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房咬牙恨恨,她需要拼命的压抑心中的愤怒。她在兰汤阁中,的确身中蛇毒,神智昏聩,可是,她一次次咬住舌尖,用剧痛来提醒自己不能真的彻底昏过去。所以她等来了夏桀,有了似是而非的话。
她用自己不胜柔弱的模样打入夏桀心底最深最脆弱的地方,如同给夏桀一直紧闭的心门找了一个闸口,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缝隙,也要夏桀自此覆水难收。
她依赖夏桀也抗拒夏桀,更加让夏桀挫败之余,潜意识里为她的过往而心痛怜惜!
她用近乎自虐的方法控制自己不要被蛇毒掌控,躺在龙阳宫的时候,她一半昏迷,一半清醒,她身体挣扎在冰火两重天中,灵魂却置身在痛苦的炼狱里。
她听见了夏桀的温柔呢喃,也听见了珍妃的迅速到来。那一刻,她就做出了和夏桀一样的判断,这件事情,和珍妃脱不了干系!
可是即使有了判断,漪房知道,自己也只能忍。夏桀是对珍妃起疑了,夏桀是对自己有了怜惜。可是这一切,都不足以彻底动摇珍妃在夏桀心中的地位。
此时的夏桀,只会认为珍妃是心生妒意,有意去除自己这个宠妃而已。事实上,这也的确是珍妃的用意。珍妃执掌后宫多年,夏桀不可能不知道珍妃的那些动作,他一直沉默不言,就代表这是一种默认。默认珍妃偶尔的醋意,偶尔的小把戏。
而刚才,夏桀对自己柔情蜜意,万般刺激珍妃,只是想给珍妃一个警告,警告她不能再把手插到龙阳宫来,警告她,目前自己这名漪妃还是他看重的女子,她不可以再动手。所以,与其说,夏桀剥除珍妃独掌六宫的权柄是为了要维护她窦漪房,不如说夏桀是想要维护他的权威和所有物。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珍妃就会识时务吗?
殊不知啊……
漪房在心里冷冷的笑了一声。
夏桀,枉你自负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你却从不了解自己枕边的女人。
她们的妒意和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你的警告只能让她们更加疯狂的扑上来,撕碎那个得到你关注的女人。哪怕,她们爱的并不是你,而是你身后那个天子的宝座。
至于珍妃,漪房苍白的脸上绽放无双笑容……
当网已经牢牢布下,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就等着你这位国公府的嫡女自己飞进来!
夏桀是信任你,夏桀是看重你身后的门阀,我也的确是庶女,可我也是窦家女,而且,是慢慢走进了夏桀心的窦家女!
不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夏桀可以将那些事情视作你无伤大雅的游戏,可若是夏桀已经把我放在了心里,你的再次出手,你的故技重施,只会让他出离愤怒。
珍妃,你的心,已经乱了,你的前路,业已注定!
你的心已经乱了,你的前路,业已注定!
我窦漪房今日的忍辱吞声,必要你十倍奉还!
夏桀的离去无疑让本来就战战兢兢的宫人们更加骇然,而漪房的沉默也让众人心中擂鼓。他们从未曾见过皇上像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怒而形于色,柔而现于外。他们不明白,皇上为何上一刻还在柔情蜜意的哄慰着漪妃娘娘,现在却又这样怒气腾腾的离去。
说起来,皇上对漪妃娘娘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了。以前,也曾听闻过皇上去了藏漪宫却又离开,然后招幸丽昭仪。只不过,那一次,看似占了上风的丽昭仪最后却被皇上折辱,赤身裸体被逐出龙阳宫,从此由还算得宠的妃嫔沦为宫中笑柄。而皇上停步藏漪宫数十日后,却再度迷恋上漪妃。
抱着这样拿不定的想法,袁宫女信步而出,她已经看出,这位漪妃娘娘绝非池中之物,就凭刚才皇上驳了珍妃的面子,坚持将漪妃留在龙阳宫养病后,袁宫女就开始和李福保持了一样的想法,绝对不可以得罪这位漪妃。
龙阳宫中人不能明确投效于后宫中任何一位娘娘,否则,就是和天子作对。但是,龙阳宫中的奴才也需要和皇城之内所有的奴才一样,有一双能够清楚看清时势的眼。
“娘娘,珠儿得娘娘的恩典能够回乡安葬,已是她的福气,娘娘就不必再挂怀了。”
漪房望着她,轻笑一声,如水长发随着她的回眸摇荡如青榭。
“你说她叫珠儿。”
“是,珠儿和奴婢都是宣地人,还是一个村子的。”
漪房听了,叹息一声,“她叫珠儿,那你呢。我看你们年岁,差了许多。”
“回娘娘的话,奴婢叫袁春儿,珠儿论起来,是我族中堂姐的女儿,我是她姨母。”
“姨母啊。”
漪房的话里有无限疲惫。看这个袁春儿的神情,脸上不见半分哀色,进兰汤阁的时候,她看见地上珠儿的尸首,也只字不语。血缘之情,单薄的仿若纸片,一阵微风,便可以吹得四散飘零,不留半分痕迹。
“服侍我起来更衣吧。”
“娘娘,您这是……”
袁春儿看到漪房说完已经自己寻找衣物,想要起来,顿时不明所以。
漪房望了这华丽尊贵的龙阳宫一眼,笑容清淡,“这是龙阳宫,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哪怕是夏桀的一时同意,她也不会留下把柄在别人手上。夏桀现在的心意,只是受了她的一时触动,并不坚定,一旦有御史联名弹劾,也许他就会为了一个明君之名,逐渐疏远她。她不能冒这个险,而且,她现在也不想再过多的把人们嫉妒的目光都引在她身上了。除非,等到夏桀能够不顾一切的支持她的时候。也许,她可以无所顾忌一点。
“可是,娘娘,皇上有旨。”
袁春儿不明白,能够留在龙阳宫养伤,是天大的恩典,多少女子求而不得。上次的丽昭仪,不就是为了能够和皇上一夜共枕,才触怒龙颜么。一贯谨慎的珍妃甚至为了不让这位漪妃娘娘获此殊荣,让其今后有资格压她一头,不惜装作看不懂皇上的脸色。而现在,这位漪妃居然自己提出来要走!
“给我更衣。”
袁春儿看大漪房的脸上又露出了那如同在兰汤阁中一般用金簪对着自己的坚决神情。心中豁然一跳,闭口不言了。
夏桀虽然怒气腾腾的回了上书房,但并未忘记叫人详查兰汤阁纵蛇之事。他是怀疑珍妃,以他多年对珍妃的秉性了解,这个面上温柔和缓的女人,私底下沾染的人命绝不会少。所以他毫不意外珍妃做的出来此事。只是夏桀心中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于珍妃掌控的失误,明明就该是在他手掌心的女子,居然能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渗透到龙阳宫中,收买龙阳宫的宫人!所以,夏桀还是想要查一查,与其说他是过多信任珍妃,不如说他是不甘心自己的判断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