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李家有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年，杨家家主有意在这三个人之中挑出一人，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本来杨家主母更为中意李家的大少爷，可是杨女却向自己的父亲提出有意下嫁李家二少爷。当时很多人都很不解，但其实原因很简单，那个女孩曾经和李家二少爷有过一面之缘。”
杨妃的语气平缓，仿若只是在陈述着一件别人的事情，但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却微微的垂着，蕴满了点点的茫然。
“所以，就因为这一面之缘，那个小女孩便爱上了二少爷？”若水打断杨妃的话，也将杨妃的神智稍稍的拉了回来。
杨妃一怔，看了若水一眼，淡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李家本就有意与杨家结成姻亲，自然是求之不得，所以两人的亲事便就此定下了。那几年小女孩经常的跑到李家去找二少爷，两人的感情也日渐增长，两家人对于这一点也持着乐观其成的态度，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人木已成舟之时，二少爷却告诉他的父亲，要与杨家解除婚约。”
若水带着银镯的手猛地一抖，她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关键。
“二少爷喜欢上了一个商人的女儿，温柔清婉，蕙质兰心，最重要的是那个女子曾经救过他一命。”杨妃的眼中掠过一丝痛楚：“当时的李家主母非常喜欢小女孩，所以怎么也不肯让二少爷退婚。还派人到商人的家中大闹了一场。若水你也知道，书香门第，最看重的便是女子的名节。”
杨妃转过头看着若水的脸，那一刹，若水仿若从中看到了刻骨铭心的绝望，但只是一瞬，那分绝望又被彻底的掩埋在那双似水的双眸之中，不复存在。
“那个小女孩便是母妃吧，而那个商人女子是我娘是吗？”若水小心翼翼的问道。
杨妃看着若水的眼神飘忽中含着淡淡的复杂：“你确实很聪明。”
“母妃，你恨过我娘吗？”若水有些踌躇的开口，虽然那个芸娘说到底跟自己并没有半分关系，但是在旁人眼中她仍旧是那人的女儿。正是因为这个，李世民才会对她分外偏袒，也正是因为这个，那个人一开始才会对自己不闻不问。
“恨吗？或许吧。”杨妃的声音褪去了一开始的空灵，变得有些沙哑：“一开始，我是怨的吧。因为婆婆的原因，我在十三岁便嫁进了李府，可是却一点一点看着他离我而去。为了羞辱我，他先行娶了长孙，并让她先后有了两个孩子。而我终于在那年的年末怀上了汝南，所有人都期望着这个孩子是个男子，但是人终究是斗不过天的。”
若水握紧了手掌，在现代尚且还遗留甚重的重男轻女观念，她可以想象汝南的出生，为李家带来了怎样的动荡。
“汝南的出生，可以说是一场浩劫，在她出生后的一个月，我的娘亲萧后逝世，萧家的地位因此一落千丈，连同我在李家的地位也经受了动摇，一个没有子嗣的姬妾最后注定只能够在家族的冷宫之中默默老去，婆婆开始怒我的不争，我在李家唯一的支柱也在渐渐地向外面倾斜。”杨妃微微地动了动坐的位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从来不知道他能够用那样的耐心去等待一个女子，他用了三年的时间让李家人接受了你娘，但是你娘根本就不喜欢他，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那一段时间的他有些疯狂，而很不凑巧的，恪儿却偏偏挑在这一时刻来到他的面前。那年的夏季我再次被诊断有孕。而原因不过是他的一次酒后乱性。”
若水终于克制不住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酒后乱性？李恪是酒后乱性的产物，这个世界是疯狂了吗？
“后来呢？”看着杨妃仿佛沉浸在回忆中，不再说下去，若水忍不住开口问道。
“后来？”杨妃的声音黯哑的可怕：“恪儿的出现一开始便被他认为是个错误，他认为正是因为恪儿的出现才导致了自己最终也没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其实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可为什么要我的孩子来承受这份痛苦，我甚至想过我是不是一开始便不该将那个孩子生下来。”
若水浑身一震，几乎是慌乱的握住女子那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的双手，声音低低的仿若暗夜的悲鸣：“没有一个母亲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你只是不忍心看他受苦是吗？所以你选择疏离他，冷漠他，为的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他，是吗？”
杨妃吃惊的抬起头，那双泛着淡淡粉色的双瞳水光潋滟，里面盛满自己一直隐藏心间的软弱。
母为子则强，她是一个母亲，所以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可以在孩子的误会之下，丈夫的鄙夷之下独立撑下这一切。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又有几个人能够明白她的苦心，又有几个人心疼这个母亲？
