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和温氏就搬进了太师府。温太师死了,温家几个老爷要问温氏话,火烧火燎地叫温氏回了府。与温氏在一起的他,自然也被接回来了。
他如今不是太师府的女婿了,温大老爷对他很没好脸色,给他拨了一个极狭小简陋的院子住着。但是,那又如何呢?温大老爷再不喜他,也得拨院子给他住着,拨下人给他使唤着——他现在可是双腿残疾呢,太师府苛待他,还要不要脸呢?
池中杰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弃过自己的腿,总梦想有一日还能站起来,哪怕温氏请来的大夫都说,他的腿是好不了了。但池中杰不信,自从温太师死后,他心中又涌起几分郁气。凭什么就好不了了?
“今日是邓太妃的寿宴。”池中杰靠坐在床头,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盏,低头饮了一口,眸色阴郁:“过了今日,那死丫头就别想再好过!”
他的话是对坐在梳妆台边的温氏说的。温氏手里拿着一盒粉,正往脸上扑着。
这个动作,她已经持续一整天了。然而镜子里的那张脸,乌黑嚣张的大乌龟大喇喇罩在脸上,无论扑多少粉也遮不住,气得眉头倒竖,扬手抓起粉盒往地上摔去。
她今天摔了也不知多少盒了,小丫鬟都习惯了,连寒噤都不打了,只低眉垂眼做自己的事,耳边听到温氏的怒骂声:“本来这样的场合,便是我出风头的日子!可是你瞧瞧,我如今连门都出不了,更别说进宫了!那贱丫头,害得我这样,我要活剥了她!”
池中杰偏过头,看向她,眼中郁光涌动,忽而低低一笑道:“别生气,在老爷眼中,你怎样都是最漂亮的。”
温氏不信,随手抓起什么就往地上摔:“我连门都出不了!漂亮什么?”
池中杰的脸色沉了沉,随即又缓和起来,诱哄的口吻说道:“等抓到那贱丫头,你想往她脸上画几只乌龟都行。”
温氏听罢,果然解气,覆在脸上的乌龟舒展开来:“我不画,我要拿刀刻!”
口吻带着狠毒,屋里做事的几个小丫鬟听了,都忍不住浑身抖了抖。
“怎么仍没动静?都这时了,还没回来吗?”温氏等着从骆氏口里听信儿呢,只见院子外面安安静静的,一直没什么动静,忍不住往外面看去。
话音才落下,外面便传来几分动静,吵吵嚷嚷的,似乎是骆氏带着几个小姐们回来了,下人们都上前伺候了。
“我去瞧瞧。”温氏亟不可待,要听到池玉菡倒霉的消息,忙抬脚出去了。
池中杰半倚在榻上,看着温氏奔跑的背影,不知怎么竟觉得,如同裹在一匹上等绸缎里的死猪肉一般。他垂下眼,看向给他捶腿的小丫鬟。
小丫鬟的容貌并不出彩,因为温氏从来也不往身边放漂亮丫鬟。自从容貌毁了后,更是忌讳这个,放在身边伺候的丫鬟,个个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
但是,小丫鬟虽然生得普通,浑身的朝气却是掩也掩不住。便如那春日里才抽芽的翠花,柔软妩媚,清新可人。池中杰盯着她光滑细嫩的皮肤,喉结上下滚动,忽然伸手去抚。
小丫鬟正聚精会神给他捏着腿,蓦地被摸了脸,顿时吓了一跳:“老爷?”
“站过来。”池中杰挑了挑眉,对她勾了勾手。
小丫鬟猛地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盯着池中杰的眼睛越睁越大。
池中杰微微皱眉,不悦地看着她。在他毫不辩解的脸上,小丫鬟很快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腾的一红,扭头提着裙子飞快跑出去了。
“哼!”池中杰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就连一个低贱的小丫鬟都敢嫌弃他!
搁在从前,他对哪个小丫鬟露出好脸色,不全都惊喜地扑过来?这一切都是拜池玉菡所赐!如果没有池玉菡回府,他还是他的工部尚书,还做着他的大老爷!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多久,温氏回来了,脸上覆着一只狰狞的乌龟:“那小贱人,倒是命大,气死我了!”
池中杰看着她气冲冲地走回来,脸上的郁怒之色敛起,转而诧异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贱人,手段倒是好,扒上了盛家,做了盛家的干女儿,还被魏王殿下求婚了!”温氏把从骆氏那里听来的信息,一股脑儿倒给池中杰:“她如今被指作魏王妃,三日后便成婚,太师府还能把她如何?”
凤玄昶是有实权的王爷,性子又冷酷无情,朝中上下谁敢得罪?温太师还在的时候,能在太子跟前说得上话,跟凤玄昶扛一扛也没什么。但温太师不在了,他们在太子面前的地位自然落了几分,哪还有资格叫太子听他们的话?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温氏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小贱人,竟是命好!”
池玉菡这下真的成了魏王妃,板上钉钉,再难更改,谁还敢得罪她?
魏王为了她,几番跟秦王翻脸,如今池玉菡背负罪臣之女的名声,魏王照娶不误,这番行为实打实昭示着,他对池玉菡的看重!谁敢虎嘴撩须?
池中杰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发疼。
头疼,心疼,肉疼,牙根疼,竟没有一处不疼。
那些曾经涌上心头,又被他狠狠压下去的悔意,再一次翻腾上来。
如果他没有被温太师拿捏住,当年跟梅氏好好过日子,如今不仅爬上该坐的位子,还能光明正大做一回皇亲国戚!
那可是魏王啊!谁敢得罪?他有魏王做女婿,往后还怕什么?
但如今,这一切都是泡影。池玉菡跟他势如水火,绝不肯叫他沾一点好处的。
牙根一抽一抽的疼,一直疼到脑子里,紧跟着心口处也抽搐起来,池中杰有些倚不住了。双手攥成拳头,抿着嘴唇,绷着脸,慢慢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