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告别了孟浅,念恩跟冯言陌再次经返那条两边都是囚房的楼道时,不禁问道。
“有些人不知该怎么处理自己的仇家,觉得杀了他们都是便宜他们,就会把人送在这里。你看见那些门了么,每个门后面都是一个房子,有电视,有床,能洗浴,每天三餐都有人给送进来,跟便捷酒店似的,唯一与酒店不同的就是,关在里面的人不能和外界联系,有些人被关了一辈子,亲戚朋友都以为他们是死了,可他们不知道,那些人根本没死。就关在这儿。你知道,一个人的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这个过程是最可怕的,你在这儿,甚至连自杀都不行,每个房间里都有监视器,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记录下来,直到哪天你的仇家大发慈悲,把你给放了出去,但那时你却发现,这个世界早就变得面目全非,而你认识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死绝了。”
真是比死,还要恐怖的报复。
念恩想到那些被关在这里的人,手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她转念,又想到孟浅。
那个女孩儿,她才那么年轻,就做着这样让人不寒而栗的生意。
“这里是……孟浅的?”念恩上了车,问道。
冯言陌点火,“不是她的生意,但是孟家的。她也不喜欢这里,因为受我拜托,所以才过来的。”
念恩长出了口气,心稍稍有些放下了。
果然,喜欢看言情片的还是个小姑娘呢,怎么能这么没有人性。
车子开出去很久,冯言陌与念恩都没有再交谈,车中放着轻音乐,德彪西的月光。
温柔的音乐如一双柔软的手抚过心头,念恩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窗外景物飞逝,面上一派平静,可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再过不久,她就要见到他了,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孩子。
车子每向前一米,她就离他近一米,可是越靠近他,她却觉得越紧张,害怕,是她对不起他,如果当初不是她那样傻,又倔强,怎么会害他才一出世,就离开这个世界?
她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孩子,如果可能,她希望生四五个孩子,男女都好,这样当她老去的时候,她就会有一个大家庭,她再不必害怕会一个人。
可是……
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就没办法保护好。
她怎么这么没用。
眼泪无声的落下,冯言陌心有灵犀般望向念恩,她的肩头微颤,泄露了她此时的悲伤。
冯言陌开了开口,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车子在一座破旧的陵园外停了下来,念恩下车,深吸了一大口气。晚秋空气里凛冽的寒意刺得她肺部生疼,但她却觉得好受了很多。
“准备好了么?”冯言陌站在她身边。
念恩点点头,冯言陌拉起她的手,紧紧的。
陵园里面和外面一样破败,很多墓碑因为年久失修又没人打理,歪歪邪邪地躺在凄草丛生的地面上,目力所及皆是一派荒凉寂寥。
冯言陌在墓园里找了三四圈,终于在一间看上去快要倾倒的小房子里找到一位耄耋之年的守夜人。
那老头儿老得已经看不出岁数,一双眼睛灰扑扑的浑浊难辨,手里拎了个看不出牌子的酒瓶,冯言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靠在一个还未来及刻字的墓碑上喝得半醉。
冯言陌和他大声的讲了几次,老头儿都置若罔闻。最后冯言陌塞给他一大把钱,他才摇摇晃晃的起身,带着他们俩人出了房子,朝着墓园深处走。
“就是这儿了,五年前从女子监狱里出来的,都在这儿,你们自己找吧。”老头儿信手一指,而后一屁股坐在落满灰尘的墓碑上,摸出酒壶喝了起来。
四五块墓碑掩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念恩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块块儿的辨认。
终于……
她猛地扑到其中一块上,抱着那枚灰青色的石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冯言陌红着眼睛去拉她,她却说什么也不松手,她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眶跌落在碑石面上,那是她孩子埋葬的地方,而墓碑上却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只草草地刻了一个出生与过世的日期。
没有人可以抚平的伤痛,只有她明白,她曾与这个早夭的小生命是怎样的呼吸与共,心连着心。她曾感觉过他的心跳,他翻身的动作,以及他力气十足的踢腿,她曾那样期待着他的出生,然而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命运却给了她一计大耳光。
他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待了六年,这样的荒郊野岭,他还那么小,他会不会害怕,他害怕的时候会不会哭?他哭了,谁来安慰他?谁能将弱小的他抱在怀里,告诉他不要怕,宝贝,不要怕?谁能像她一样的爱他……
“念恩,他已经走了,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会哭坏身体的。我们请个好师傅帮他超度,再把他迁到你父母身边,他们会替我们照顾他的,念恩……”冯言陌说到最后,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他心爱的女人,还有他的孩子,他竟一个也不能护住。
“冯言陌……你不懂……你不懂……他还那么小……为什么是他……他什么也没有做过,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她?只要让他死了,而她却活着。她受到多的罪,吃再多的苦,她也能忍下来,为什么……念恩撕心裂肺地问冯言陌,也是问这賊老天。她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为什么命运要这样苛责她?
