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冯佑天的手仗掉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巨响,他手指颤颤地指向柳月溪,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心脏上像是压了块巨石,他捂着胸口,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下了。
念恩得知冯佑天入院,已经是几天后。冯佑天退出政坛已久,并不是媒体关注的重点,但他生了两个好儿子,不管是冯言陌或者冯成麟,只要和他们有关的事,就算是风吹草动,也能引得狗仔蜂拥而至。
念恩在租住得不足十坪的小房里用一把老旧的电熨铁熨衣服,一边将衣服整齐地折好码放在整理箱内,一边听着时下的新闻。
当她听到冯佑天病危的消息时,手下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外面北风呼啸而过,寒冬的尽头并不是暖春。曾经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小小的念恩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被警察独自留在孤儿院中。她没有朋友,不会说话,没人愿意耐心地倾听她心碎的声音,她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孤苦无依。
如果不是冯佑天找到她,念恩不知自己现在会在何时,过着怎样的生活,也许不会比现在更差,但也许……
谁也说不准没发生过的事会如何走向,但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冯佑天总是对她有恩的,她不欠冯家了,可也不代表这份恩情她也能够遗忘。
衡量再三,念恩决定去看看冯佑天,她现在没什么钱,每个月的工资一发到手,除了扣了房租和日常必须之后,都让她一股脑的投了定期。但她也不好意思空着手去,想到冯佑天以前最喜欢她煲得汤,念恩就特意到菜场买了只活鸡,让老板帮着杀掉拔毛弄干净,回家细细地用慢火熬了锅鸡汤,再拿保温瓶装好,拎了出门。
冯佑天住在市一院,从出租房到那里要倒三次公车,念恩坐在车尾,怀里牢牢得抱住保温瓶,阳光照得她全身都是暖洋洋的,快过年了,每天来酒店的客人特别多,她最近每天都要工作到凌晨,疲惫不堪的念恩靠着车窗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到喇叭里传来宏亮的报站声,念恩才惊醒过来,她小跑着冲到车门前,赶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冲了出去。
站定脚,长出了一口气,念恩才打算抬脚上楼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细细的笑声。
花生穿了件深色的薄外套,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歪歪着头与念恩对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淡茶色的眸心里全是敬仰之情,她笑着赞道,“阿姨,你是运动员么?跳得好高哟。”
念恩手里抱着一只保温瓶,有些尴尬的笑道,“不是哦,阿姨只是喜欢运动而已。”
一开口,念恩就后悔了,她的声音不好听,上次王姐带孩子来酒店里玩,她一开口就把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吓得脸色都变了,她可不想再把这个可爱得跟小精灵似的小姑娘吓到。
可念恩这次好像真的是多虑了。花生对她的声音一点都不在意,在听到念恩的说完之后,她低下头,仔细地在自己的衣兜里翻找着,最后掏出一块粘乎乎的东西递给念恩,“阿姨的嗓子不舒服么?我有枇杷糖哦,送给你吃。”
那块糖不知被她揣了多久,已经粘软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连糖纸上的花纹都被蹭去,她的小手有些冷,把糖硬塞进念恩手中的时候,念恩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阿姨不要,你留着吃吧,阿姨的嗓子生了病,吃糖不管用的。”念恩将糖块重放回花生手心,然后用自己双手的温度暖着花生的小手。
不知道这孩子是哪家的,家里的大人怎么这么不仔细,虽然是立了春,但气温的变化很大,这几天从西伯利亚来了股冷空气,气温一下子就跌到了零下,这么冷的天,却只给孩子穿一件薄外套,她的小手和冰块似的,脸颊上红通通的看起来像是冻疮。
念恩是最看不得孩子受苦的,她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一圈一圈细心地绕在花生的脖子上,看她被风吹红的小脸也被严严实实地包在围巾里,她才觉得心里的难受稍稍减轻了些。
“阿姨的围巾好暖和哦,还是香香的,软软的。花生好喜欢!”花生开心的叫着,小手止不住地在围巾上摸来摸去。
不过是条最普通不过的格子棉布围巾,是念恩从十元店里淘回来的,才十块钱的东西,肯定用得也不是什么好棉布,没想到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却让花生这么开心,念恩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胀,她吸了吸鼻子,“这条围巾送给你吧,阿姨和你交个朋友好不好?你叫什么名字?”
