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柯兰公司那栋漂亮的建筑以及大片草坪即映入眼帘。(17)
暴戾从李真的眼眸中慢慢褪却,他在信与不信,原谅与不甘中挣扎,那矛盾的神色令晓颖动容,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触摸到他最真实的一面了,她尝试着伸出手去,慢慢靠近他——
然而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先是在客厅,很快声音又近在咫尺,她回头,看见小智捧着她的手机站在门口,怯怯地盯着站在房间里的父母,“妈妈,你的电话。”
晓颖尚未有所反应,李真的脸色却是变了几变,先她一步跨了过去,从小智手上抓过手机来,只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提示就开始呼吸粗重,但他还是执意按下了接听键。
这个时候,除了沈均诚会打来电话,晓颖想不出还会有谁,而李真勃然转变的脸色也为她印证了这一点,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心里竟有点绝望和自暴自弃的味道。
听筒里,传来沈均诚满含焦虑的声音,“李真他有没有为难你?”
晓颖听不见,只能从李真铁青的面色上徒劳判断沈均诚可能会说些什么。
李真一语不发,握住手机的那只手缓缓从耳边滑落,却没有垂下,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那枚漂亮的粉红色手机就朝墙壁上摔了过去,顷刻间粉身碎骨!
李真疯了似的夺门奔出,很快,晓颖的耳边就传来惊心动魄的门阖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小智在李真冲出去的刹那被一股席卷而来的劲风吓得跌坐在地上,此刻,他正两手撑住地,一脸惊恐地望向呆滞的母亲。
晓颖忍着满心凄凉,走过去把儿子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妈妈……”小智用双臂圈住母亲的颈脖,喃喃叫唤,完全不知所措。
泪水顺着晓颖的面颊流淌下来,一串串滴落在小智稚嫩的肩背上,她把嘴牢牢贴在儿子的肩上,将呜咽隐藏。
她已经不想关心李真要去哪里,只是悲戚地思索着一个问题,这样的日子,究竟要熬到几时?
把小智哄睡下之后,晓颖拖着疲倦的身躯去隔壁书房收拾掉地上的残碎物品。
她开门下楼,打算把装着垃圾的袋子直接扔到楼洞外的垃圾箱里,省得看见了扎眼。
才刚走到楼下,隔着楼宇的玻璃门,她一眼觑见站在门外花圃边抽烟的沈均诚,他侧身对着楼洞,不时抬眼上望,神色犹豫。
晓颖怔怔地站在门这边,心里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滋味,可是脚步却再也迈不出去。
沈均诚偶然垂眸,发现玻璃门内依稀有人,却静止不动,他略一定神,看清了轮廓,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怔忡起来。
两人隔着门互望,象挣扎在两个世界里,水与火的交融,让人既想疯狂,又害怕那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会焚毁了彼此。
有住户在门外按了密码进门,经过晓颖身旁时,目光好奇地扫了她一眼。
玻璃门徐徐阖上,即将关闭的刹那,一只手及时将之挽住,沈均诚走了进来。
晓颖脸上的泪痕已干,但红肿的双眼掩藏不了她哭泣的事实。
他走过来,目不转瞬地盯住她。
他逼过来时产生的热度将晓颖灼醒了,没等他开口,她就飞速后退了两步,仓促地解释,“我,我去扔垃圾……”一个转身,就朝门外疾步跑去。
等她丢完垃圾返身时,发现沈均诚正站在门内望着自己,她忽然恍惚不已,仅仅几秒钟而已,他们就交换了彼此的世界,却始终无法共存于同一个空间,这难道就是他们的宿命?
她为自己一瞬间产生的错乱念想感到迷乱,不得不深吸两口气,确认自己有能力应对了,才又走了进去。
“你怎么过来了?”她竭力笑着,想粉饰太平。
沈均诚的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我担心你。”
简短的一句话,却足以让晓颖的呼吸再次陷入紊乱,她皱起眉,掐了掐眉心,低头就往电梯口走,“我什么事也没有,你回去吧!”
