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凡中幸福
侍应生第三次走过来,礼貌地问低下头去僵硬喝水的岚岚,“小姐,请问您需要点菜了吗?”
岚岚只得仰起脸来干笑笑,“不着急,再等一会儿吧。”
“好的,有需要请随时叫我们。”侍应生微笑着退下。
岚岚却再也笑不出来,待服务员一转身,她立刻拿手机又拨给徐承,没两下就接通了。
对她的抱怨,徐承也很无奈,“我当然知道这是咱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我也想快点到啊!可愣给堵上了,唉,就晚走了十分钟,居然会堵成这样,真是!要不,我把车扔这儿算了,徒步过去找你怎么样?”
岚岚气得瞪眼,“你敢!”十来万的车,才开了一年都不到,刮花了可不又得她心疼!
即使看不见,徐承都能想象得出来岚岚吹胡子瞪眼的着急样儿,唇边不觉泛起一丝笑意,每次被她胡搅蛮缠得没辙,他只要一使出这招与“钱”相关的杀手锏,她立马就会妥协!
想当初,她陪着他去买车,从第一次看到最后拍板买,前后一共光顾了五次大众的4S店,通过百折不挠的谈判,赢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物事,包括贴膜,原厂倒车雷达,坐垫套,玩具靠垫,方向盘护套……等等。最后4S店的销售扛不住了,苦笑着问岚岚,“徐太太,能送的我可是都送了,您看,咱是不是今天先把合同给签了?”
……
徐承呵呵笑着安抚她,“那没办法了,你再耐心等会儿吧。”话音刚落,前面车子的尾灯突然闪了闪,他眼前一亮,语调顿时轻快起来,“——哎,好像松了,这就快了,快了……”
等徐承终于出现在岚岚眼前时,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
“真讽刺啊,居然在饭馆里给活生生地饿瘪了。”岚岚边浏览菜谱边嘟哝,她点菜没什么新意,几下就完事了。
徐承把风衣脱下来在一旁的衣架上挂好,气定神闲地在岚岚对面的沙发里坐下,一边对含着甜笑给自己续茶水的侍应生点头致谢,一边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
结婚两年了,相对于岚岚产后的略显丰腴,他依然清俊瘦矍,带着白领精英特有的自信,却又不是那么锋芒毕露,举手投足间,沉稳自持、从容优雅的气度一览无余。
等菜的间隙,岚岚趴在桌上,双目直勾勾地盯住他,“都给我买什么礼物了?”
徐承学着她的样子,用两只拳头垒起一根柱子,然后把下巴搁上去,带着明朗的笑容反问她,“你呢?”
每次只要跟岚岚单独在一块儿,他就觉得自己象卸下了所有的面具,不再是办公室里那个一本正经的叫James的男子,活脱脱变回了一个大男孩,轻松自在。
岚岚扁扁嘴,用一副鄙夷的神色瞄了他几眼,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先伸手从手袋里扒拉出一个包装盒,懒懒地递给他。
徐承直起腰接过来,很薄。他挑着眉拆开,原来是一套瑞士军刀卡,由几件精致的小工具组成,市价大概不会超过三百块。
他笑着说:“就知道你小气!”
岚岚不乐意了,“实用最重要嘛!你不是老说身为一名技术人员,随身没几件称手的工具很不方便吗?你要是不喜欢,还给我好了。我们那儿工程师多得是。”
徐承见她作势要来抢,赶忙收好,“小气鬼,别假模三道啊!我又没说不要。”
岚岚得意地看着他象藏宝贝似的把卡片收在钱夹里,孜孜不倦地问:“现在可以把我的拿出来了吧?”
