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杜小洛并排坐在公园的木制长椅上,周遭静谧,只有不时吹过的凉风,以及树叶因风而起的“沙沙”声。
杜小洛低头抿嘴,双手摆弄着膝上裙角,我也是尴尬不知言语,两人间隔着相当微妙的距离。
怎么说呢,好像过度的有些遥远了。比朋友的距离还更不合适一点。
但这并不妨碍什么。
更令我意外的,杜小洛这次前来并没有打算兴师问罪,而是选择如实相告。
也许是从这件事上看到了我的决心,又或者是知道终究瞒不下去,她终于放下了层层厚重盔甲,对我坦诚相待。
相比她做出选择后的轻松与平静,我对于将要知晓的真相,却莫名紧张。心中忐忑不安,嘴里发干。
“那个,小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是问了。
谁知道杜小洛却“噗”地乐开了,掩嘴浅笑。
可能是觉得这样不大严肃,便快速收起笑意,哼哼,冷眼佯怒,“我说,你和苏茉两个在我家门口说话这么大声,真当防盗门隔音效果百分百啊,还是觉得本少女听力不行?”
我的脸“蹭”一下直接红透了。
囧爆了。
呜啊啊啊!我就知道苏茉出门是个失误,丫的拖后腿直接给我拽倒在起跑线上了!
心里对臭丫头恨恨的,这个笨蛋妹妹,尽会坏事。
不过倒也错有错着,最后那些尘封的秘密还是由杜小洛自己告诉我,可能比起由第三者转述,这样倒更好些。亲口说出来,对杜小洛未必不是种解脱。
“额呵呵——”我窘迫至极,只得挠头干笑。偷偷摸摸打听别人的隐私,还被当时人第一时间发现了,真的很尴尬。
杜小洛撇撇嘴,两条小腿轻轻晃荡,目光看向前方,“算啦,我知道你也是好意,这次就原谅你了。”
“谢谢。对不起。”
她摇摇头,“唔,真不懂你。”接着,再度低沉下去,“其实,大叔,你知道吗,如果可以的话,这件事我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告诉你。”
她又自嘲笑笑,仰首,露出大片白皙的颈部肌肤,望着灰蒙蒙的天,“说的夸张了,哪有一辈子那么长啊。其实我都打算好了,等到几个月之后,毕业了,我就搬去大学里住,跟以往所有人都不联系,重新开始。”
我一惊,“所有人?”
“嗯,所有人。”她却相当平静,犹如诉说旁人的事。
“家人呢?苏茉呢?我呢?”我急了,侧身扶住她的肩膀,她却没说话,还是望着远处。
“为什么啊杜小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杜小洛侧首冲我笑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神失焦,“如果,我在这里的话,你就永远都不会得到解脱了吧……我做了对不起苏茉的事,也不想耽误你。”
我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在说一下很糟糕的事,而我必须阻止,不管她的决定究竟是不是一时冲动。
“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啊,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们现在不正要说这件事吗?”我急说。
她眉间淡淡哀婉,“不是的。”
不是的?
“我要说的是你想知道的那件事,但是另一个是属于我和苏茉的秘密,现在没办法告诉你啦,只要我离开,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不用问也可以。”
“不过,可不许把今天的话告诉苏茉哦!”她口气认真,叮嘱我。
我默然点头,但觉悲哀。
“哎呀,其实也没那么伟大啦,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大叔你别想多了。”她蹙眉,对我这个样子很不满意,故作老成,拍了拍我的肩,“大男人,不要这么多愁善感好不好!”
我勉强配合地挤出一个笑容。
估计笑得有点凄惨,连带着杜小洛都说不出话来了。
“好了好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杜小洛笑容褪去,问我:“那个人,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知道我是瞒着你偷偷找上门,她不肯说。她怕你恨她。”我知道杜小洛说的是她母亲。也就是她口中的“那个人”。
杜小洛嘴角翘起,说不清楚感情地笑了一下。
“明明平常就是不停对别人妥协,又没有自己的主见,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时候呢。”
我沉默片晌,纠结着开口:“韩阿姨她毕竟是你妈妈,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关心你的。”
她笑笑,不置可否,没说什么。
我有点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很蠢的话,于是闭嘴。
一时间,又复沉默。
“呐,大叔。”杜小洛声调忽地活泼起来,笑吟吟侧首看我,那是一种春暖冰融般惊心动魄的柔美。
她笑着问:“这次去那里,看到小湖了没有?”
我眨眨眼睛,“小湖?……哦,你说那个孩子啊,看到了。”
“怎么样,很可爱吧?”
