊异收手,他再晚一步,反噬的寰化力量将影响他的心神,导致结界的混乱。“咚——”木箭击在浑天仪上,千丝万缕的秘术波纹发生震动弯曲,风翔云霍然轻松,立即再抽出一箭急射。

他直射阿斯密的心,死去那么多虎贲卫,这老者是个刺客,绝不能妇人之仁。木箭去如流星,眼见到了阿斯密面前,突然力竭。

对方到底还是让他的箭有失准头,风翔云忽然气馁。

他说不上来,是不敢杀这老者,还是不愿,或是不能。他从老者的身上,看到师父的影子,一种强者的孤独。他情感上想亲近阿斯密,但理智上绝对排斥。

阿斯密看着他的眼睛,“我的徒弟都已经死了,你如果能助我一臂,我便传你当世最玄妙的秘术。”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风翔云想也没想,静静地回答道:“我不和杀手做交易。”

“看来你我无缘。”

“你知道吗?今夜我能感应到明月。”风翔云望向长天,星空中被暗月遮掩露出一弯月影的明月,与寰化星遥遥相对。即使他感应寰化的精神力被阿斯密压制,他还能借助另一颗星,以月华射出无瑕疵的一箭。

语音刚毕,光之箭不知几时已经凝就,迅捷地没入空中。阿斯密试图看穿箭的轨迹,它并没有向着他而来,去到了虚空中的某个地方,但他知道,它的终点一定是自己。

月华之箭随时可以凝成,它仿佛消失在浑天仪的阴影中,而后,在阿斯密猝不及防的一刻,突然出现。

“了不起的小子。”阿斯密夸奖了一句,捂住胳膊上流出的血。

雷正三刻,摄魔七老一齐出现在广场东面。扩大的骚乱令其余六人接获了司事的传信,在启明阁聚集后,七人即知风翔云被对方牵制,冰镜台上来的是个劲敌。

潜渊,谷玄术师。

临隐,填盍术师。

符休,岁正术师。

千余,裂章术师。

璇及,印池术师。

蚩远,郁非术师。

焉微,寰化术师。

七人精研秘术多年,对十二星辰秘术均有涉猎,一瞥之下,当即明白冰镜台上那人是寰化系的高手,不但如此,在观察对方施放秘术的结界时,焉微大惊失色。

“那是观天之器!”他失声高叫。七老同时一凛,再度重新评价阿斯密的功力。

观天之器指的是即使全无星相学养的人,也能凭借这种具有超强星辰牵引力量的器物,在脑中印刻下一段记忆。这种记忆往往是杂乱无章的片段,但对一个拥有较强精神力的人来说,经过适度的冥想就能破解,从而洞察当下,预知未来。

观天之器几乎可遇不可求,未遇到开启者之前,它是普通的器物,承担俗世赋予它的功用。当识货的人将它唤醒,它可以惊世骇俗,改变一个王朝的命运。

具有开启观天之器能力的,只能是寰化术士。焉微立即明白他与阿斯密的高低,他和浑天仪相伴多年,竟辨不出它的底细。直到此时,它在星光下散发圣洁的金辉,每寸仪轨流动隐约的光轮,显得不可侵犯。

它不是普通人力能摧毁的浑天仪,每次运转,都在揭示天地间最玄奥的秘密。

七老彼此互望,深思对策。从外攻入将耗费极大代价,唯一庆幸的是,风翔云就在冰镜台上,在它巨大的结界中。那是他们最后的稻草。

“要把诸星顺逆天轮阵的力量引过来,以法戒器对付法戒器。”焉微迟疑了一下说道。当观天之器启动,它所在的地方会形成牢不可破的结界,以十二星辰法阵之力对抗观天之器,焉微并没有绝对胜算。

“无论如何,先断其翼。不能让他控制宫城,我要切断冰镜台与外界联系,你们为我护法。”潜渊说完,无视眼前血肉横飞的广场,黑袍飘然行进,沿路鼠蚁如见天敌,纷纷逃避。

风翔云看见潜渊临近,不喜反忧。他知道潜渊拥有的谷玄秘术能够消除寰化星辰力的影响,但是浑天仪如今发散出的力量太过巨大,数十倍于人力所为,除非有几十个谷玄高手合力压制。潜渊以一己之身对抗,很可能遭遇不测。

