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河县公署在召开肃正治安会议。
“啊,这个,这个,先给大家通报一个重大匪情。”主持会议的关县长,身穿协和服(注:伪满洲国规定的官服),一脸严肃的神情,说道:“县保安队队长牛得草,原系草上飞匪绺头目,被捉以后反水,曾表示立功赎罪,效忠皇军,因此,被委以重任。小野先生曾对其寄予厚望,希冀其成为携手共荣的一个典范。但是,牛匪得草却劣性难除,瞒天过海,自以为精通张天师的分身术,以清乡剿匪之名,暗建匪窝,骚扰百姓,荼毒生灵,破坏日满一心一德的社会环境。虽然牛匪得草已经死于非命,但皇军依然采取决然措施,在警察署的配合下,集中兵力端掉其山中的窟穴,使其余党无一逃命。同时,解散县保安队,为防牛匪得草拉拢来的保安队员制造事端,引发社会骚乱,关东军已严令一一正法!”
端掉牛得草隐秘在深山里的匪穴、枪毙牛得草余党事件轰动城乡,传得沸沸扬扬,那血淋淋的场面至今还令人胆战心惊。
关县长打着官腔,又接着说道:“日满两国是两只蚂冷(注:东北话,指蜻蜓)拴在一根绳子上,谁也离不开谁。日满一体、共存共荣,这是我们的建国之策,啊!但是,现在如牛匪得草不一德一心之人大有人在,刁民造反,匪绺峰起,啊!现在,就请,啊,警察署王署长介绍一下匪情。”
王署长扶了一下金丝边眼镜,介绍匪情说:“目前,在境内活动和常到境内骚扰的匪绺主要有明山、双镖、灭东洋、青山、钻天鹞子、占西江、小白龙等大大小小二十几支绺子,还有红枪会、绿枪会、大刀会等等。驼腰子金矿工人祁宝堂伙同矿工打死守矿日军,报号明山,组建起一支山林义勇军宣布武装抗日。双镖绺子曾劫掠一个皇军移民团,并以日本移民换取武器弹药,还袭击了平原镇警察署,震惊三江平原。关东军、佳木斯警备司令部和县警察大队组织兵力,已经对他们进行多次追剿。”
会场里静悄悄的,人们都在十分关注的听着王署长介绍匪情。
王署长喝了一口茶,又扶了一下金丝边眼镜,看了一眼关县长,接着说道:“据说明山队约法三章:一、打倒日寇,收复祖国河山;二、冻死迎风站,饿死紧肚皮;三、不准私入民宅,不打群众。还有,双镖绺子历来有侠义之风,不仅剪除了为绿林人所不齿的牛得草,还曾经在青黄不接时节打下大户人家的硬窑,开仓放粮,赈济饥民。这几支绺子都很受老百姓欢迎。他们或躲藏于深山老林,据险而守,或行踪无常,飘忽不定,又受到百姓掩护,因此,追剿的难度相当大。”
会场上有人在交头接耳。
看到会场上有人在低声议论,王署长摘下眼镜擦了擦,才又继续说道:“现在还有一个新情况。皇军要求今年秋后把青龙山地区的土地全部交给日本人经营,已经引起青龙山地区广大农户的强烈不满,民心浮动,这大概是目前最大的隐患。”
“啊,这个,这个,”关县长声色俱厉的说:“青龙山这一带土地,不分熟地荒地,啊,这个已经一律由日本‘东亚劝业公司’征用。啊,这个,地照是一定要上交的,枪支是一定要上缴的!这个服从日满经济一体化,啊,这个,这个是一定要服从的!要是不服从,啊,就是破坏日满经济一体化!就是破坏五族协和(注:“满洲国”把当时在东北居住的满、蒙、朝鲜、白俄、日本称为“五族”。境内占压倒多数的汉族被包括在满族内。“五族协和”或“民族协和”是“满洲国”的建国口号之一。)!这个,啊,要严惩不贷!”
