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跟着如烟回来后,一直不说话也不发问,看着如烟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如烟究竟在想什么。
当年的如烟,虽然也沉默寡言,偶尔会郁郁寡欢,却担忧的都是闺中小姐担心之事。
可如今,如烟所要操心的,却是一不小心,便是赔上身家性命之事。
她在柳府安稳平静地过了十几个年头,以为会一直这样平顺下去,做小姐的陪嫁丫头,做她孩子的奶娘,陪着她一起相夫教子,看着她与丈夫携手白头,平稳平淡的过完这一生。
可一转眼,小姐闹着要出去读洋学,留下她一人在府中受尽欺凌,在她以为再也无望之时,小姐却又突然昂首挺胸的回了府,雷厉风行的整治了柳府家风,与老爷斗,与四姨娘斗,为蓁姨娘安葬,将少爷带在身边抚养,为柳姑姑争取安葬在柳家祖坟,打点整治商府下人……
件件桩桩,寸步不让。让她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以往整日忧愁的小姐,让她看到了一个看似柔弱,却坚强倔强的小姐。
可经历过逃亡与追杀,经历过大宅院里的勾心斗角与亲近之人的陷害,以及如今外边的虎狼环绕,她越发的看不清如烟,觉得她胸中似有万千思量,做事有条不紊,却又让人捉摸不透,不知她会作何打算,如何保全自己保全他人。
想得出了神,猛然撞到如烟的后背,幸亏天冷,如烟穿得厚实柔软,不然这猛力一撞,得将鼻梁都给撞歪了。
“小姐怎么了?”
“应该我问你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魂不守舍的,唤了你几声都不应答。”
如烟回身看着小柔,蹙眉道。
小柔摸了摸鼻子,随便胡扯道:“我这是想着,孙副官都出去这般久了,不知接到姑小姐没有。”
见如烟表情怪异的打量她,不解道:“小姐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小柔你这般不害臊,人才离开多久呢,就开始担心了?还是你在担心他见了商寒妃后,又起别的心思,你就欲哭无门了?”
“哎呀小姐!”小柔被她这般一说,顿时羞红了脸,又微恼怒。
一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中想了许久之事。二是如烟轻易点出了她深埋心中的恐惧。
虽知道孙副官对商寒妃已渐渐放下了心思,却是仍忍不住要担忧,毕竟这两人才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且孙副官对商寒妃的感情这般长久,岂会因为商寒妃说不嫁他要嫁给兰岳,就轻易能放下的?
她相信,若是某日商寒妃向他勾勾手指,他定然二话不说就扑上去。
越想心中越难受,越是醋得厉害。
跺一跺脚,小柔愤愤地道:“小姐就爱捉弄我,我不与你说了,今日我去照顾小少爷去。”
说罢,往六六的卧房而去。
如烟将人打发走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如今她最怕的就是小柔也起了疑心,坚持要问她是谁,或者问她为何要冒充周镜雲的身份,为何会西班牙语。
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未产生过小柔会起疑她身份的恐惧,但是不知为何,今日总隐隐有总心悸之感,一紧张,胸口处就传来微微的刺痛。
正要回房,大门处灯火大亮,传来汽车鸣笛声。
如烟强打起精神迎出去,见孙副官已下车,身边跟着两个男子,因背光看不大清容貌,但是看着身形极其熟悉,如烟也大概能猜测到。
士兵下车,抬下一个担架,商寒妃躺在那一动不动。
如烟出门,向着孙副官等人走去,“回来了?寒妃伤得怎样了?”
孙副官摇头叹气,因人多嘴杂,不便详说,示意如烟看向他身后,解释道:“情况比较复杂,具体细节我也不大清楚,所以请兰少爷与周少爷到北平一趟,让他们当面说。”
如烟看向兰岳与周镜西,一时觉得眼热,微敛眉借着昏暗的阴影掩盖翻涌的情绪,尽量平静的道:“兰岳,镜西哥,难得你们到北平做客,我却多有怠慢招呼不周,请里头喝茶。”
将人邀请进了客厅,下人上了火炉与热茶,便退了下去,由孙副官先作陪。
如烟则安排人将商寒妃送进了她的卧房,再去让下人安排早已捎话过去的医生过来查看。
安排妥当后,如烟转道去了六六的卧房,将小柔提溜出来,低声道:“孙副官回来了。”
小柔大喜,颤抖着声音问:“真的?”醒觉语气过于激昂高兴,便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速度这般快?人接回来了?怎么样?”
“寒妃的情况还不大清楚,不过兰岳与周镜西也一同来了,如今正在客厅里喝茶,你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小柔听闻兰岳也来了,就知道孙副官与商寒妃之事,十有八九是没戏了,心里高兴,正是想要出去多瞅那人几眼。
如烟带着小柔出来,与兰岳和周镜西寒暄几句,兰岳一双清亮的眼看着如烟,抿唇不语。
周镜西却见她手臂缠着纱布,行动很是不便,忍了几忍,还是忍不住关心道:“听说你受伤了,如今怎样了?严重吗?”
如烟淡笑着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个说得多了,免不得又要开始分析北地局势,北平各家族的勾心斗角,以及上位者的争权夺利,一来是她不清楚如今周镜西是如何想的,是否还是站在唐少末那边,二来是说得多了,又要牵扯到崔贤文。
之前因为商寒煜怀疑此事是崔贤文所为,与孙副官闹了不愉快,两人好不容易才和好,若是再抓着这事不放,在孙副官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就是十分不明智的。
偏小柔是见不得她吃亏受委屈的,见如烟不愿多提,她却是又红了眼,沙哑着嗓子道:“哪能不严重呢?子弹穿透手臂,差点就废了一条胳膊。小姐身体又对麻醉药产生了免疫,用不得多麻醉,清醒着刮肉,这得多痛啊?”
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周镜西与兰岳闻言,也是心疼得厉害,看着如烟的眼神都变了。
往日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何曾想过会有一日,能够忍受刮肉剔骨之痛?
如烟轻瞪小柔一眼,淡淡地道:“虽吃了不少苦,但也总算是熬过来了。人的一生总会经历些意想不到的事,迈过这道坎,总能过去,就似寒妃如今这样,总也要想办法帮她迈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