潜渊走到离冰镜台三丈远的地方,一股柔和力量潜入他四周,以看似和谐的律动环绕,试图伺机入侵。潜渊的黑袍颜色仿佛更深了,吞噬一切的黑暗把那股力量淹没,冰镜台上的阿斯密轻轻“噫”了一声。

“这是万念断流?要是有十个人使这一招,我就应付不来。”阿斯密笑得轻松,再度向潜渊施压。潜渊又走近了几步,前行的压力越来越大,像是要硬生生挤进石头里去,每一步头破血流。

风翔云很想凝箭,稍一运力,阿斯密察觉到他精神力的流动,淡淡地道:“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那一箭,是我奖赏你的努力,并非你有这个实力。”

风翔云笑道:“老爷子,你牛皮吹得太响,我知道你是绝顶高手,但驾驭这样的法戒器,需要绝大的精神力,坚持得越久越容易力竭。你若是一人在这冰镜台上,我信你有这本事,可惜,这里还有我。”

有珊瑚的前车之鉴,风翔云清楚玩火自焚的下场。他就是阿斯密的附骨之疽,只要老者稍一分心,就会被他有机可乘。作为一个秘术同源的修炼者,他也能主导浑天仪的运转,尽管那会要他付出太高的代价。

“好,我且杀个人给你看看。”阿斯密森然一笑,风翔云的脊背流过一道冷汗,突然看到了老者内心的恶。

随了阿斯密指尖的拨动,六组联动的浑天仪仪轨拖动缓慢的身躯,将遥远天际的星辰力联接了大地。阴晦的天空上云气翻滚,仿佛掩藏了一条黑色的巨龙,随时会扑下来吞没大地。

潜渊瘦小的黑袍飘然鼓荡,到最后标成一道直线,杀气的强劲可见一斑。风翔云骇然凝望,阿斯密竟能做到直接以精神力杀人,将无形的念力变成有形的利器。所幸他对付的是潜渊,最不惧寰化秘术的谷玄术师,否则换一个人,早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小心!”风翔云惊呼一声,潜渊滞在狂乱思绪的漩涡中,像是迷失了方向,神情癫狂。潜渊的万念断流虽是阿斯密的克星,只是杯水不能灭大火,反而被烧得水气蒸腾。潜渊直觉思想的杂质从深埋的心底泛出,不受约束地窜动,各种欲望清晰地交织,如啮齿不停啃咬。

“没有它相助,我们胜负难料,如今,我立于不败之地。”阿斯密继续转动仪轨,嘎嘎的轨道声盖过了风翔云的轻叹。

他太自信,没有发觉潜渊脸上流过了神秘的笑容。等他意识到时,潜渊完成了施法所需的蓄力,敛容直视冰镜台。

“不同系的秘术有加成作用,法阵亦是。曾经,我以为再也不需要动用它们的力量。”潜渊一指上天,悲悯地念念有词。他周身环绕的杂乱精神力忽然无踪,只有祥和的黑夜,就连那些疯狂的虎贲卫也都安静下来,停下挥舞的刀剑,乱窜的动物如退潮,有序地往黑暗的角落撤去。

“诸星顺逆天轮阵”有十二个按星辰位置排列的法阵,平时各自为政,组合运转时则顺逆有别,可有多重加成的攻效。风翔云从不敢正面撄其锋芒,每次依靠阵法开阖之间的空隙,从几个活点小心穿过。

此时宫城各处的法阵接连发动,防守的天轮如流水溢过每个角落,结成巨型的结盾。如果说冰镜台上的浑天仪是张牙舞爪的虫子,天轮阵就像沾粘的蛛网,要把它包裹在内,不得动弹。阿斯密最先感受到异质星辰力的流动,他迅捷俯身,咬破手指,在地上写下更多的符咒花纹。鲜血凝成黑色,怪诞的符号像水草蔓延,次第生长在浑天仪脚下。

风翔云用心默诵他写下的符记,过目即有神魂不守的恍惚。他知道不能妄动,否则运行中的法阵会把他当作入侵者对待,于是他站得如一根柱子,只在快要看不见符咒时,如风掠过数丈,换个地方再速记。