徐承兀自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信用卡,推到她面前,笃然道:“吃完饭我陪你逛商场,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岚岚先是一怔,继而生气道:“你真无趣!一点心思都不用。”
徐承看看她,无奈地耸肩,“结婚前你就知道我不够浪漫了,怎么现在才抱怨。”见岚岚一副不高兴的神色,只得耐心宽慰,“这样不是挺好的,你亲自去挑一件喜欢的东西,我要是按自己的喜好买了来你也不一定钟意。”
事实上,在居家度日方面,岚岚十分精打细算,徐承偶尔心血来潮给她买些东西,她总是在乍然高兴之后又开始心疼钱。她一心疼钱,徐承就心疼她。索性就不胡乱买东西了。
岚岚也是嘴上抱怨,细细一想他的话不无道理,如果把自主权放在徐承手里的话,指不定他又得给自己买什么又贵又不实惠的东西呢!于是渐渐也就心平气和了。
菜很快上来,岚岚边吃边考虑呆会儿给自己挑个什么好。似乎想要的东西有很多,但逐一筛选的时候又发现其实都可买可不买。
真是烦恼呃,原来选择太多也不是好事。
徐承欣赏着岚岚时而眼睛一亮,时而眉头紧蹙的神色变化,心情没来由地轻松起来。有时候他很羡慕岚岚,她能真心实意地为某件在他看来根本不起眼的小事烦恼着,然后又会因为把麻烦解决了而欢欣鼓舞。而生活于他,别说大悲大嗔的事已近乎绝迹,就连偶尔的情绪波动都甚少光顾,情商是高了,伴随而来的却是情趣也少了很多。
徐承给岚岚的碗里夹了块烤鳗鱼,想起了什么,遂道:“对了,早上大哥给我来电话了。他新近刚换了栋大房子,问我们要不要找时间过去玩玩。”
“啊?”岚岚抬眼惊诧地望望他,目光有些迟疑,“不用了吧,咱们现在哪有空啊!”
岚岚很少跟徐承的家人碰面,其中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就是他们去加拿大度蜜月那阵子了。
也不知是因为做学问的缘故还是在国外呆久了的缘故,岚岚总觉得徐承的父母身上缺少一股子烟火气,不似自己爸妈那般嬉笑怒骂都来得。她在公婆面前有种束手束脚的局促感;就连他的大哥大嫂,也无不是文质彬彬,书香门第的气息十分浓郁,连开个玩笑也是斯斯文文的。岚岚夹在这样一群温文尔雅的人中间,虽谈不上自惭形秽,可的确不是件舒服的事儿。所以,一踏上回国的飞机,她立刻就有种长舒一口气的松快感。
因此,对徐承的家人,她的态度绝对是尊敬但远之。不是因为彼此不喜欢,只是距离太近的话,反而不太合拍。
她有时候也纳闷,徐承怎么会看上自己的。不过在人际关系上,他其实是个比较随意的人,不像岚岚总有这样那样的意见,因此,无论是跟自己的家人,还是跟岚岚的家人相处,他都没有任何不适应的症状。
徐承见她兴趣了了,也在意料之中,便泛泛地扯了几句就算过去了。谁知岚岚突然又开口问了一句,“徐承,你说实话,你爸爸妈妈对我印象究竟怎么样啊?”
“怎么又问这个?”徐承意外。
刚结婚那会儿,她就经常很勤勉地用这个问题为难自己,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忍不住反问她:“你是不是不自信啊?”她才信誓旦旦否认着住了口。
岚岚吃得差不多饱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对付着一块黄金饼,“随便问问呗,怎么了,不可以吗?”
“这话从何说起呢!他们对你没什么不良印象,应该来说,你各方面都挺令他们满意的吧。”
岚岚白了他一眼,“一听就知道你在敷衍我。”她顿了一顿,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向前凑近一点,“要不我这么问吧,唔——他们对你另一半有过什么具体要求么?”
徐承好笑地望着她,“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问的问题都这么奇怪。”
“哎呀,今天特殊啊!结婚纪念日,总得总结点儿什么出来吧!这叫——继往开来嘛!”