“母妃。”若水轻轻的唤她，她知道眼前的女子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的调整。
须臾之后，若水便见那双泛红的双眼之中的泪水渐渐散去，还没来得及滚出眼眶便再次被收归眼底。这世界上最痛苦的并不是受伤之后的痛哭流涕，而是在痛过之后却还要故作坚强，让人看不穿自己曾经撕心裂肺。
“因为他纵容的原因，恪儿一出生便受尽了府中兄弟姐妹的排挤。那个时候的我又没有半点的实权，甚至连恪儿的面都难得见上几次。那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我都不曾参与。那段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形如监狱，没有自由，没有光明。”
“我把他们带到了这个世界，却不曾为他们做到一星半点。汝南比恪儿只大了三岁，但是她却比我坚强。在我见不到恪儿的那段时间，是她一直陪在恪儿的身边，照顾着恪儿，所以于恪儿眼中，汝南比我更像是一个母亲。”
“那汝南公主后来……”从穿越过来的第一天便一直听到这个名字，让若水很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让李恪那般在乎，让杨妃这般思念。
“汝南一直是个省心的孩子，直到最后帝国颠覆她也不曾离开过恪儿的身边。李家揭竿而起的那段时间是我们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因为我的尴尬身份，导致他们两个的血脉也备受争议。但是即使是在流言满天飞的那个时候，汝南也能够在李家保留住她和恪儿的一席之地。”若水看到了杨妃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母亲特有的自豪。
但是，不出片刻，那份欣喜便被更浓郁的失落给代替：“随着汝南越来越大，皇上也看出汝南出落得越发秀美雅致。在汝南十八岁的那年，扶桑派遣了遣唐使来天朝拜访，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一次的拜访，改变了汝南的一生。”
扶桑？遣唐使？也就是这么早就有日本人踏足神州大地了吗？
“汝南爱上了跟随遣唐使而来，一时兴起乔装打扮的幕府将军东皇太一。”杨妃的脸色在这一刹变得煞白，若水则更是吃了一惊，原来这汝南公主竟是喜欢上了一个日本人！
“母妃，汝南皇姐喜欢上了一个异域之人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啊，自古以来，两国邦交素来有联姻之说。虽有些不舍，但若是皇姐喜欢，母妃也该放开才是。”毕竟幕府的将军在日本的职位也不算低，让一个公主和亲也不算是委屈了。
“若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简单便好了，皇上本也有意让汝南与东皇作为与扶桑的邦交之姻。但是不巧的是，当时扶桑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东皇还没来得及和汝南行完成婚之礼，便回到扶桑。这一去，便在也没有回来。”
若水的眼睛蓦地瞪大，东皇战死了？那汝南皇姐难道是……
仿佛验证若水心中所想一般，杨妃幽幽的开口，一向低沉柔弱似水的语调竟然多了几丝愤恨：“一年之后，扶桑传来战报，东皇战死在了扶桑的土地之上，汝南倍受打击，想要跑去扶桑见他最后一面。但是皇上拒绝了，当时大唐正与西藏开始建交，皇上有意让汝南和亲。汝南抵死不从，最后被逼无奈，竟然……”杨妃的眼眶再次红了。
这一次没能够像之前那样控制住，透明得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慢慢滑落，滴落在若水握着她双手的手背之上。那冰冷的温度让若水蓦地一颤。
杨妃的情绪也有些失控，嘶哑的声音仿若深夜的厉鬼一般喊道：“汝南就被他这样逼得在自己的宫里面割了腕子，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一推门进去，看到这一幕是什么感觉吗？”
杨妃的眼中有着深刻的伤痛，没人知道她推进门的那一刹，有多么的痛。那个一向乖巧懂事，冰雪聪明的孩子，就那样躺在斑驳的石阶之上，雪白的皓腕上鲜艳的血液缓缓地流淌下来，染红了整个阶梯，也染红了她的整个世界。
“母妃，母妃。”看着杨妃一向端庄的面容之上，被失去爱女的悲痛所掩盖。若水有些不知所措的握紧杨妃的手掌，以缓解杨妃失控的情绪。
仿佛感受到了若水的好意，杨妃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汝南的死对恪儿的打击很大，但是真正让恪儿变成现在那样防备所有人的原因并不完全是这个。”
杨妃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汝南死后没有多久，长孙也去了。在整个大唐都在为长孙伤悲之时，没有人记得我的汝南是怎么凄清的死在那个冰冷的宫里面的。恪儿当时才十七岁，那是他第一次反抗皇上，汝南出殡的那一天他冲进了太极宫，得到的却只是一句‘殿前失宜，褫夺爵位，前往边疆督军。”
若水的心陡的一颤，感觉到一点点的刺痛开始侵蚀自己的心脏，而后扩大到了整个胸口，痛彻心扉。他怎么能够那般残忍，那也是他的女儿和儿子，身上流着属于他的血脉，他怎么能够那般无情的对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