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交给一切时,会发现时光如水、岁月如歌;把一切交给时间时,会发现时间慢得很残忍。
历史是惊人的相似呢。
与秦牧阳羁押在一间号子里的还有一个倒霉蛋,那人面容枯槁、眼圈乌黑、颧骨高耸、神情弥散、头发蓬乱,瘦成皮包骨了,尤其是裸着上身躺在木板上时肋骨暴突,就像菜市场上屠户案板上的排骨。
他的精神似乎也不正常,经常突然大笑,然后喃喃自语。加之,嘴角边长了一个痦子,上面放肆插着一撮坚硬的毛,看起来就像一位仙丹磕多了导致走火入魔的妖道。
秦牧阳这一生不怕悍匪强盗,最怕的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精神病患者。当这个妖道第三次留着哈喇子,笑呵呵地盯着秦牧阳看并嘲讽地冲他吐口水时,秦牧阳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煎熬了,他一咕噜从床上滚落下来,急忙拍门呼唤看守:“政府、警察同志!我要换房间!这人是个疯子!”
一个看守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脸坏笑地问秦牧阳:“换房间?换到包几啊先生?需要小姐服侍吗?”
秦牧阳本想冲这个酸言冷语的警卫发火,但看见了铁牢门将他与狱警阻隔开来才使他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于是自我安慰道:“显然这个目光短浅的小狱卒不是范伟圈子里的人,不知道我马上会出去,要不然不会这么放肆!”
“我要换房间,我要换房间,我请求见你们范所长,这人真是个疯子!”秦牧阳近乎恳求地喊道。
狱警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见范所?范所到局里开会去了。再说,你说是疯子就是疯子了?要真是疯子就好了,我们比你还希望他赶快滚到精神病院去,看着就腻歪呢。现在这不是等待精神鉴定呢嘛!”
眼见换房无望,秦牧阳颤颤巍巍地最后问看守:“这个妖道犯了什么事?”
狱警说:“吸毒,猥亵妇女。连六十多岁跳广场舞的大妈都不放过!”
秦牧阳深咽一口口水,身子一下子瘫软下去。
接下来的两天,秦牧阳时刻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提防随时可能而来的偷袭。由于紧张,他毛发直立,腋下、手心、脚心汗腺就像开闸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几乎一刻都无法合眼,这种感觉让人崩溃。
在极度紧张之余,秦牧阳不得不还要抽身思考二十万好处费的出处。
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平常人家哪里能爽快拿出,只有考虑从公司出了。
但公司的法人以及财务总监都囚禁于此,唯一有权调拨资金的翟晚雪又是秦牧阳的小姨子,让小姨子拿钱赎自己可谓是饮鸩止渴--翟晚雪必然会告诉寇童轩自己****被抓的事情。
纠结着纠结着,在妖道的胁迫下,秦牧阳终于下定决定了:“我是被陷害的,寇童轩会理解我的,我要尽快离开这个地狱般的魔窟。”
于是秦牧阳向狱警申请拨打筹款电话。这种请求是很容易得到通融的。
支支吾吾半天,秦牧阳终于向翟晚雪道出了自己的尴尬处境。
电话那头沉寂了,秦牧阳也不催促,任凭时间稀释翟晚雪震惊痛心的心情。
良久,翟晚雪带着嗔怒问了句“在哪”,得到人在金川的回应后她就挂断了电话,这样“无理”的对姐夫和老板,她还是第一次呢。
封印解禁来得如此之缓慢,就像过了一个世纪呢。倘若再多待半天,哪怕是半天,秦牧阳会毫不犹豫得将那个妖道打昏,好换取片刻的安宁合眼。
羁押期满时,秦牧阳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在翟晚雪打点完毕后,二人终于恢复自由之身。
当秦牧阳经过层层警卫以及道道铁栅栏后,在他面前阻碍通往自由的最后一道铁门显得清澈如镜了,更显悲怆凄冷。
秦牧阳在如镜般的铁门寒光反射中瞧见了自己落魄的模样:面容枯槁、油头垢面、神情涣散、眼圈乌黑、型如骷髅。短短几天,胡须、头发竟得以肆意生长了一大截,他觉得自己和那个神经病就是孪生兄弟般挂像呢!
并没有看见久违的、带有自由气味的阳光,在雾霾中的乡间田野上,秦牧阳看见了寇童轩,她跟秦牧阳一样面容憔悴,仿佛是在精神的摧残下也坐了回监牢。
令秦牧阳意外的是,他的姐姐秦牧笛也来了,姐姐单手叉腰,不发一言,只是用那不言自明的嗔怒眼神看着他。
“挣钱挣钱,不就是为了幸福生活吗?可如今为何反而更加落魄了呢?”秦牧阳疲乏了,他不想再追逐什么了,就想平淡如水地和寇童轩过余生。
只是那时,秦牧阳实在不敢直视寇童轩的眼睛,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了很久,而不发一言。
“别再让人失望了!”经过一段尴尬、挠心、漫长的沉默后,寇童轩出人意料地先开口说了话:“你要再这样混蛋下去,不是我变寡妇,就是你变鳏夫!”
秦牧阳一行热泪涌将出来,泪水在粘稠油腻的脸上却无法畅快的滑落,只得涌成一片浅湖挂在脸上。他突然跪在寇童轩的身前--不是因为错了,他是被冤枉的;又确实因为错了,他怠慢妻子多时了。
他说:“活这么多年,我终于活明白了。人们常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就像金钱和亲人。要么抱着金钱孤独终老,要么抱着爱人平凡生活。我现在明白了我要的是什么。”
“是的”,寇童轩含泪浅笑道:“我从来不稀罕钱......只要你能买得起花楸树果酱蛋糕就行,哪怕一块也甜蜜几天......”
秦牧阳听闻后,再也控制不住,泪腺彻底开了闸,脸上的油腻再也阻挡不了如潮的泪水,滴滴晶莹的泪水就消融在了秋天的田野土地上。
回去的路上,一车的冷尬,车载电台又响起了。那个寻友多次的红卫兵终于接到了热线电话,他的老友终于找到了。二人在电话里相逢,没有问候、没有寒暄,只是一遍遍呼唤着彼此的名字......
秦牧阳看看苍天、看看大地,好不容易平缓的心情又激荡起来,流着泪唱着歌,从“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到“白桦林好地方,海狸的家乡”,兑现多日前的惩罚......
阮彬这次可没有附和秦牧阳一起唱歌解闷,而是一拳砸在他面前的副驾驶椅背后,悻悻地说:“刘震鹏,你他娘的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我就不是阮彬!”
秦牧阳听罢,停止了感伤的歌声,长叹一声劝诫道:“算了吧。连广播里的大爷都与****期间的敌人和解了,咱们还闹个什么劲呀;再说了,你还以为我们是几天前的我们吗?我们现在只是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听到此,坐在一旁的秦牧笛突然控制不住压抑已久的情绪,干劲利落的赏赐了他弟弟一个清脆的耳光,训诫她曾经溺爱的弟弟道:“都是你他娘的自己作的,该!”
这一巴掌将整车人都抽得不发一言了......
秦牧笛也没再言语,只是心里盘算着如何拯救再次陷入迷途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