徐承咧了咧嘴,“真是怕了你了。”他眯起眼睛,作沉思状,“具体要求倒没什么。好像只有一条,我爸跟我提过。”
“是什么?”岚岚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徐承慢条斯理地说:“不要找太漂亮的。”
“为什么?!”岚岚睁大了眼睛。
徐承神色有些凝重,“他说漂亮的女孩大都心思活络,很难相伴着走完一生,只怕将来要后悔。”他本是原封不动地复述着父亲的意思,心头却不禁飘过某个影子,悄悄地,一晃而过。
岚岚警觉起来,脑袋朝一边偏了偏,“那你自己怎么想?”这可是关系到自己跟“漂亮”沾不沾边儿的重要问题。
徐承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看到她贼亮的双眸,心下了然,淡淡一笑,答:“我情愿后悔。”
岚岚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把手上的饼撕成一小条一小条,整齐地码在盘子里,有点扭捏地接着问:“你现在后悔吗?”
徐承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一点儿也不后悔。”
岚岚听地心里暖洋洋地……
可是,没隔几秒,她反应过来了,脸上的笑容倏然间消失,杏目圆睁地瞪着徐承,“好哇!你是说我不漂亮呢,是吧!”她恼羞成怒地扬起自制的饼条儿就朝徐承扔去!
徐承只顾避闪,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就没能憋住,全喷在了自己的盘子里。
尽管徐承一再怂恿岚岚放开胆子挑,结婚纪念日嘛,总得犒劳一下自己,可她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买那条垂涎已久的hermes丝巾,只在专柜旁边的柜台选了个花色差不多,但价格明显要便宜得多的相似品。
结了帐出来,徐承揉揉她的发顶,叹了口气,“花老公的钱也这么小气,真服了你了!”
岚岚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条刚到手的丝巾,心满意足。不管挑选的时候有过多少犹疑和不满,一旦东西的归属权是她的了,她就会觉得这是最令她满意的物品。
“老公的钱不还是我的钱。一个在左口袋,一个在右口袋而已。”岚岚对他的口吻颇不以为然,信口道:“等我哪天傍上大款了,看我怎么给你弄条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回来!让你也对我刮目相看!”话没说完,手臂上传来一阵锐痛,“啊——好痛!你干嘛呀!”
一扬头,就对上徐承凛冽的寒光,“你可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对你刮目相看!”
岚岚自知胡说八道惹到他了,遂嬉皮笑脸起来,“要真有那么一天,你能把我怎么着?”
徐承一手紧搂住她的腰肢,阴森森地哼道:“别让我发现,否则我会把你整个儿炖来吃喽!”
岚岚假意浑身哆嗦,“好恐怖哦,想不到你这么变态!”
电梯下行刚巧赶上一大截墙壁的遮挡,把他们短暂地笼罩在了人丁稀疏的昏暗空间,徐承缠在她腰间的手迅速往上移了移,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这边一掳,短促地轻语,“亲一个!”俯首就向她唇际凑过去……
当眼前大放光明时,两人已从难舍难分中分解开来,维持着互相偎依的姿势,岚岚水汪汪的眼睛睨向徐承,他神色自然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二师兄,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道貌岸然的功力越来越深厚了?”岚岚贴在他肩膀上,用唇语挖苦他。
徐承神色不改,手指在她腕上来回轻抚,泰然道:“那要看我这两年都跟谁混在一起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瞥了她一眼,淡然笑着低语,“你的道行不也越来越高了,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岚岚被他倒打了一耙,自然不甘心,她眨巴着“无邪”的眼睛“善意”地提醒,“哎,刚才咱们那个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你同事了。”
“是么?谁啊?”徐承岿然不动。
“那我哪儿认识啊?就是觉得面熟,好像是圣诞节那次逛街跟咱们打照面的那位,似乎姓范吧,你说是你们那儿的生产主管?”岚岚说完,成功地窥到徐承脸上明显僵硬起来的神色。
老范绝对是德克排名前三的八卦广播站,年前徐承跟岚岚手挽着手逛街的情形被他撞见,一时他们“贤伉俪情深”的美誉便在德克广泛传播开来。
“看见就看见了呗,由他去吧。”徐承嘴上虽这么说,却有些悻悻的。他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尤其是这种跟工作无关的私人八卦。
岚岚见自己咋唬成功,心情很好,幸灾乐祸地说:“你就等着明天上班被人围攻吧!”说话间已经到了车库门口,她挑帘子出去,没成想徐承从后头几步追上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岚岚惊叫起来,压低了嗓音怒嗔,“你疯啦!这是公众场合,快放我下来!”