“是啊,很机灵,也很好玩。”我说。
听到我夸奖那孩子,比自己被夸了还要高兴,杜小洛美滋滋的,笑容由衷温暖,微微仰首,从我的角度看去,这侧脸,美得惊心动魄。
杜小洛的美,不是那种大大方方的美,而是小家碧玉的美,精致,让人想要捧在手心里。
“那孩子,是我的弟弟呢……”杜小洛将散落的头发撂到耳后,这样轻轻一句。虽然话语落寞,但在说到小湖的时候,她嘴角总挂着淡淡的笑容。
温暖如同冬日暖阳。
“莫非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可能是吧,”她小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目光怜爱,仿佛那里正有小小生命在酝酿,“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要做一个好妈妈。”
这话由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小女孩子说出来,是很可笑的,但不知为什么,我丝毫不感到好笑,甚至觉得无比肃穆神圣,心中什么地方被深深震撼到了。
“难道……”我口干舌燥,呆呆看着她这般动作,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
“喂,在想什么呢?!”杜小洛放开自己平坦的小腹,俏脸羞红,嗔我一眼。
“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也回味过来,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离谱了,这种奇怪的想法对于女孩子实在太过失礼。
“那个,再失礼一下。”我小心翼翼的,“小湖,不是你亲弟弟吧?”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但却总是个绕不过去的弯。
不出所料,杜小洛果然更加低沉了。一会儿,她点点头。
我跟着默然。
咬着嘴唇,纠结了一阵,杜小洛说:“大叔,你不是想听我的秘密吗。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可能和你猜测的一样,你还想知道吗?”
我一颤,深吸气,“我想帮你。”
她却微笑着摇头,“你啊,帮不上忙的,谁都帮不上。但我知道,不弄个清楚你是不会放弃的,你这人就是这么死脑筋。”
“有吗?”我惨笑。
“我还不知道你么,”她说,口气像教训一个小孩,“自以为比谁都理智,但其实做事的源动力全靠感性,明明很多时候明哲保身就好,却为了别人非要强出头。”
“你啊,就是这样的笨蛋!”
话语间太过于暧昧与宠溺,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啪啪”,她拍拍两人间的空位,示意我坐过去一点。我便往那边挪了一点点。
“啪啪”,她又拍了一次,表情很不满。
无奈,我只好再过去一些,这下直接和她手肘都碰在了一起,挨得紧紧,一股女孩子的温暖和香味像铺春风包围了我。
她挽住我的手臂,脑袋一歪,便靠在了我肩上。
“喂,杜小洛……”
“大叔,你知道我鼓起多大勇气才愿意跟你说这件事吗?”她的脸在我肩上蹭了蹭,闭上眼,神情安稳,恬静笑着。
我便不再挣扎。因为身体的接触,我才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细微颤抖。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恐。我握住了她的手。
因为她一直表现地太过淡然,以至于我都忘了杜小洛现在要经历的,是自己亲手揭开自己未愈合的伤疤,血淋淋的,那种无法言说的痛楚……
感同身受。我也有一块伤疤,但我不曾揭开它,并选择永久性的遗忘,把它抛在脑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懦弱的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杜小洛呢?
“大叔,你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呢。”她说。
我想起很久前她也说过这句话,又想起牛牛说的,昨天下午,姐姐哭的很伤心……手便握得更紧了些。
“不要说话,也不要打断我,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就好了——”
十五岁之前,其实一切都很平静,唯独有点小波澜的就是,十三岁那年,我爸爸去世了。很突然的,没有任何征兆,夜里猝死。第二天早上妈妈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妈妈是个性格很懦弱的女人,也是个年轻时候很漂亮的女人,看得出来吧,我有好好的遗传他们俩的基因呢。
应该说是很珍惜吧,爸爸把她呵护的很好,甚至不需要她去上班,只要在家做做家务就好了。妈妈当然也很爱爸爸。
虽然不算富有,但是过得很开心。真的,每天都很开心,开心到现在回忆起那段日子,还是会不自觉会微笑。大叔你看,我现在有在笑吧。
我们一家三口就住在那里,我现在住的地方。我说那个房子是租的,其实不是,那是爸爸留给我和妈妈的遗产。对不起,我说了谎。
爸爸去世的那段时间,妈妈很消沉,失去了精神支柱,也失去了经济支柱,她变得更脆弱了,几乎每天都哭。我虽然伤心,但还是忍住了,经常劝她,只偷偷流眼泪。
我说,妈妈,干脆你再婚吧。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个时候爸爸的葬礼结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我从小就不是那种很死板的女孩子,说什么丈夫尸骨未寒结婚不守妇道这种话。
因为我知道以妈妈的性格,需要有人来帮衬,她还年轻,人生还长着呢,如果因为女儿的反对而守寡一辈子,很不值得,也太残忍了。
一开始,她都很干脆地拒绝我。怎么样,别看她那样,其实也是个很坚贞的女人呢。
但是妈妈有时候真的比我更像个小孩子,胆小怯懦,什么事都拿不定主意。作为女儿,为了她的幸福,她不听,我就说很多次很多次,几乎每天都这么提议。
也许是存款见底了,又也许是被我说动了,她开始不再那么抵触。
再后来,妈妈终于开始相亲,但她还是战战兢兢的。因为长得很好,上门的男人还挺多,但妈妈谁也没选。说谁也没看上,倒不如说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吧。
呵呵,我也说不清她到底是坚贞还是胆小。好像两个词也没多少区别。
我一边替她着急,但心里却又很庆幸……想想自己真是太自私了,居然有那么阴暗的想法。其实我是打心底不愿意她再婚的吧,想着就这样母女两人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每次看到妈妈工作回来那么累,晚上会一个人悄悄掉眼泪,还是于心不忍。
有天晚上,我和她谈了一整晚,劝她放下心里的障碍,父亲那么爱她,知道难处,在天有灵是不会怪罪的,以她的性子,找个可靠的老实人过一辈子真的很好。
我终于把她说服了。
父亲去世的一年后,她有了新的男朋友,一个很老实的男人,性格还带着一点腼腆,平时话不多,对谁都很和善。听说是和前妻离了婚,没有孩子,工作很稳定,工资不算太高,但也很丰厚了。最难得的是,不抽烟也不喝酒。
他姓段。
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喜欢妈妈,平时来家里做客还会给我带礼物,我觉得他虽然不是非常有趣,但也挺好玩的,最重要的是可靠。
妈妈下半辈子又依托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我不会挑剔。
交往了半年,他向妈妈提出了结婚。两人年纪也不小了,不像年轻人那样可以不停荒废时间,这是迟早的事。
妈妈当时没有回答,回来问我。
我说,喜欢他吗?
