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法虽不好听,有些伤自尊,但现在,她留着那可笑的自尊还有什么用途呢?如果说,帮助她,能够让唐剑英觉得舒服的话,那她并不在乎把尊严交出去。
幸好,只是施舍……
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花生,念恩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花生抱得更紧些。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去岛上的日子,
唐剑英驾着自己的大悍马来接念恩,见她提着两只箱子,下车想要去帮她,可念恩却笑着自己把箱子扛上了后背箱。
“看着大,其实没多沉,都是些夏天的衣服。其实挤挤一箱都能放下。”念恩身上穿了件浅色碎花的连身长裙,头发全都扎了起来,在脑后盘成一个团子,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脸型长得很好,就算是把额头都露出来,也不会显得突兀,看上去像个干净伶俐的女大学生。
“唐叔叔好。”花生像是还没睡醒,声音哑哑的,念恩把箱子放好,就将她抱到后车座上,唐剑英本想邀念恩坐副驾的位置,念恩却抢先道,“花生上星期刚刚做了化疗,身体一直都不舒服,我陪她坐好了。”
唐剑英没有说话,待她上车,礼貌地将车门关好。
他若是感觉不到念恩的客套与藏在客套之后的拒绝,那他这辈子也就白活了。
虽不知她突然的疏远从何而来,但唐剑英的心情还是受了些影响,他把油门踩到底,车子开得飞快,原本到机场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硬是让他缩减了一半。
车子停下,唐剑英就后悔了。
念恩与花生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可见疯狂飙车对于她们来说,并不是一件愉快的经历。
“抱歉,车子开得太猛了。”唐剑英伸手将花生从后座抱下来,小姑娘身体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歉意与爱怜。
他很少抱小孩子,因为脸太冰,又不会和小朋友玩,唐家那些小辈都不太喜欢接近他,一见他就吱哇乱叫地跑得远远的,唐圆因此曾喜称他是专治小儿夜啼的居家良药。
唐剑英也知道自己不受小孩子待见,于是平时也少招惹他们,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人吓哭,像如今这样抱着一个安静的小姑娘,对他来说,真是极难得的经历。
以至于在念恩伸手想要接过女儿的时候,唐剑英竟侧过身,让她扑了个空。
念恩,“……唐先生,花生很重的。”
“四十斤都不到,一点也不重。她不是没睡好么,就在我身上再睡一会儿吧。”唐剑英一手抱着花生,一手拖着行李,冷着脸快步走进机场,把念恩一人甩在后面。
办好了行李拖运及登机,唐剑英抱着花生进了机场的贵宾休息室,花生其实并没有睡着,只不过因为化疗以及药物的作用让她一直不甚清醒,她歪在唐剑英身上,默默地啃着他拿过来的饼干,没有太多力气说话。
念恩找了本杂志坐在唐剑英对面,她安静地翻开着侯机室里提供的旅游杂志,直到杂志的彩色扉页被人按住,“我做错了什么?”
“唐先生为什么要这么问?”念恩惊讶道。
“否则的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唐剑英面色不改。
念恩一直觉得唐剑英是个极理智的人,没想到他除了理智之外还如此敏感,她有些头疼,苦笑道,“我怎么对你了,让唐先生生出这样的念头?”
“就是这样。”唐剑英抬手,毫无征兆地就抚上了念恩的脸,“就是这样的笑容,明明不想笑,但又不得不笑的模样,我觉得看了很碍眼,还有,从我在你家门口接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尽力在躲避。所以我要问,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
念恩觉得自己对唐剑英的疏远已经做得十分隐蔽,可现在却被他识破,念恩叹口气,“你真的什么也没有做错,我只是觉得有些累而已。”
“哦?真的?”唐剑英明显并不相信念恩的话。
“真的。”念恩好脾气的解释着,“花生这几天都没睡好,我陪着她,也没有休息好,所以才没什么精神,怠慢了唐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唐剑英并不是想要逼她道歉,他见她眼下淡淡的青圈,又想到她脑中的那块淤血,沉默良久,点点头,不再和念恩说话。
见他像是信了,念恩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把目光又投到杂志上。
登机之后,念恩在空姐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位置,唐剑英订了商务舱,宽大的座椅可坐可躺,让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变得不那么难熬。
花生第一次坐飞机,对机上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有趣,她恢复了少年人的天性,东摸摸西摸摸,总是忙个不停。
唐剑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一板一眼地回答着她所有无聊幼稚的问题,他不光回答,还引申地讲了许多小故事,让花生大呼惊奇。
飞机缓缓爬行上升,念恩担心花生太呱噪会吵到唐剑英,就想让她坐回到自己身边,可她还没开口,唐剑英就会是有所感应,兜头丢过来一条毛毯,“你不是没休息好么,那就睡吧,等到地方,我会叫醒你的。”
“可是花生……”她是睡神附体么?睡十几个小时都不够,还要被他叫起来?!