关县长瘦瘦的,脸色蜡黄,一副大烟鬼模样,一边喋喋不休的讲着,一边不断的用手指头敲着桌子,“啊,这个,这个,关于青龙山的匪情,诸位还有没有新的补充?啊,这个新的补充?”
会场沉默了一阵儿,坐在后排的警察署侦缉科长刘连升站起来,说:“报告县长,才刚王署长对匪情的介绍非常详细。最近一个时期,我按署长吩咐,协同驻署指导官小野君在青龙山地区查验枪支、地照,发现当地的农户抵触情绪很大,特别是有的保长对皇军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土地征用事宜进展缓慢,‘东亚劝业公司’很不满意。我们已经按照小野君的指令,撤掉了一个叫席文东的保长,抓捕制裁了一些公然反对收缴枪支的农民和猎户。”这时,刘连升迅速地瞟了王署长一眼,又接着说道:“另外,据我们侦缉科掌握,警察署的魏铁山这段时间几次去青龙山,还经常在东河谷和几个青年警员聚会,行为诡秘。魏铁山在东北大学读书时就有带头闹事的前科,似有共匪潜回家乡举事的嫌疑。”
关县长和会场里的人把目光“唰”地一下投向王署长,随后,又是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刘连升极力巴结小野,甘心充当日本人的应声虫和打手,王署长心知肚明,但他秘密跟踪调查魏铁山,很出王署长的意外。他事先不请示、不汇报,在县长面前告魏铁山的恶状,并且牵连到小凤,更在王署长的意料之外。刘连升对王署长先扬后抑,似褒实贬,用心十分阴险。王署长气得肺都要炸了。但是,他表面十分平静,处之坦然。他看了看关县长,从容不迫的说:“县长,我的部下对署里培养年轻警员的计划有所不知。他们每次到东河谷打靶,都是我安排的。”他又憎恶地看了一眼那个脸上长满了大麻子的刘连升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刘科长,你不知道魏铁山是青龙山人吧?发肤受之父母,亲恩难报。他的老父亲病入膏肓,都起不来炕了,时常回去探望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
会场里又是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有人甚至掩口窃笑。
“哦,是这样,啊。”县长看了一眼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如坐针毡的刘大麻花,又对王署长说道:“啊,这个,这个刘科长值得褒奖,当年草上飞就是他捉获的,新近剿灭牛得草余党的时候,他又立了头功嘛。啊,才刚他又提供魏、那个魏什么,哦,不是为什么,是那个魏什么有前科的情报,要重视。署长,啊,你培养年轻人,很好,但要慎重,慎重,啊!”
“是,县长,我们一定要慎重。”
“啊,这个,这个,现在即将青纱帐起,对匪绺的追剿愈加困难,各地一定要做好对匪患的防范工作,啊!”说着,关县长又用手指敲起了桌子,说道:“再是,警察署和警察大队要重点掌握青龙山农户的动向,防患未然,啊!”
王署长回到家里以后,一直闷闷不乐。小凤感到很纳闷儿,问了几遍,他才说:“以后别让铁子开车送你去戏园子了,也别出去打靶了。”再问,就什么都不说了。
常言说,墙外有耳窗内有眼,没有不透风的墙。王署长不说,铁子也确切地知道了县公署肃正治安会议上的消息。铁子怕给王署长和小凤惹麻烦,也不到署长家喝茶了。
铁子长时间不到家里来,小凤也感到很蹊跷。王署长啥也不说,这就更让她焦急万分。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小凤给王署长斟满了酒,说:“哥,明天是农历四月十八,慈云寺有庙会。我想去。”
王署长端起杯,“滋”的啜了一口,说:“去看看热闹吧。”他放下杯子,望着小凤,“你怎么不吃饭?还有啥事吗?”
“哥,我想让铁子送我去,行吗?”小凤抬头定定的看着王署长。
王署长“哦”了一声,然后,又端起杯一口把酒喝干,痛快地说道:“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啦?行,去吧!”随后,又倒上一杯酒,一边转动着杯子,一边看着小凤,慢悠悠的说:“嘱咐铁子一下啊,以后要小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