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誓言能否成永远(28)
他慢慢把手中的杯子举起来,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晓颖的脸,“我祝你……新婚愉快!”
言毕,他一仰脖子,一口气把那杯红酒饮了个干干净净!
晓颖呆呆地注视着他,刚才已然褪却的泪意此时再度逼涌上来,瞬间湿润了眼眶。
郭嘉屏住呼吸,胆战心惊地望着沈均诚因为饮酒而蓦地发红的眼睛,她真担心他会忽然失去理智拉着晓颖往外跑!
可是,沈均诚只是将酒杯搁在身旁的空桌子上,最后深深注视了晓颖一眼,随后,他转身,向李真和晓宇微微颔首,大步流星地踏了出去,直到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他也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泪水顺着晓颖的面颊肆意流淌下来!
她明白自己这样很失态,可是她已经顾不得了,她违心地做了她该做的一切,就让她肆无忌惮这一次罢!
郭嘉陪晓颖去休息室换礼服补妆,对于刚才那有惊无险的一幕,两人都已是无力评价。路才走到一半,晓颖再次感受到来自腹部的疼痛,她不禁顿下脚步,手掌撑在腰间,轻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郭嘉赶忙俯下腰来问她。
晓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肚子疼得有点厉害。”
郭嘉这一惊非同小可,连拥带拽地把晓颖扶进小小的休息间里,又帮她把婚纱脱下,晓颖感觉下面涌出一阵热意,她慌乱地低头察看,发现内裤上一片濡湿,是血。
郭嘉也看到了,瞬间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帮她把衣服穿好,又将她按坐在小木凳上,“你坐在这儿别动,我,我去叫李真过来!”
晓颖也没了主意,双手紧紧揪住裙摆,心里乱成一团麻。
郭嘉飞也似的跑回宴会厅,四处搜索李真,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没奈何,她只得找到晓宇,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晓宇的面色立刻也沉重起来,站起身来随她疾步出去。
酒店楼层的走廊上,李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与他们正好迎面撞上。
郭嘉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铁青的脸色,仿佛跟从前的李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原本满怀焦虑的心不由自主咯噔了一下,竟有点发懵。
李真在见到郭嘉和晓宇后,脸上的异常迅速褪却,恢复了往昔的自然,“怎么慌慌张张的,晓颖呢?”
“晓颖她,她可能……”郭嘉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李真的脸一下子发白,几乎是低吼着问:“她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
“她在休息室,她,那个……出血了,不知道会不会……”
没等听完郭嘉的描述,李真已经转身往休息室飞奔过去。
一小时后,晓颖躺在了医院病床上,晓宇和李真的姐姐都惴惴不安地守在她床边。她刚刚做完检查,结果还没出来。郭嘉和李真去诊室等消息了。
李真的姐姐叫李枚,是个挺朴实的女子,对晓颖很关心,见她一脸担忧的表情,便拿话语开导她,“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我怀小宝的时候,每天都得去厂里上班,还帮人家提包装袋,五十个一包,得好几公斤呢,不也好好的?”
晓颖对她报以感激的一笑,但眉眼里的愁绪仍然没有得到缓解。她需要这个孩子,因为只有孩子能够让她的心真正安定下来。
她不知道如果孩子没有了,她还有没有勇气跟李真继续坚守下去?
她不敢再往下想,转过头去,向着床有窗的一边,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蔚蓝的天空。
又过了些时候,房门被人用力推开,郭嘉眉开眼笑地跑进来,在晓颖床边坐下,叫唤道:“医生说你没事!就是得在医院观察几天,确定情况稳定了才能回去。”
身边的几人同时松了口气,李枚笑道:“我就说的吧,不用担心。”
晓颖看着郭嘉,唇边终于绽出由衷的笑容来,手在腹部轻轻揉了几下,对郭嘉道:“谢谢你。”
郭嘉笑起来,“你谢我干什么!咱俩谁跟谁啊!还说这么见外的话!”