太常寺的宫心图风起云涌,色彩斑斓的烟气搅在一起,瞬息间生生灭灭。冰镜台如明珠夺目,无论烟气如何覆盖,总不能遮掩它的存在。

“今日是圣寿节,怎么办……该怎么办?”太常寺卿领了下属们忧心忡忡地守在宫心图旁,苦瓜般拧着的脸好像老了十岁。众人相视惶恐,唯有祷告七老能压制来人。

冰镜台下,摄魔六老密切注视阿斯密的动静。他们两两为阵,互相支援,所结成的防守之盾隔绝了秘术的侵入,在昏暗的广场上成了淡淡的一团影子,几乎接近隐形。六老移动到潜渊身后,身形却渐渐显露,像是走进了光明中。风翔云情知是阿斯密画下的符咒影响所致,灵机一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暗戳破指尖,写下同样的符咒。

不同的是,他颠倒了符咒的次序。

风翔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孤注一掷,凭直觉书写。血中的符咒,灌输了他精神力的烙印,不仅抹杀了阿斯密的印记,也松动了阿斯密对浑天仪的掌控。风翔云察觉他似乎能感应到浑天仪运转的轨迹,符咒的每道花纹,都牵动它的转向。

他于是能体会天轮阵对冰镜台的冲击,先是雨点般细碎,继而冰雹般密集,再是石块般沉重。浑天仪不断屏蔽法阵的袭击,但屡屡有新的力量再次攻入,诸星之力交互碰撞,在上空激发出种种奇观。其间的攻守消长,颇多不可言传的神奥,风翔云因分了精神力在浑天仪上,窥得两三分奥秘,隐约掌握到天轮转动时,十二星辰秘术的力量分布转化。

摄魔七老齐心支配天轮阵的运转,把防守宫城的谷玄阵与寰化阵交替叠加,冲击冰镜台上的结界。谷玄阵如张开大口的狮子,贪婪吞噬附著在结界上的精神力,潜渊每加强一分力量,阿斯密便觉控制浑天仪的精神力减弱了一分。受此胁迫,他不得不写下更多的符咒,加固对整座冰镜台的掌控。与此同时,焉微调用寰化阵中的法戒器,试图以不同的波纹扰乱阿斯密的精神力,借以混淆他和浑天仪间的萦系。

阿斯密全神贯注对抗七老,竟未留意风翔云的动静。等老者写完抬头时,风翔云已在一半的地上,覆盖了他的鲜血,他的符咒。

“你……在做什么?”阿斯密口中一咸,一口血喷出。他一瞥之下,顿悟风翔云的用意,当下惊出冷汗,透支了的精神力登即涣散。

风翔云看了他的样子,不忍回答,他妄图绕过阿斯密控制浑天仪,也过度消耗了精神。

“小子,你可知乱写符咒会自噬其身?”

“我不怕,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

“不,”阿斯密凝视风翔云自信的双眼,“你知道不会到那个地步。你在赌……你知道自己的星命……”

阿斯密喘息着扶了仪轨坐下,完美的布局如今千疮百孔,很难说能发挥几成功效。他抬头望天,外界的阵法正在撕裂他苦心营造的结界,他的“四九红莲印”本可以抵挡天轮阵的攻击,却被风翔云破坏殆尽。

少年羽人淡淡地道:“你说得很对。如果你真认识我师父,就知道我不会命丧于此。”

阿斯密垂手苦笑,当少年羽人成为阻碍,他理当首先杀了风翔云,只是他的徒儿都死在流光道,看见同修寰化的风翔云,起了顾念之心。

“我不该一念之仁放过你。”

“多谢阁下成全。”风翔云诚心地说道,对方没有痛下杀手,他才能平安无事,更所获良多。

阿斯密含笑,他想要的已经近在眼前。诸星顺逆天轮阵,他在等的就是此刻,让大阵与自己交锋,然后从容地破阵。如今,只是功亏一篑,不能保全他自己。但是这样也好,少年以为得逞了,那七人以为成功了,然而百密一疏,他的败象里掩藏了更多真相。

他用特殊的手法拨动仪轨,浑天仪发出高低不同的声调,如一个吟唱的诗人。天轮阵将冰镜台的结界冲得七零八落,阿斯密大势已去,他却毫不气馁似的,继续做着看似徒劳的努力。风翔云看得出他倾注了全力,去支撑浑天仪传下滔滔不竭的星辰力,一旦他失去自身的力量,这些星辰力即会压垮他,如珊瑚在占星大典上的失利。