“花生!”花生大声又骄傲的道,“是爸爸起的哦!”
“真好听,花生,是爱的果实么?“念恩温柔地摸了摸花生的头,“我叫念恩,你可以叫我恩恩阿姨。”她想想,继续道,“恩恩也行。”
念恩不仅仅把花生当成一个小孩儿,更把她当成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这样被人看重,花生觉得非常开心。
“恩恩,嘻嘻,你的名字也很好呀。恩恩,你是来看病的么?”花生好奇的问,长长的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地。
念恩摇头,举了举手里的保温瓶,“我没有生病,阿姨的身手很好的,记得么?是一个对我来说挺重要的人生病了,我来看他。”
“哦,那个人好幸福呀。”花生咂吧着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幸福?为什么这么说?”念恩挑了挑眉问道。“生病打针吃药也是好事么?”
花生笑咪咪地答道,“打针吃药虽然不是好事,可是生病的话,就可以喝到恩恩亲手做的汤啊,所以就很幸福了。”
真是个……让人不能不喜欢的孩子……
念恩与花生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喜欢她。花生似乎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早熟几分,她很乖,不乱吵乱闹,听人说话的时候也是认认真真的,眼睛不会四处乱瞄,一看就是十分有教养的样子。但她越是乖顺,念恩就越是觉得心疼,她实在是太乖了,乖得都没有小孩子该有的顽皮样了。
“阿姨要走了,电话号码留给你,你可以打电话给阿姨,我请你吃好吃的。”念恩看时间不早,怕过了探时时间,就从书包里翻出个记事本,把写下自己号码的那页撕下来,折成一朵小花的模样放到花生胸前的口袋里。
她是请了半天假来看冯佑天的,要不是怕耽误同事下班,她真想再和花生多待些时间。
听说她要走,失落的神色立刻写满了花生的小脸,不过片刻,她又仰起头,眼中有点点泪光,微笑道,“嗯,我知道了。恩恩是大人,一定很忙的。我会在周末的时候给恩恩打电话的,那时你就有空了对吧?”
念恩点点头,本来周末她也是要上班的,但现在看来,还是给自己放个假吧。
依依不舍地花生告别,念恩一步三回头,望着那个站在医院门口寂寥落寞的小身影,念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咬咬牙,把这种负面情绪甩到脑后,快步走进了住院处。
等电梯的时候,念恩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司机小王一见到念恩,立刻张大了嘴巴,惊讶又大声地叫道,“念恩,是你!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哎呀,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是不是听说叔叔生病了,所以你就飞回来了?你在国外过得好不好呀?大家都很惦记你!听说你大学毕业了,要在那边找工作?真了不起啊念恩!”
小王这样热情,连一点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念恩,念恩唯有等他哇啦哇啦地说完一大通话,才有机会问道,“叔叔怎么样了?”
“哎,别提了。老先生这些年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本来最近这些日子调养得挺好的,没想到又出了那回事……”他欲言又止,念恩觉得有些古怪,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若是别人问他,小王是绝不会多嘴讲的,但念恩不是别人,小王心里记着念恩的情份,就轻声对她道,“还不是二少,前些日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回来竟然要杀太太,幸好老爷身边的保镖把人救下来了,老爷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就中了风……”
冯佑天的心脑血管本来就不甚健康,现在再中了风,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就算能挺过这一关,只怕中风的后遗症也会影响到他日后的健康和生活。念恩听完小王的话,眉头拢在一起,柳月溪和冯言陌的关系不好,是冯家上下皆知的事情,但俩人虽然长有摩擦,可大多都是吵吵嘴仗给对方使点小绊子罢了,什么时候已经升级到了打杀的地步?
几天前?那不正是冯言陌找到自己的日子?难道说……
柳月溪是什么样的人,念恩比谁都清楚。最毒不过妇人心,她当然不会因为冯成麟的一句道歉就真的忘记柳月溪和柳晓眉联手在一起对她做过什么,当初她傻呆呆的,又被冯言陌伤了心,才会被人抓住了马脚,付出了不可挽回的代价。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在狱中六年,可是白白度过的,她见识了人世间最阴暗的一面,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着。她已经不再是个单纯呆傻的女孩子,为了成全自己,她根本不在意将双手弄脏。
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是干净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