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前,颜欢正开着小货车从这条山路经过。车上还有两个人,程漠棠和颜翠萍。
就在两天前,她试探着打电话回家,想问问妈妈有没有时间帮忙,和她一起去镇上摆摊。自从父亲去世、母亲要改嫁又被她强行阻拦后,颜欢就跟母亲鲜少联络。
她牵挂她,又怕打扰她,矛盾重重的心理,让她这通电话打的很不自然。拐弯抹角了好一阵子才直奔主题,可是没想到,颜翠萍很爽快的答应了。
而且第二天马上出现在颜欢家。
颜欢见到她,心中五味杂陈,鼻尖一酸,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妈妈毕竟是妈妈,不管曾经有过多少不愉快,终究是血浓于水,母女之间始终存在那种自然天成的心有灵犀。
程漠棠也软磨硬泡的跟来,纯粹是好奇心作祟,想看看在夜市吆喝摆摊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条山路是通向镇上的必经之路,三人一路聊的欢,没想到在这拐弯处碰上了裴翊的车。
更加没想到的是,裴翊的妈妈竟然在这时候病症发作起来。
“女儿,我的女儿!”她猛地冲到颜欢跟前,空洞的眼眸发散着异样的光彩,冲她痴痴地笑着,“女儿……你长这么大了,让妈妈好好看看……”
颜欢吓了一跳,程漠棠也目瞪口呆站在一边。裴太太攥着颜欢的手,越握越紧,颜欢挣脱不开,心里又怕又急,一脸为难。
“阿姨,你……你先松开好吗?”她迷惑的看向裴太太,声音沉静,“您弄错了,我不是您女儿。”
你女儿不是裴安安吗?
她没有说这句话,想到这个名字,她心里就像扎了根刺一样难受。不管裴安安算不算裴家的人,她都不想再跟裴家有任何瓜葛。
“就是啊阿姨,你认错人了!这是颜欢,是我大嫂,她妈妈还在车上呢!怎么可能是你女儿!你快松开啊!”程漠棠也上前帮忙,然而裴太太那双枯瘦的手却像是灌注了无穷的力量,死死拽住颜欢不放。
“不是……我没认错!”她发疯似的大喊大叫,“你就是我女儿,就是我女儿!妈妈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当初都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让你离开我……都是妈妈的错,你原谅我好吗……”
裴太太歇斯底里的叫着,渐渐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她跪在颜欢身前,丝毫感觉不到刚下过雪的地面的冰冷。她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凄惶,甚至当裴翊去扶她的时候,她还在地上打滚。
颜欢惊呆了,她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第一次碰到这种病人。
裴翊百般劝阻没有效果,也情绪失控起来,不管会不会弄痛母亲,强行拉着她的手和颜欢分开,把她推上了车。
裴太太的叫声更加凄惨,在空旷的山路上,听了让人毛骨悚然。她被裴翊拖拽着,好像即将被拖进屠菜场的动物,嗓音因为恐惧而显得嘶哑。
颜欢胆战心惊,手腕上留下一道道被她弄伤的抓痕。她看着裴翊强硬的把她塞进车里,在她最后回头张望的那一刻,颜欢恍惚间看到她眼底的期待和不舍。
突然有一丝心痛的感觉,像小刀割了一下那般,划过她的胸口。
她竟有些担心裴太太。
裴家司机关上车门,颜欢看到裴太太还在车子里胡乱挣扎,样子恐怖却让人怜悯。裴翊走过来,脸色很难看,冲她勉强笑笑。
“不好意思……”他说,“我妈她……她有抑郁症,已经很多年了,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刚才那个意外,还希望你别介意。”
颜欢摇摇头,眉心微蹙。
双方就此告别,继续行驶了一段路之后,她刚才那股心痛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强烈起来。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个疯女人,她不该同情才对。那个女人的儿子女儿差点要害死她,她为什么还要担心她?
管她是不是有严重的抑郁症,这是他们裴家作恶多端的报应!
然而她还是忍不下心来把裴翊和裴安安对她做过的事,迁怒在那个可怜的女人身上。
“喂,颜欢,小心——”程漠棠一声尖叫,颜欢突然发现前面路上有一块大石头,猛地一踩刹车,若不是有安全带拦着,几个人大概都要飞出去。
“你怎么回事啊你!”程漠棠不满的大吼,“这么短的一段路,你走神三次了!不是拐错了路就是差点撞石头!怎么,被裴家那个疯老太太一拽,你也精神失常了啊?”
颜欢惊魂未定,被程漠棠一吼,脸也阵阵发烫。她不好意思的看看她,轻声说道,“对不起……”
“刚才听清楚我跟你说什么了吗?”
“嗯?”颜欢一怔,“说什么?”
程漠棠愤愤白她一眼,“我就知道,你的魂都被那疯老太太勾走了!”
颜欢抿抿唇,干脆跟她实话实说,“我……我确实挺担心她……漠棠,你跟他们家接触时间久,你知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得到这个病?”
“谁知道啊!”程漠棠嘟着嘴,“从我记事开始她就这个模样,见了谁都要喊女儿!我小时候去裴家玩,她每次都这么拉着我喊。后来,我妈就不愿意我去了……”
“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吧,”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妈当初才不同意我喜欢裴翊。”
颜欢点点头,若有所思。
“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别再纠结了!”程漠棠瞥她一眼,“现在情况这么复杂,咱们跟裴家的界限划的越清楚越好!你听明白了没有?”
“嗯,明白!”
颜欢笑笑,继续发动车子。
“还有……”程漠棠慵懒的靠在车座上,像个总指挥似的发号施令,“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怎么车子后面那堆衣服卖出去!那可是你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要是咱们这次无功而返,你多亏啊!”
“放心,一定可以卖出去!”颜欢笑道,“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我从小就手巧,连我妈都夸我,说我们村的女孩子里,属我的针线活儿做的最好了!对吧,妈?”
颜欢连问了几声,然而车后座上却没有声音。
她看看后视镜,只见颜翠萍呆呆的坐在后面,望向窗外,眼角眉梢之间凝结着一股疑虑和担忧,心事冲冲的样子。
“妈,妈!”她又喊了几声,颜翠萍依然没有反应,“妈,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