沈均诚紧紧跟在她身后,“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李真他人呢?我想跟他好好谈谈!”
“你想谈什么?”晓颖警觉地望向他。
沈均诚嘴角扯了一下,“你不觉得他一直在避开我吗?可有些问题,不谈根本没法解决。”
“你别再管我们的闲事了!”
“如果你们之间根本没事,我就是想插进来也无从下手!”
晓颖忽然火了,在电梯口倏地一个转身,“沈均诚,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以前一直好好的,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李真他对我才……”
她闭了闭眼,终究不忍向他开炮,“算了,不说这些了,你赶紧走吧,我不想他再有什么误会。”
她一抬手,揿下电梯按钮。
沈均诚没有挪步,紧盯她的侧脸,慢悠悠地道:“如果他足够自信,如果他足够信任你,他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我来H市后第一次和他见面就发现他不对劲!晓颖,这么多年来,他从来就没信任过你!”
“那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不劳你操心。”晓颖盯着电梯跳动的数字,冷冷回答。
沈均诚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委曲求全地跟着他,就因为你嫁给了他?就要忍受他的折磨?”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晓颖恼火地反问,“难道你非要把我的家拆散了你才满意?”
电梯降下来,门启开,晓颖头也不回地一脚踏进去。
沈均诚紧步跟上前,拽住她的胳膊,拖得她反转了一个身,正面朝向自己,他炙热的眼神流连在她面庞上,他唇间吐出来的语句却是恶狠狠地,“是!我希望你离开他!我不想你跟他好好过日子!你们离婚我会很高兴!”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响亮地甩在沈均诚的面颊上,中止了他恶魔般的咒语,也打消了晓颖的怒气,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互望着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晓颖望着沈均诚脸上那清晰的五指印,又悔又痛,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替他抚平。
沈均诚及时捉住按在自己面庞上的那只手,隔了这么多年,她掌心里的温度依然没有丝毫增加,总是让他产生要帮她捂暖的冲动。
“你知道这三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每次只要一想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就,我就……”沈均诚的嗓子陡然沙哑了,“我给你打电话,你什么也没说就挂了。我在办公室里想了又想,到底该不该来找你……可我还是来了……曾经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越是努力,就会离你越远?”
晓颖心里发酸,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就在刚才,我站在楼底下想了很久,我总算找到了答案,”他把她的手抓在手掌心里,眼神如同来自地狱,既折磨着晓颖,同时也诱惑着她,“我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你,只是因为……我还不够自私!”
晓颖一下子呼吸艰涩。
电梯停了,门打开,却不是晓颖想要去的那一层,她茫然地站在寂静无声的楼道内,冬日的午后,漫长得如同梦境。
而沈均诚在她耳边呢喃的低语更象是穿越了某个梦境直逼过来的,“跟我走吧,晓颖,别让我只能永远在旁边看着你,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不管……”
“不!不!”晓颖惊恐起来,如此真切的诱惑仿佛来自她心底一般,她本能地想要抗拒,“不行!我不能让小智没有爸爸!”
“我会把小智当成亲生儿子一样来看待!”
“你疯了!”晓颖冲他低嚷,“这样,这样对李真一点都不公平!”
沈均诚咬牙切齿,“那他辱骂你、对你施暴,把你束缚在家里对你就公平了?晓颖,一个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你承受他一次两次后,就会无限期地承受下去!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离开他!”
晓颖痛苦地摇头,“不,这不能怪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他也不想这样……”
“事到如今,你还替他说话!”沈均诚怒气不争地瞪着她。
“他变成今天,完全是因为我……”晓颖艰难地,却是再也无法抑制地冲口道:“因为他知道我还爱着你!”
沈均诚彻底震住了!