她点点头。
我知道,敦厚的人通常内敛,话不多,但是心思却很细腻,平常的很多细节是很打动人的。不止是妈妈,我也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再合适不过的结婚对象。
再后来,他们就结婚了。
虽然多了个继父,但我很高兴,因为妈妈找到归宿了,而继父也真的很好,代替爸爸重新撑起了这个家,即使我不是他亲生的,平日里也没有怨言。
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曾经的生活。但他唯一的要求,我们全都搬到了他的新房子去住。
虽然舍不得充满回忆和父亲遗物的旧居,但没办法,稍微犹豫之后我和妈妈就答应了。毕竟住新房子也并不是亏待我们,也说明他确实想要好好过日子。
离开家,我们就住到了这里。好像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直到半年后,也就是我十四岁那一年,妈妈她怀孕了……
继父考虑过我的意见,甚至向我提出,如果真的不想要弟弟妹妹,那他可以让妈妈把孩子打掉。呵,真的是个再实在不过的人呢。
寄人篱下,我们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再说,如果让人家绝后,反倒是我们母女不懂事了。理所当然的,那个孩子就这么留了下来。
对,就是小湖。那孩子今年已经快三岁了呢。我同母异父的弟弟,身上流着一半的血和我是相似的。
怀孕四五个月,怕伤到胎儿,妈妈和继父一直分房睡。
那个时候我刚到十五。已经发育的不错了吧,起码长开了,虽然不太谦虚,但我对自己的长相还是很有自信的。
一开始也没什么不对,但越到后来,我就越发现那个男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说不出来的感觉,大概就像是胆小的狐狸小心翼翼盯着他的可怜猎物……嘻,我还真是有比喻的天赋呢。
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但我没多想,只是稍微疏远了他一些。这个男人,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但到底和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时候能更加谨慎一点,没准再熬几个月,等弟弟出世就好了……这个教训对我来说有点付出惨烈了啊,真的,大叔。
呼——我都有点不想再说下去了。
什么啊,我在发抖吗?哦,多谢提醒哦,我自己都没有发现,大叔你真是爱管闲事。
大叔你的脸色好难看啊,我觉得在发抖的是你吧?
不承认?你看看你,脸色都发白了,笑不出来既不要勉强自己了好不好,嗯,大概后面的故事你都能猜出来了吧。
关于可怜兮兮的弱势少女,和禁欲好几个月的中饥渴年男人之间的。
什么,要我不要再说了?不是你要听的么,事到如今还在怕什么啊。不是怕,是在生气啊。嗯,不管怎么样都好了,反正事到如今,我觉得挺轻松的,一口气说完就好了。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打断我么,做好,安静听完。
肩膀不要离开我的头啊,不然我要枕哪里,这个时候离开,我大概会觉得人生全都被摧毁了的吧。所以说,一个有女朋友的大叔,也暂时充当一下我的依靠吧。
我继续啦——
那段时间半夜时常能听见淋浴声,估计是那个男人在洗凉水澡呢,真也挺不容易的,那个男人,克制欲望。
有天晚上妈妈不在家,好像是去外婆家过夜去了。
本来男人也跟着去的,但那个粗心的女人把东西忘在家里了,所以男人就只好回来取东西,在家过夜,隔天再去。
我没觉得有什么,和他单独相处次数也不算很少了,照常上学、回家、吃饭、写作业,然后洗澡睡觉。
然后那个晚上……
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哭呢,这只是眼睛里进沙子了而已啊,在对淑女说什么呢,笨蛋大叔!
那个晚上,睡到半夜,觉得浑身凉飕飕的,身边的动静也不对,觉得好沉,然后我一睁眼——大概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吧:
那个男人光着身子,满身熏人的酒气,正伏在我身上;而我身上也是****着,什么都没穿,睡衣内衣全被丢在一边……我想挣扎想反抗,但是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真是痛的要死啊,几乎整个人都要被撕开了……
不说了,我不想再说了。
大叔,抱抱我吧。天真的好冷啊,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