徐承不放,就这么抱着她向自家的车子走去,慢悠悠道:“既然要做新闻人物,索性做得更出色些,你说呢!”
车库里虽然不比商场那么人多,毕竟也是有人的,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探寻地看这边。岚岚挣扎得越激烈就越惹人注目,她无法,只得佯装头痛,搂着徐承的脖子哼哼唧唧,还挺像那么回事。
徐承见状,咬着牙轻笑不止。
一路上嘻嘻哈哈地回到家里,开门启灯,一派寂静。
女儿圆圆白天一直由云仙带着,夫妇二人下了班先在赵家吃过晚饭,然后带着女儿一起回来。今天因为两人有活动,事先跟云仙说好了,就在外公外婆家住一宿。
难得的独处时光。
可缩在徐承怀里的岚岚却心不在焉,怎么也不得劲儿。
“我妈说她今天早上有点拖鼻涕的迹象,这天冷得真是没道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哭?她一不舒服就特别脆弱……”
在她絮絮叨叨的担忧中,徐承的热情减了大半,索性停下来,喘口气,定了定神道:“要不要去把她接回来?”
岚岚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她的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欢快地响起来。她立刻象触电似的地从床上蹦起来,慌慌张张地趿了拖鞋跑过去接。
徐承则长吁一声,瘫倒在一旁的床上。
果然是云仙来的电话,“咳,你们还没睡吧。”
电话里传来圆圆尖锐的哭声,岚岚顾不得尴尬,忙问:“圆圆怎么了?”
“嗨!感冒啦!刚量了量体温,还有几分热度,我这正张罗着要给她吃退烧药呢,这丫头倔脾气又上来了,一个劲地哭着喊妈妈,真拿她没辙!”
岚岚已经无心听下去了,匆忙道:“你跟她说别闹了,我们马上就过去啊!”
挂了电话她就朝房间里嚷,“徐承,圆圆发烧了,咱得赶紧去把她接回来!”
一走进门,却见徐承已经穿戴整齐了,一脸的无奈和心领神会,“走吧!”
到了云仙家,已近十一点,家里人仰马翻的。老赵,赵磊,云仙都在客厅沙发里折腾圆圆呢。小家伙红头涨脸,一看见父母过来,哭得更凶了,还带着嘤嘤的委屈的后挫音。
“跟我们虐待她似的。”云仙悻悻地说着,把孩子交到岚岚手里。
徐承跟长辈逐一打过招呼,赵磊已经去泡了杯茶水过来递到他手上,同时埋怨道:“我妈也真是,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我姐跟姐夫难得那什么,硬生生地给你棒打鸳鸯了。”
岚岚手掌贴在圆圆脑门上试着温度,又羞又恼地对赵磊喝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徐承脸上也有点热烘烘地,讪讪地把茶杯放下,走过去俯首凝视女儿的小脸,低声问岚岚,“不要紧吧?”