突如其来的一股浪潮以极其汹涌的姿势席卷了他,他张开双臂,忘情地将晓颖拥在怀里,眼眶却渐次湿润。
心头有一块地方坍塌了,潮水涌出,肆意泛滥,他于是明白,这辈子,他再也逃不开她的掌控,无论身处何方。
晓颖隐忍的啜泣由怀里渐渐清晰起来,他紧紧搂着她,想要说的话却再也无法启口。
“均诚,还记得吗?上午在医院……我说过,有话要对你说……”晓颖强忍着抽泣断断续续道。
沈均诚艰涩地点了点头,“是,你说过……”
晓颖从他怀里把头抬了起来,狼藉的脸上灰暗无光,“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他平静地回答,潮水在心头慢慢褪却,他觉得自己也在随着那潮水急遽往后飘,离她越来越远。
晓颖的面庞上渐渐浮起悲戚,“如果可能,请你……离开这里……行吗?”
沈均诚盯着她的脸,半晌没有说话,心很沉很沉,也很静很静。
“好……我答应你。”他最后笑着说。
晓颖的泪水却决了堤,疯狂地从脸颊两端倾泻下来。
最后一杯红酒被李真灌下肚,他向来白皙的面庞上无可抑制地出现了一圈红晕。
“还有酒没有?”他晃晃酒瓶子,有点不耐地问坐在对面的周婷。
“老大,你不能再喝了。”周婷慌忙把原本是为自己点的一瓶果酒藏到桌子底下,两种酒混在一起喝,会醉得更厉害。
李真觑见她藏酒的动作,探手想去阻止,终究晚了一步,他的手抓了个空,却也不恼,居然低头笑了两声。
“刚才,我们,我们说到哪儿了?”他使劲皱起眉头,竭力回忆,“哦,对,说到晓颖她……”他的脸色又黯淡了一些,“她迟早会离开我……我有这种预感……”
这是周婷第二次看见李真在自己面前失态,她感到难过极了,这种难过甚至盖住了第一次见识到时的无措,还有一些她自己也无法辨识得清楚的情绪。
“你别胡思乱想了,”她试着开口安慰他,却总也掏不脱老套的陈词滥调,“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更何况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别扯淡了!”李真忽然狂暴地喝断她,身子猛地前倾,一张涨红的脸怒气冲冲逼到周婷面前,他凶恶的气势把周婷吓得一时呆愣在了原位上。
“我不需要任何同情,你的,或者是她的!我要的是她安安分分守在我身边,是心甘情愿,而不是因为我和她是夫妻,或者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他激动的神色在周婷委屈的红眼圈面前渐渐委顿下来,他清醒了一些,颓然垂下头颅,“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我真的,真的……”
周婷抬起手臂来抹了抹眼眶,她忽然觉得不耐烦到了极点,“你们夫妻间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你要和我说这些!你那么爱她,为什么就不能跟她坐下来好好说清楚!”
话冲出了口,她才赫然察觉自己的口吻里居然有一股酸酸的气不恁的味道,她悚然心惊,自己是怎么了?
她想起自己失恋那天在李真的汽车里哭得惊天动地的情景,那时候,他默默守候着她,为她排解抑郁的情绪,并没有半点厌倦的情绪。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涌起一阵愧疚,紧接着却又是一阵愤然,难道他当初安慰自己就是为了今天能够以同样的方式缓解他的压力?
不不!她在心里连声否定自己,她不能用如此阴暗的心理去猜测他!
她的目光再次转回李真身上,他曲臂伏在杯盘狼藉的桌上,整张脸都埋藏于臂弯里,看不到他面庞上的表情,只觉得此刻的他,很孤独很寂寞。
周婷的心忽然又酸酸的起来,他们这样,算不算得上同病相怜?