“李真呢?”晓颖抬头朝门口望了望。
“哦,他还在跟医生聊呢,我一听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就先赶着过来把好消息告诉你了!”
诊室里,医生一边开药方,一边叮嘱李真,“你太太这次是侥幸,送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就麻烦了!她之前就有流产先兆,虽然现在已经出了三个月的危险期,还是得处处小心!”
李真一一应承下来,看着诊断书上那句“因情绪不稳动了胎气……”他的心里忽然象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有种醒目的刺痛。
“李真!李真!”有人在诊室外叫他。
他醒觉过来,拿上病历和药方,跟医生道了声“谢谢”,便走了出来。
门外站着的是喜气洋洋的郭嘉,“哎,没什么事吧?你老婆找你呢!”
李真摇摇头,和她一起回到晓颖的病房,晓颖正跟晓宇还有李枚在聊着什么,憔悴疲劳的脸上却如同笼上了一层轻柔的光芒,她的笑虚弱却温暖,仿佛很满足,仿佛别无所求。
李真在门口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郭嘉在身后催他,他才挤出笑容来走了进去。
晓颖的眼睛搜索到他,目光立刻凝在他脸上,李真还穿着婚宴上的礼服,即使是这仓促混乱的一天也没搅动他的从容,让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狼狈来。
“我们先出去啦!”郭嘉很有眼色地起身,“李真,让你老婆好好睡一觉吧,她折腾了这小半天,也该累了。”
李枚也道:“是啊,保胎就是得多休息。李真,我也先走了,正好跟爸妈说一声,他们快急死了。”
众人都识趣地退出了病房。
李真在晓颖病床前的小方凳上坐了下来,默默注视着晓颖。
“对不起……”晓颖迎视着他,慢慢说出了这三个字。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说这三个字究竟有什么意义。她有对不起谁了吗?她做错了什么?
可是,当她接触到李真那双平静如斯的眼眸时,不知为何,这三个字竟会自然而然地涌到唇边,并被她说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真才伸出手,慢慢握住了晓颖的,他托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又放下来,轻轻一笑,“你没事就好。”
一周后,晓颖安然无恙地出院。
而在远方的另一端,几乎是在晓颖离开医院的同时,沈均诚父子正护送吴秋月进手术室。
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手术,父子俩始终枯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里守候着,任由正午转至黄昏。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沈南章偶尔也会主动开口和身边仿佛入定了似的儿子说几句话。
“上个周六,你去哪儿了?连文昱都不知会一声?”
虽然是询问,但沈南章的口气是柔和的,如今,他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竟也有了几分微妙的忌惮,也许是较之从前,沈均诚更加沉闷了,他把什么都放在心里,让人无法捉摸。
沈均诚怏怏地睁开眼睛,却不回答父亲,只是盯着前方的某一点,继续发呆。
等了片刻,见沈均诚始终不吭声,沈南章叹一口气,放弃了追问。他抬起手,犹豫了几秒,最终落在儿子的肩上,“等你妈妈出了院,我打算多点时间陪陪她,以后公司的事,就要你多操心了。”
沈均诚终于有了反应,点点头,“我会的,爸。”
黄昏时分,吴秋月完成了手术出来,沈均诚和沈南章齐刷刷起身迎了上去。
“手术很顺利。”医生劈头一句话让父子俩同时松了口气。
“但是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至少半个月,希望不会有并发症之类的意外。如果一切顺利,半个月之后,吴总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这半个月的陪护工作,基本都是沈南章在做,沈均诚则被派去全力运营公司。
在此之前,沈南章一直在就某些关键事务给儿子做着指导,让他能够尽快进入集团负责人的角色。
只要把精力集中起来全力以赴,沈均诚还是能作出一番成绩的。如今,他所能借以消愁的,似乎也只剩下工作这一件事了。
况且,还有曹文昱在全力配合他,因此,尽管整个沈氏集团旗下有四家制造工厂,沈均诚凭借各方支持尚能应付得过来,一旦遇到暂时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他还可以致电向父亲求教。