小家伙一挨到母亲怀里就踏实地昏昏欲睡了。对着她,徐承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妒嫉,因为她能毫不费力就侵占掉岚岚大部分的关注和爱心,自己的地盘则越缩越小,这是在他有孩子之前始料未及的。
岚岚愁眉苦脸,“热度不算高,也许跟闹了这一阵有关,但的确是感冒了,别的倒也不怕,就担心她感冒后再咳嗽,那就离挂水不远了。”
圆圆对“挂水”二字特别敏感,硬撑着睁开双眼含糊抗议,“妈妈,不要。”
“不挂不挂。圆圆放心!”岚岚赶紧轻拍着她哄起来。
云仙把圆圆的东西归置到了一个旅行包里,递给徐承,“板蓝根我已经喂过了,回去再给她喝点奶粉吧。闹了好一会儿,又该饿了。”
徐承一一答应着,又伸手从岚岚怀里把女儿接过来。云仙很默契地把一个小孩子的遮风斗篷罩在徐承双臂间。
老赵在身后宽慰他们,“感冒不要紧的,多喝点水就好了,不用着急,暂时也别急着上医院。”他的声音始终乐乐呵呵的,让人听着轻快不少。
圆圆一岁零两个月,从出生到长这么大,中间历经的各种艰难困苦足以将岚岚锻炼至半个江湖郎中的水平,绕是如此,每每碰到她生病,岚岚总还是提心吊胆的,大概当妈的都这样。
照例是强摁牛喝水似的哄骗着给她灌下去一大杯白开水,拿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出了一身汗之后,热度总算有所下降。
岚岚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全身疲乏,一看小钟,都过一点了,她来不及哀悼自己即将出现的熊猫眼,只想赶紧睡着。
眼睛闭了没多会儿,门外传来响动,光线乍亮,稍顷徐承抱着枕头进来。
岚岚拧开床头灯,蹙眉望着他,“怎么还没睡,明天还得上班呢!”
徐承把枕头硬塞到她们床上,尔后钻进热乎乎的被窝,紧贴着岚岚的后背躺下,“老听见你忙活的声音,我睡不着。”他伸手环抱住岚岚的腰,把脸埋在她布满发丝的颈窝,鼻息间飘来很好闻的香气,不似花香那般浓腻,有木质气息,他知道她一直喜欢用皂角洗发水。
他深深地嗅着,让那股她独特的气味沁入心脾,然后嘟哝了一句,“现在踏实了。”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侵袭上她的肌肤,扰得岚岚又酥又痒,她无奈地低声嗔道:“你怎么像个孩子。”
徐承闭起眼睛,就这么抱着她入睡。
左手是心爱的女儿,右手是亲爱的丈夫,岚岚觉得自己的心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即使累,也带着香甜的气息。
在她朦胧睡去之际,却听徐承喃喃地唤了自己一声,“岚岚。”
“嗯?”她困地睁不开眼睛。
“我爱你。”他静静地说。
岚岚没睁眼,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缓缓地说:“我也是。”
自从有了圆圆后,云仙就再也不到吕倩那里去当义工了,当然,她的那对双胞胎也已到了学龄前的年纪,不再需要N个大人围着转了。吕倩早辞掉了她那份可有可无的工作,跟婆婆两人一起在家安心带孩子。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会带着两个粉妆玉琢的男孩去云仙家串门。岚岚偶然在娘家遇见她,总能听到她绘声绘色地描绘自己如何力排众异,把俩孩子扶上成长正轨的艰辛路程。岚岚觉得她越发在向中年妇女的队伍靠拢了。她有时候也会安慰吕倩几句,当然是不太正经地,“你别这么牢骚连篇地,得往好处想。搞不好,你将来都够格去调解中东问题,促使巴以和解了。治大国若烹小鲜么!”