她的手指扣在墓碑上,因为太用力,指甲都被翻了起来。鲜血顺着石头的纹路淌下,将那行苍白的日期染成血红。
她像是被一根细线吊了很久,很久,现在这根线终于断掉了,她整个人就往无尽的黑暗里坠下去。
最后,直到念恩哭昏过去,冯言陌才能将她抱出陵园,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那老头儿,让他帮忙看好墓碑,等他带人来将棺木移走。
念恩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感觉身体就像是陷入一个灼热的沙坑,滚烫的沙子一次次的将她淹没,就在她以为自己这一次一定会窒息死掉的时候,就会有一双手,将她从沙子里挖出来。
她并不知自己突发高烧,体温高过41度,几乎将温度计都爆掉。冯言陌要急疯了,连夜将她送到医院急救,可不管医生用了什么办法,打针还是输液都不能让她的体温降下来。
最后没办法,冯言陌只能用酒精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她的身体,期望可以用这种办法让她降温。
她的脸被烧得通红,嘴里反复不断地说着一些散乱的词语,名字,冯言陌真怕她就这样被烧傻了,他一刻也不敢睡,守在她身边,仔细地给她换着额上盖着的冰毛巾。
直到两天后……
念恩的体温慢慢回落,她总算安静下来。冯言陌着急上火起了一嘴的燎泡,莫婉晨拎着打包带来看他的时候,忍不住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嘴还是香肠啊?”莫婉晨把袋子里的粥碗拿出来,推到冯言陌面前,冯言陌连看都没看一眼,一双眼睛紧盯着昏睡中的念恩。
“吃点吧吃点吧,你几天没正经吃饭睡觉了?你要是这么糟蹋自己,她没病好,你就要倒下了,你说到时候你们俩到底谁照顾谁?”莫婉晨把勺子取出来,浸在粥里,又往冯言陌面前推了推。
冯言陌摇头,声音嘶哑道,“我不饿,实在是吃不下去。”
“吃不下也得吃,你就当是吃药。快点,我给你守着她,你吃完了睡一会儿,五分钟十分钟的都行,反正你必须得休息一下。”莫婉晨眉头紧锁,不容置疑地直接把碗塞到冯言陌手里,“一个老爷们就要有老爷们的样子,她撑不住,你得撑住,天塌下来你还得替她挡着呢,赶紧吃,别让我看不起你。”
不知是莫婉晨的话触动了冯言陌的心弦,还是他已经不耐烦再与她周旋,总之冯言陌举起碗,稀里糊涂的就把一碗粥都灌下去。
莫婉晨“哎呀。”一声把碗抢过来,“你傻了啊你,烫啊!”
“没感觉。”冯言陌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嘴里一片火烧火燎的,不知是因为起了泡,还是因为被烫的。
他又拉起了念恩的手,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不再是吓人的灼热,才稍稍放了点心。这些天,他一刻也不敢放开她,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她就要出什么意外。
冯言陌从前是个十分注重仪表的人,而此刻面前这个男人却是如此邋遢潦倒。
真是各人走各人的路,各人受各人的苦。
莫婉晨轻叹了口气,递过一张纸,“师傅我帮你请到了,是西禅寺里的主持。日子他也挑了几个,你看看哪个更合适吧。”
冯言陌接过来,低低地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