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沈南章始终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在观察儿子的能力和潜力,直到吴秋月病倒之后,他才下了大决心,不再循序渐进地把儿子往高位上引。联想到从前自己创业时候的艰辛,他觉得自己对儿子实在太宠爱了,总也舍不得让他沾染棘手事务,总是想把事情做得顺手一点再移交给他,而这其实是剥夺了沈均诚快速锻炼快速成长的机会。
在对儿子倾囊相授的过程中,沈南章也感觉到了沈均诚做事的沉稳与用心,他甚感欣慰,自己的儿子是能做事的,他有坚韧的毅力和执着的干劲,所欠缺的只是一些经验,而这些,是谁也无法帮得了,只能靠他自己去亲身实践才能获得。
从业务中腾出手来的沈南章,开始全心全意陪伴妻子。结婚近三十年来,除开新婚那会儿的甜蜜时光,仿佛直到此刻,两人才又意识到彼此的重要。
许多个黄昏,沈南章推着坐在轮椅里的吴秋月在医院的草坪上缓缓散步,落日就在远方的树梢间静悄悄地下坠,偶然传入耳际的孩子的欢笑,鸟儿飞过时余下的叽喳声,这一切无一不匹配着黄昏时所特有的温馨与宁静。
走得累了,沈南章便在草坪随处可见的长椅里坐下,和妻子并排眺望远方。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可以清晰地瞥见吴秋月黑发中隐隐夹杂着的灰色发丝。
她也老了。
沈南章心里悚然升起对时光流逝之快的无奈感叹。他还记得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吴秋月时的惊艳,还能感受到彼时那怦然跃动的不规则心跳,一切都近得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历历在目。
可是,定睛一看,原来他们都老了。
“南章。”吴秋月不回头,轻轻唤了他一声。
“我在。”
“均诚……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吧?”她波澜不惊地问。
沈南章刹那间石化成了一座雕像,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吴秋月依然没有回头,说话的口吻就像是在轻轻叹息,“他的母亲——我是说他的生母,不是你后来找的那一对——曾经来找过我。我一看见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刚开始,我也想过要和你闹,甚至想到过离婚,可是我没有勇气……这些年,我一直没跟你点破,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会失去你……”
“对不起。”沈南章无言以对。
“不,别说对不起。”吴秋月从轮椅里回过身来,看着自己的丈夫,“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能给你生下骨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你发脾气,给你气受,你都忍了……你不过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而已。”她的喉咙忽然哽咽了,“我怎么能怪你……”
沈南章身子前倾,把妻子的头揽进怀中,紧紧搂住,愧疚地喃喃忏悔,“对不起,秋月,对不起……”
当初,他们说好去领养一个,是他沈南章存了私心,作弊了。
原来秋月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一定是痛苦的,没有哪个女人在这种事上会泰然自若。可她依然尽心尽力抚养着均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培养成人。
他突然想起与秋月初相遇时,她是那样明媚,那样爽朗,她也曾对自己很温柔,很多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柔情化为了冰水?她对他的爱里掺杂进了不为人知的恨?
沈南章忽然打了个哆嗦,他不知道,如果他一早就能体会到妻子这些年来深藏在心底的痛苦,他是否还会执着地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是否还会瞒着她去做那样的事?
秋月的痛苦,不都是因为自己引起的么?
他跪倒在妻子面前,泪流满面,深深的悔恨揪住了他的心。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已回不到从前。
“我不怪你,南章,真的。”吴秋月替丈夫抹掉那她看在眼里无比心酸的泪水,“过去的事,我们谁也不要再提,我现在觉得……很幸福。我们,还有均诚,我们是一家人,我真的很幸福。”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过往多少事,都在那两双泪眼婆娑的眸中化为一缕青烟,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