吕倩朝她抛了个白眼,“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把圆圆往你妈这儿一扔就算万事大吉了。我实话跟你说吧,丈母娘与女婿的关系要比婆媳关系好处得多。不信,你跟你婆婆住一块儿试试。”
岚岚立刻笑嘻嘻地打住,在养孩子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的确要比吕倩省心得多,也不光因为孩子的数量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跟自己母亲合作远比跟婆婆合作要惬意,不用时刻绷着一根弦,唯恐说出来的哪句话在不经意间得罪了对方而自己还完全懵然无知——吕倩的很多苦恼似乎都源于此。当然,还有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也存在过多的分歧,那些由不同的家庭背景、文化程度和年龄代沟所引发的矛盾就更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而岚岚在这方面的困扰明显要低微得多。所以对于吕倩的诉苦,她没有多少共鸣,总是以宽慰或索性插科打诨地给搅合过去。吕倩也不以为意,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平台发泄一下,并非真的想寻求某种解决方案,因为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标准的模式可以遵循。
但吕倩对丈夫段立平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怀疑却着实让岚岚吓了一跳。
自从养了两个儿子后,吕倩倍感压力重大,硬是把安于现状的丈夫给劝出了稳定的事业单位的小圈子,跟人合伙做起了生意。没想到竟挖掘出了潜能,两年不到的时间,做得有声有色,从此告别工薪阶层,甚至连房子都改成跃层别墅了。
跟段立平的志得意满相反,吕倩整天缩在家庭的一亩三分地上,睁眼闭眼都是围着孩子转,难免精神苦闷,对丈夫的一举一动更是嗅觉灵敏,稍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
在岚岚听来,她所列举的各项证据实在没有任何可信度,当然就没法顺着她的话头往下绉了,颇有几分义正词严地忠告她,“你不能光凭感觉就胡乱猜疑对方,夫妻之间信任是首要前提。”
吕倩眉头紧攒,“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可我这心里就是堵得慌。你没经历过,你不知道……”
岚岚有些无语,由此她深切地体会到,一个女人无论要怎样做所谓的牺牲,也必须得有自己的事业,哪怕经营得不够好,不那么卓著,但起码得有个忙活的目标,而绝不能将自己就此绑缚在家庭这条唯一的船上,这跟作茧自缚没什么区别。
工作方面最大的变化就是刘燕莎跳槽了。她那个被她时刻唠叨在嘴里的老公有朝一日终于被她逮到出轨的真相,大闹一番后,她决绝地提出离婚,带着女儿租在外面度日。
“我觉得恶心,在那所房子里一天都呆不下去。”
前夫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而燕莎也并非那种赶尽杀绝的无情女子,离婚协议上只规定了一小笔给予女儿的赡养费,其余的生活负担就都得由她自己想办法解决了。MS公司虽然口碑不错,薪金却非一流,在权衡利弊后,刘燕莎最终跳去了一家日资企业当人事主管,薪酬也不过长了三成。
“我现在的状况太需要钱了,没办法,谁给得多就给谁效力。”刘燕莎临走时向岚岚坦然相告。
岚岚听了只是觉得酸楚,很多人背地里笑话刘燕莎傻,这么一把年纪,还硬要拖个孩子在身边,离了找谁去?
岚岚最开始也觉得刘燕莎没必要那么果断地离婚的,任何一桩离婚案,最吃亏的一方通常都会是女人。可转念一想,这事要是落自己头上,她能忍得下来么?
答案其实跟刘燕莎的行为一样:绝不能够!
她们都是凡尘俗世中最为普通的一介女子,希求不多,无非图个踏实,求个心安,如果有一天,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不复存在了,还要这徒有虚表的框架做什么?
刘燕莎离开后,老板赵丽文把组织架构稍作调整,提升岚岚做了办事处的行政主管,又新增两个岗位,把之前刘燕莎和岚岚的具体工作分摊掉,岚岚负责统领全责。这样的分配看似她能够从琐碎事务中解脱出来,实则更忙了。她是个追求细节的人,这或许是受老板工作方式的影响,于是乎,原来手头的工作仍在紧张关注中,还得应付新岗位上的种种新任务,穿插在密集任务中间的是没完没了的会议。
好在,岚岚不需要把过多的精力诉诸在家庭和孩子身上。
两年的时光一晃而过,除了圆圆出世后有过一阵手足无措外,在赵家的协助下,岚岚跟徐承两年的婚姻生活过得波澜不惊,可谓甜蜜顺畅。她觉得自己的日子几乎可以当成一群同龄人的典范:有稳定风光的职业,完整美满的家庭,以及坚定可靠的后援团。她在一次公司的培训中玩过一个叫做Jangle的游戏,即靠双手将三个球在空中来回地抛接流转,达到一种动态的平衡。现在,她觉得生活犹如她手上把玩的三个球,有条不紊,皆在掌控。
周六岚岚跟徐承去超市大采购后返家,在小区门口与迎面过来的一个衣着时髦的女性打了个照面。
岚岚瞅着面熟,快擦肩而过时才想起来是自己的高中同学范妮,想不到会在同一个小区里。只是范妮在瞥了她两眼后跟路人似的扭头远去,这令岚岚很不爽。
“明明就是范妮,她也看到我了呀,怎么睬都不带睬我一下的?”转头看徐承,“是不是因为你在身边的缘故啊?”