“花生和我在一起很愉快,你不用操心了,快点睡。”唐剑英生硬地抛过一句,抱着花生开始研究窗外的云层与气流,念恩听唐剑英努力地用小朋友可以听懂的词汇给花生讲着平流层之类的名词,渐渐地,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飞机在静谧的夜色中飞行,窗外有一轮圆月,月光明亮皎洁。
花生已经睡了,念恩走到她的座椅旁,发现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好像蝴蝶的翅膀。
“饿了么?叫空姐把晚饭拿过来?”唐剑英正在电脑上处理着公司的事物,见念恩醒来,就合上笔记本。
念恩摇头,“刚醒,一点也不饿,什么时候了?”
“快十点了。已经飞了五个小时,还有七个小时就可以到了。”唐剑英把电脑放在小方桌上,把花生滑落到肩头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你不睡一会儿?”桌上有一杯blackcoffee,念恩看那黑乎乎的颜色就觉得苦,唐剑英摇头,“我在飞机上从来也睡不着,等落地再说吧。”
能成功的人大多会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唐剑英也不例外。
商务舱里的人并不多,座子可以随便坐,念恩坐在唐剑英对面,即可以靠着窗,也可以守着花生。
她侧着身看向窗外,长而柔顺的头发披散而下,如一匹上好的黑色绸缎,她的皮肤很白,五官小巧精致,安静的时候更显古典端庄,她的目光看似平和,但却深藏着浓得无法化开的悲伤,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团解不开的谜,引得人不断地想要接近,探寻。
唐剑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都没有离开。
“要不要聊一聊?觉得你有很多心事。”唐剑英倾身,“就好像要哭了一样。”
念恩把目光从窗外的云层上收回来,“已经很少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能再让我哭了。”
“哦?那说明,你经历了很多,或者说,你以前流过许多泪。”
唐剑英的声音很好听,平和又冷静,带着让人清醒的力量。“我母亲和我说,人一生要流的泪是有数的,如果年少时流的多,那么年老时就会无泪可流。”
“流不出泪,也未必就是件好事。”念恩笑笑,转过话题,“你想做知心大哥么?唐圆怎么没一起来。”
失去了探寻她内心的机会,唐剑英也不见懊恼,“她有个试镜的机会,要搭晚一点的飞机。”
“年轻人想要尝试并不是件坏事情,别总管着她,我看她演戏挺有灵气的,说不定以后就红了呢。”
“以唐家的能力,她想红,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唐剑英淡淡道,“听你的话,就好像你已经五十岁了一样,说话老气横秋的。你还没到三十吧?”
“岁数并不能代表一切。”念恩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胸口,“这里已经老了。”
“哦?”
这样静谧的气氛,似乎特别适合谈心,不知为何,念恩忽然对唐剑英道,“唐剑英,你不知道吧,我以前,曾经坐过六年牢……”
她徐徐地对唐剑英讲述着过去的一些事,一些她从来也没告诉过别人,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过往的回忆。
唐剑英安静地听着,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这些事情,他大多都清楚,他天性谨慎,不会让一个不知根知底的女人接近自己,但他从来也没想过,念恩会对自己提起这些。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别人都会选择性的遗忘回避,而她却毫不在意地揭起伤痕,让他看见她最真实,也是最丑陋的一面。
“怎么了?被吓到了?现在送我回去还来得及,不过回程我也要坐商务舱。”见唐剑英不言语,念恩打趣道。
唐剑英笑了笑,“与你一样,现在能吓到我的事情,已经真的很少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入狱之后,得知冯言陌出国娶妻,难道就没想过翻供么?”
“没有,所以说我傻呢。”念恩慵懒地笑道,“我是挺蠢的吧。”
“确实不怎么聪明。”可若她真的那么做了,她也就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