“你若能飞,现在逃走还来得及。”眼见结界即将被破,风翔云不忍心地说道。

“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羽人。”阿斯密舒心地一笑,招手叫风翔云,“你既偷学了我的红莲印,我就传给你罢。这是防守的法印,传你无妨。”他自顾自地仰望星辰,橙色的光芒在远处闪亮,让他心头一暖。不管风翔云有没有在听,阿斯密念出了法印的要诀。

风翔云豁然开朗,先前望如天书的符号有了条理,他回忆起自己书写的符记,明白他做出了怎样的破坏。

他胡乱的画符,令结界中有六个方位出现偏移,露出的漏洞足以让天轮阵侵入。

阿斯密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寰化结界越磨越薄,连风翔云也感受到,浑天仪咔咔地滚动呻吟,不堪忍受苦痛。阿斯密与它相依为命,如默契十足的爱侣,彼此分担,在浑天仪艰难抵挡的同时,他亦披发狂啸,倾尽全力抵消天轮阵的影响。

冰镜台上方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天轮阵其余的阵法伺机而动。风刃割开了阿斯密的衣袍,割去了他的白发,他不躲不闪,浑天仪轻移几格,烈风便成了撩人的微风。此时,一条水龙傲然卷来,阿斯密念念有词,转动仪轨,一股柔和的力量切断水龙与法阵间的联系,水龙如泡沫砰然消散。没多久,阿斯密身后的地面悄然伸出藤蔓,如蹑手蹑脚的偷儿,轻探上他的肩头。他头也不回,藤蔓忽然转了方向,竟朝风翔云爬去。

“阁下已是强弩之末,不如就此放手。”风翔云不得不用力射出一箭,钉住藤蔓,叹道,“你纵能抵挡一时,又怎能抵挡十二法阵轮番攻击?”

“你说得是,我终于快守不住了。”阿斯密这样宣告,仿佛释然的一笑。他重重咳了一声,在面前的一根龙柱上按了个手印,又走到其他几根龙柱上,如法炮制。风翔云深觉不妥,怎奈完全力竭,只能眼睁睁看他拖着摇晃的身躯,把龙柱全部摸遍。

阿斯密大口喘着气,鲜血从他的七窍止不住地流出,可怖的景象让风翔云不忍目睹。阿斯密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蹲在地上,摸出他的酒壶,喃喃地道:“这壶宿雨痕,喝不动咯。”

他拧开酒壶,把越州名酒倒在青砖上,玉色的酒水顺了台阶往下流,初时缓缓,慢慢地越流越急,最后几线酒水如决绝的瀑布流水,粉身碎骨往高台下摔去。他看着酒水流淌就如生命流逝,那么的无可奈何,终将别去。

嘎嘎作响的浑天仪发出咆哮,仿佛痛心他的离去,仪轨急速转动。天轮阵受此激荡,攻势缓得一缓。摄魔七老留意到台上的情形,不再苦苦相逼。

“忘了请教阁下的名号……”风翔云后悔问得晚了。

“瀚州彤云山昕望部,莱恩·阿斯密。”

“莱恩·阿斯密。”风翔云反复念了几遍。他无法阻止死亡,却想借由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将老者放在心里。他们是对手,是敌人,他们因时势而对立,如果不是相逢在宫城这个的战场,他会乐意成为阿斯密的徒弟。

“小子,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这样我走的时候就不会有恨。”阿斯密微笑着说,眼眶里渗了血,眼神格外空洞无力,“真奇怪,我在你身上,嗅到了天罗的气息。你适合做一个好天罗。”

“我不会为钱卖命。”

阿斯密喘息地摇头,“谁说我们只是为了钱?以后你就明白……这世上,总有值得你付出一切的东西……”他的语声渐低,长满皱纹的脸因忍受苦楚而扭曲,但是他仿佛为了什么在欢喜,嘴角带了满足又遗憾的微笑。

是的,这世上总有你值得付出一切的东西。风翔云小声应了一句,阿斯密并没有听见,他陷入了漫漫的黑暗,浑天仪也与他失去了萦系。他想到了三个徒弟,他们在这一刻是否怕黑?在流光道,他甚至不敢辨认他们的尸体。

现在他将要体会这黑暗,阿斯密并不难受,他知道来年的某天,今日安排的种种,会如刻度般精准地推演。

“兴言自古,使我速老。

曷云同归,亡命无所。

我死得死,尔生谓何!”