徐承笑着点头损她,“可不,估计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连你这样的丑小鸭也能嫁得出去!”
岚岚立刻向他怒目而视。
没想到很快就又遇见范妮,是在某次晚饭后,岚岚与徐承携圆圆在草地上散步。
新房交到手上时正值岚岚怀孕五个月,空有一腔报家热情,却无法亲力亲为,除了装潢公司和材料由岚岚拉着徐承一起搞定以外,装修期间的一切细节就只能都交由老赵处理了。装修是个极其琐碎和麻烦的过程,岚岚和徐承仅仅插手了几回就深有感悟,因此,当老赵带着骄傲把装饰完毕的房子交到他们夫妇二人手里时,他们没敢挑剔几处很明显的与整体不和谐的繁冗手笔,都不吝夸赞之词,哄得老赵美滋滋地,仿佛一下子又找到了生活的价值。
时间安排得如此之巧,房子刚装修完毕,岚岚就生产了。家里人一下子忙得头昏脑胀。等生活再次步入正轨时,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了。
时值搬进新房两个月都不到。两人对这栋小区最满意的地方不在房屋构造,而是小区有一大片奢华的绿色草坪,是开发商最初承诺的若干项诱惑中硕果仅存的一枚,这在显得日益寸土寸金的今日的房地产市场上尤为难能可贵。
圆圆开口极早,十个多月就会简单的会话了,这是云仙最常向人夸耀的一条资本。开路则要晚一些,不过现在走路的脚步已经比较稳健了,在四季常青的草地上撒了欢地跑,摔跤也不疼,只会咯咯地乐。草地上孩子也多,在明黄如昼的灯光下活像一群刚下凡的天使。
徐承心情不错,对岚岚笑言:“你觉不觉得小孩子象某种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放到地上就会自动往前蹦达,也不管前面有没有路。”
岚岚嗔道:“你怎么老把小孩子当玩具呀!”
徐承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难道不是吗?我有时候还觉得你跟他们也差不多呢!”
“那好啊!你去德国记得给我也买个大礼包回来,越幼稚的越好。”
徐承三月初要去德国出差,许诺会给圆圆带礼物,岚岚当时就听得眼露馋色。
两人正有说有笑间,斜刺里传出一个女声,语含迟疑,“赵岚岚——”
岚岚闻声扭头,脸上立刻绽出一朵大花,“嗨!范妮!”
范妮这才面露爽朗之色,疾步上来跟岚岚拥抱,且直言不讳,“真的是你呀!上回看见你我都不敢认,你比以前漂亮多啦!”
岚岚的目光从徐承脸上飘过,但见他彬彬有礼地带着笑,眼里却是别样的揶揄神色。仅仅两句话,他就了然为什么岚岚能跟这位同学如此热乎了——全都是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主儿。
一番必要的寒暄过后,徐承领着圆圆知趣地退出,留给她们畅谈的空间。
原来范妮在小区里买了一栋单身公寓,两周前刚刚搬过来。两人从共同声讨开发商的卑鄙到斥责物业的不专业,几乎同时找到了从前在学校时步调一致的感觉。
“我楼上的住户可讨厌了,深更半夜还开电钻,上去吵了没用。叫物业都几回了,刚开始还管管,后来这样的情形太多,法不责众,给他们打电话理都不理你,真是气死了!”