她曾经为他对自己不露声色的照顾而沾沾自喜,为他居然会向自己诉说家事上的烦恼而觉得受宠若惊,可当这一切沉淀下来之后,她心头盘旋更多的,却是带着点儿苦涩的不是滋味,一如此刻她品尝到的那样。
也许,在她决意向他吐露心事的那个傍晚,甚至更早——在他帮她包扎伤口的那个时刻开始,她对他的感情就不再是普通的员工对上司那样简单,他在她的眼里从此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敢再往下想,收起混乱的思绪,简单收拾了一下,想要离开这里。
“李总,我先走了。”她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拎起位子上的小背包,起身就往包厢门口走去。
身后没有一丝动静,她的手搭在门把上,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扭过头去偷偷瞥了他一眼。
李真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那样子象极了一个茫然无助的婴儿,即使是心肠再硬的女人,大概也不会忍心抛下他不管。
周婷轻轻吁了口气,就是这最后一回眸,让她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崭新的办公楼宇内,沈均诚坐在松软的皮椅里,望着落地窗外单调的风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并非正襟危坐于办公桌前,而是坐在了桌子对面用来招待客人的椅子里,犹如一个面见自己的下属那样,却又无需毕恭毕敬地冲向桌子后面的大人物作出聆听教诲的模样。
有人敲门,听节奏就明白是谁。
“进来。”他头也没回地答。
进来的果然是肖雨欣,她没有象过去那样流畅无阻地走近,而是生涩地站在门边,仿佛对周遭环境尚觉得陌生,其实这里的一切,无一不是她亲手栽垦起来的。
“沈总,你找我?”连语气都很客套。
沈均诚坐在椅子里转过身来,朝她点点头,“过来坐,有事和你商量。”
雨欣迟疑了片刻,拘谨地依言过去,在他指定的椅子里落座,默默地等他开口。
凑得这样近,烟味因而显得越加浓重,雨欣略略皱眉,他以前抽烟从没这么凶过。
沈均诚见状把指间的烟蒂迅速掐灭在桌角的烟灰缸内,并起身把窗户打开,未及回过身来,先悠悠然道:“傍晚的时候我在厂区里走了走,很多地方都差不多了,细节方面也做得不错,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这样的赞誉雨欣听得太多,并不能引起她心头的涟漪,不过沈均诚以如此和煦的方式开头,还是令她紧绷的面庞于无形中舒缓下来。
沈均诚不急着回到座位上,他轻靠在窗边,撇头望向雨欣,“如果,我把这边的工厂交给你来打理,你有没有信心?”
雨欣吃了一惊,错愕地仰起头来迎视他,“沈总,你,你什么意思?”
沈均诚不看她,幽幽注视着窗外,眼神中有几分木然,“我不打算在这儿逗留太久,一旦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会立刻离开。”
“可你来之前不是这么说的!”雨欣不知不觉站起来,“你说要重点打造H市的这家工厂,你还说你会亲自动手……”
“我改变主意了。”他淡淡地打断她,漠然的面庞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雨欣却激动起来,“为什么?你说过要把沈氏的重心逐步挪到H市来,所以我们来之前做了那么多规划和部署,来之后又花了那么多心思打通各个环节!现在马上就可以进入运转阶段了,你为什么忽然要走?”
沈均诚走近她,在她对面徐徐坐下,眼神无波,“雨欣,我离开不代表我们之前的努力白费,从前制定的战略不会改变,这儿的一切也都会按照原计划往下走,只是,我不会直接参与而已。”
他伸手托住下颚,表情里终于掺进了一丝倦怠,“别问我为什么,你只要回答我,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雨欣心头大乱,能够独立经营一家前途可观的工厂自然是她多年来最大的夙愿,这一点,想必沈均诚早就了然于胸,而他此刻竟然会如此信任自己,她不是没有感动的。
可独当一面的同时,也意味着她就要和沈均诚分离,这又有违她进沈氏的初衷。
尽管她早已明了沈均诚的秘密,可爱上一个人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要把这个人从心上拔除更是难上加难,内心坚韧强大如她,也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缓慢煎熬,而迟迟舍不得抛下他潇洒地离去。
“如果我说不愿意呢?”她突然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这也是她从来没敢尝试过的一件事,“你是不是会就此把我扫地出门?”
沈均诚笑了,他落寞的神色依旧,到底添加了几分柔色,也许是被她脸上难得的孩子气所打动,“不,雨欣,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