冰镜台上响起他最后的歌吟,悲怆辽阔,像老去的英雄踏步返回故乡。风翔云忍不住鼻酸,默默蜷起身子,抱膝坐在青砖上,远远目送老者离去。

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酒壶静静地跌落,咚咚响过砖板,一声声敲在风翔云的心头。少年把头埋在膝弯,不知道究竟是谁错了。

过了半晌,风翔云擦干眼泪,走到阿斯密跟前,放平他的身体,替他阖上眼帘。阿斯密的眼睛顽强地睁着,仿佛在最后注视浑天仪,带了深深的嘱托。

“嘭——”庆祝皇帝诞辰的烟花忽然在东华皇城上空盛放,绚丽的花朵依次盛放,像短暂而辉煌的生命。浑天仪停止了运转,冰镜台的结界消失了,就像从未有过变化,一切风流烟消云散。

潜渊请虎贲卫封锁了冰镜台,守卫们埋头在广场上收拾残局,太多的伤者与虫兽尸体要处理,敌人却只有一个,让人感到分外挫败。摄魔七老走上台,焉微不无叹息地凝视阿斯密的尸体,拜了一拜。

“他真了得,居然开启了观天之器……”

风翔云这才知道,冰镜台上这组浑天仪,竟是宫城中最大的法戒器。他们一直忽略了它的力量。他只恨功力尚浅,参不透所有奥妙,细心专研了多时,依稀觉得有什么不妥,却仍是不知根底。

焉微爱不释手地抚摸浑天仪,乐颠颠地探究它的奥秘。风翔云思前想后,终于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虑。

焉微漫不经心地道:“不必担心,这个天罗已死,观天之器又困在我们的阵中,不会有什么作为。你知道么?”他的语气兴奋起来,语速极快地说道,“这是寰化的法戒器!有了它,我们窥测人心就容易许多,圣师们想要观天之象推算未来,只须我们在旁护法,也能测到比以前更为精密的结果。你不信?我找圣师给你算算如何?”

风翔云连忙摆手,在皇帝诞辰之日,用浑天仪给自己算命,让人知道就是掉脑袋的事。他倒不好奇未来的命运,对于修炼寰化秘术的人而言,未来是过去的演变,他不用算也能推出个七八分。

他已经听师父说了太多宿命,那些禁锢,他再不想听另一个人算出。

令他不安的仍是这不可思议的庞然大物,深藏在宫中,竟会被一个入侵者利用。他很想多知道一点那个老者的事,阿斯密临死前的笑容像刀刻在他心头。那人笑得有多诡秘,他就有多心寒,老者仿佛洞悉他一切的想法,直接用笑容告诉他,他们想阻止自己是徒然的。

风翔云仔细回想,生怕错过老者的任何举动。他有感觉,对方的功力在焉微之上,以至于焉微并不能看穿老者的每个行动。但是目前,他的确也看不出浑天仪有何异样,只能把疑虑留在心底。

皇帝诞辰日的天罗事件就此完结,摄魔七老花费数日重新封住了浑天仪,对外秘而不宣。虎贲卫的大批折损,朝廷宣称感染急病,出了双倍的抚恤金给予其家小。太常寺将当夜所有事宜密报皇帝,皇帝深以为奇,不信是只知杀戮的天罗刺客所为。牧云天翊得知后,与风翔云和穆如明光商量多时,决心暗中搜集天罗的情报,以免袭击再次发生。

没有人知道,阿斯密临死前的一番动作,已经松动了诸星顺逆天轮阵的根本,严丝合缝的阵法受了寰化秘术的波纹影响,偏离了原有的轨迹。自此之后,它接纳星辰力的能力大不如前,数十个关联的小阵法之间也有了松动甚至断裂。

绍统三十五年深秋的这场变故后,皇帝突然病倒,谁也没有想到,阿斯密用观天之器影响了牧云显的心智,导致了疾病的发生。而后,一系列变故接踵而来,就像停不了的星辰运转,沿了命运安排好的轨道运行。