岚岚附和道:“可不是嘛!这物业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刚开始卖房时开发商说会聘用戴德梁行,很多业主就是冲着这个名头来买房的。谁知到交房时却说戴德梁行只是物业顾问,跟这儿耍花招呢!一有点问题就推三阻四的,现在三号门下的商铺要开大酒楼,不少人都在闹,都搞到环保局去了,可惜至今还没什么结果呢。”
“总之不买房烦人,买了房还是烦人!”
岚岚对她买单身公寓挺好奇的,范妮叹了口气说:“还不是让父母给闹得。成天逼着我出去相亲,好像嫁不出去就成次品似的。我给他们搞得受不了了,就自己出来贷款买了套房,单住着清静。”
虽然对岚岚有家有口的幸福生活颇为倾羡,范妮还是言之凿凿地表示,“我呀,宁可这么干漂着,也不想为了凑合而结婚。”
岚岚当然表示同意,“以后咱们就成邻居了,没事多走动走动,多少年没见了。”
生活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单一,能够与从前要好的同学邂逅无论如何是件愉快的事情,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后,岚岚的话也特别多,最令她唏嘘的是自己孩子都满地跑了,可好友范妮还待字闺中,想当年她可是班上有名的班花啊!一念及此,她的同情心又开始无限制泛滥,缠着徐承在他同事之中找几个备选项出来。徐承象遭逼供似的搜肠刮肚好歹找了几个,可一涉及条件背景,岚岚止不住摇头,要么就是条件跟范妮比起来差着一截,要么就是对方年纪比范妮小好多,总难如愿。
徐承斜靠在沙发里挤兑她,“还以为自己是一朵花的年纪哪!现在是80后的年代了,由不得你们挑三拣四!”
岚岚唉声叹气地陪着女儿玩了会儿,突然间一个人影闪进脑子,她眼睛顿时晶亮,“徐承,我想起个人来!”
徐承懒懒地斜睨着她,压根没被她一惊一乍的神色撼动,“谁啊?”
“我的初中同学夏鹏!”
徐承眸中微光一闪,“嗯哼?”
岚岚话一出口,她心里还是小小咯噔了一下,情不自禁拿眼去瞟徐承。
也真是邪门,每次徐承只要一听到夏鹏的名字就会打鼻子里哼气儿,可岚岚明明记得自己什么也没跟他透露过,这种事又不能主动去问,那跟不打自招没什么区别。好在结婚之后她跟夏鹏之间的交往连普通朋友的程度都达不到,一则她是个怕麻烦的人,彼此都忙,二则毕竟两人之间挑破过那层意思,再见面总有些微妙的尴尬。
见徐承没什么反感的表示,岚岚顿时放下心来,象作速配似的在脑海中将两人的信息一比照,感觉就象寻找到了一块失落已久的拼图碎片,如今被完美地契合在了原图之上。
“两个人年龄相仿不说,夏鹏也算事业有成,都是本地人,不存在地方化差异,简直就是绝配啊!而且范妮脾气也不错,温温柔柔的,长得又这么漂亮,没人比她更合适夏鹏了!”岚岚越说越觉得靠谱,兴奋地拍拍徐承的大腿,“你觉得怎么样?”
徐承淡淡地笑着,“嗯,不错,比你强。”
“切!”岚岚白了他一眼,“干嘛跟我比呀!”
徐承手上把玩着一只圆圆的绿皮青蛙,闲散地给她泼冷水,“我劝你也别太热心了,否则到头来空欢喜,感情这东西不是外人看着般配就能成的。”
岚岚自己也是过来人,自然能够体味个中涵义,不免也把那兴兴头头的心略冷了一冷,但并未就此打消念头,寻思着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夏鹏,如果他也有这心思就一切好办了。
还没等她张罗开此事,一则更令她高兴的消息传来——经过两年拉锯战似的恋爱,董晓筠终于尘埃落定,跟律师男友邱智仁也进入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出意外的话,五一节就会完婚。
两人在电话里聊结婚步骤的细节时,岚岚信誓旦旦地表示,婚礼那天,一定排除万难,亲自到北京给她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