流光道一役,令天罗放弃了雷州的新山堂,决意在越州这片死难的土地上从头再来。于是蛰伏的天罗们选中了位于越州白河平原的斩麟沟,在荒僻的山沟内秘密重建。

连日来的休养生息,令沉寂的人们恢复了一点生气。就在这时,影家的魅羽即将凝聚成功,为了新生命的到来,六家煞费苦心地筹备,唯恐有一丝差错。

寥落的竹林中,战行野和影九疑在林间慢行,这里有太多荒地需要打理,他们审视脚下的土地,期冀它变得坚实。踩在发黄的竹叶上,秋日的感觉如此鲜明,生命的轮回就像草木枯荣一样自然,两人的心态也变得柔软平和。

“影家不只一个孩子要出世吧?”战行野望了眼前的空枝问影九疑。即使竹叶全部凋零,有这片茂密的根基在,明年春天还是会长满嫰芽。

“流光道那个孩子需要太多护法,等杀掉皇帝就可进行。”影九疑不动声色地说道,“但是只杀皇帝,够么?”

“我们还有选择吗?咒杀牧云氏全族?就算赔进苍家那几人的性命,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杀得一个是一个。”战行野眼中闪过凶狠的光,断臂的疼痛不时提醒他铭心刻骨的仇恨,也令他格外清醒。“杀掉皇帝,再动用点钱财收买官员,朝廷起码乱上三五年,这就是我们从头再来的最好机会。如果一时意气和他们硬拼,把活着的人也折腾完了,天罗还能有什么指望?”

影九疑沉默半晌。仇恨让天罗内部分崩离析,很多人想血洗天启以消心头之恨,六家却选择以杀皇帝为首要目标。一些人认定六家折损最少,因而复仇无关痛痒,不愿接受这保守懦弱的任务。

影九疑花费大量心血斡旋,有时他甚至想,若在二十年前,可能他直接就独身进宫城刺杀皇帝了,如今瞻前顾后,无非为了天罗的未来。六位家主不能再陷于任何险地,有他们在,天罗山堂才会固若金汤。

“不折一人就得手,你有几分把握?”他徐徐问道。年轻人出手如果一样能成功,就没必要亮出底牌。

六家秘会中,战行野提出他会把行刺的天罗全部带回来,没有人信他的话,但实力的凋敝令六家没有选择。能够出手的三十六人日夜苦训,其中的九重天罗令人格外期待,那是九州大陆上最令人恐惧的杀人技艺。若能以招牌绝杀灭了皇帝,天罗还能扳回一点颜面。可惜流光道一役后,懂得训练九重天罗的人仅剩三五人,重新凑一支无坚不摧的队伍耗时漫长。

“九成。”战行野断臂后,眼神越发坚毅。他捡起一根枯枝,单手用力抵住地上弯起,强韧的枝条始终不断。他的目标简单干脆,只要能复仇,他不介意形式有多难看,保留实力是他最大的需求。

“若是这样,我们可精锐尽出,留另外三十六人接应,得手后速回越州,准备下一个孩子的诞生。”影九疑说道。

“两个新生命,你们影家总算后继有人。”战行野现出一丝欣慰。六家之间虽说不上血浓于水,却彼此依存互为臂膀,能充实影家的实力,就等于巩固六家的势力,否则在这****时期,很可能被取而代之。

天罗以忠为本不假,可六家把持山堂太多年,时刻有种忧患感,担心被新生力量替代。流光道的失利,矛头直指六家,战行野却宁可他一人站在风口浪尖,保存六家的体面,也就留住他们的实权。

“也会是两个好天罗。”影九疑骄傲地宣称。影家的魅凝聚成形时,直接是成年的身体,训练几年后就会是合格的天罗。新生力量弥足珍贵,尤其对此刻的影家而言。

战行野用枯枝敲着地,叹息说道:“只有纯狐家,都是不成气候的小孩子……”

“这年头,即使是小孩子,也有不可忽视的力量。”影九疑淡淡地道。

战行野深深凝视他一眼,笑了笑,道:“是,你说得很对。我这就去看看这些小孩子。他们今次虽不参加行动,却要守护山堂,责任重大。”影九疑向他欠了欠身。战行野大步流星朝林外的田野走去,秋日的野花纷纷扬扬开着,为寂静的山沟添了一抹生气。

影九疑默默站了一阵,突然朝虚空中点了点头招呼,苍夜哭的黑袍从林间浮出。影九疑淡淡地问道:“你要避他到几时?星三家再这么分崩离析,动荡就在眼前。”

苍夜哭冷冷地回答:“谁敢有异心,我叫他求生不得。”

“非常时期,以和为贵。”影九疑皱眉说道。他向来多疑,在这种关键时刻却晓得要拿捏分寸,不能自乱阵脚。战行野和苍夜哭之间的矛盾,换在天罗全盛时,他或许会觉得可以利用,如今只有深深的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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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一世羁绊,断永生缘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往事以书寄,千里犹相见,常记。
  • 权谋江山:嫡女不为后

    权谋江山:嫡女不为后

    一朝穿越,她是平静淡然的侯府嫡女,他是不受宠的冰山皇子。因缘际会,两人距离越拉越近,终于一拍即合,谋夺皇位!要取皇帝欢心,要和兄弟相争,下还要拉拢臣子打压对手。终于夺得了皇位,她却说自己不爱宫墙,只愿找一世外桃源终老。坐拥江山便永失所爱,他该何去何从?
  • 文哲丛集

    文哲丛集

    哲学是一种包含生命的定向思维,它的体系包括了由生命的存在而产生在人生中所有的事物,它可以作为引导生命进程的中积极思想,也可以去启迪智慧或前端的知识,哲学的法则是以个人生命为中心去映射出从人文,社会乃至国家中一系列法则的规章制度和人文的基准定义,它是以理论为基础推及到实际行动的作为然后去达到超出人类极限外的更高发展,首先从个人的一生到整体的社会风气再到全民族的素养文蕴继而表现出国家的文化内涵。生命的道德规范和优良的作风,影响着社会的稳定和人性的和谐同时也联系着民族道路的进程和国家未来的走向。
  • Idylls of the King

    Idylls of the King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霸道明星校草你走开

    霸道明星校草你走开

    “你走路不长眼啊。”“你怎么骂人呢,明明是你先撞到我的。”“诶,你看起来好眼熟啊。诶,你不是内个。。。。。啊啊啊啊啊啊”。。。。。。。。额。。。文章有些。。。咳咳,反正不会跑题,各位读者只要记住一点,那就是,作者大大是智障,2333333333
  • 授命于天

    授命于天

    未死之人,还是被天地所舍弃的人,举剑弑己,魂已灭,魄已散,辗转万载,终究还是未死未灭。天命轮回,只是为实现那一丝残念,对酒高歌,荡心魄,醉魂肠,默然心动,缠缠绵绵梦断七生。
  • 琴瑟

    琴瑟

    一对在城市中打工的夫妇,尽管小说也写了他们在城市中生活的不易,围绕着一日三餐、夫妻二人各种生活而来,萦绕着驳杂的烟气,湿气和人气。但这些还只是背景,小说重心在于写妻子的一次精神出轨,她看见城市中成功的男子引起了一系列心理的变化,并显诸梦中……
  • 神魂道

    神魂道

    “无魂而锻体七层,年不过五,是为天才。”天才碑上,记录着他的成就,奈何六岁武魂觉醒,他空白一片,连一个黄级武魂都没有出现在他的头顶,天才到废材的落差,没有打击他的信心。反而让他越来越坚毅。十六年前的约定,让他重拾旧梦,通天神魂,让他再一次强势崛起,株荒魂,灭仙魄,他,屹立于金字塔巅峰,他俯视一切小看他的终生。神魂道,神魂道,神之魂,只不过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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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呆萌少女面瘫男

    她只是一个不咸不淡的一个穷女娃,幼时就是一只“丑小鸭”,受尽世间孩子不该有的折磨,谁知,女大十八变,年少时,长得闭月羞花,惹人嫉。他却是一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一个富少爷,幼时就有着不凡的气质,年少时,长得如花似玉,惹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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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穿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的新身份是一个满脸豆豆,面似包公的黑煤球。太子嫌弃她,其他嫔妃打压她,好在她不是吃素的,不就是变白,变美吗,小菜一碟,只是变脸后桃花开始泛滥鸟,她该选择正牌老公还是后来的小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