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司月站在原地,前尘往事纷至杳来,又如流沙般从他身边掠过去。
在他面前,是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雾霭蒙蒙,他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男子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帝王气息,让他恍然。
“夜玄?”他开口。
黑衣男子卓然而立,雾色里,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笔直地看向南司月。
南司月突然觉得玄妙,这样与千年前的人物对峙,他非但没有一点自己是南司狐的自觉,甚至觉得,这也是一场戏,戏中的故事很精彩,戏中的情节揪痛了他的心,可那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他依旧是南司月,是南王府的南司月,不是南司狐,云出,也只是云出,他的云出,与那个美丽决绝、叫做云焰的女子没有半点干系。
云出永远没有云焰的理智,她总是不懂得权衡,可却是他爱着的女孩。
这就足够了。
“我知道,你等的人并不是我,可是,她永远不会来这里了。我也不会允许她来。”南司月开口,对着那个虚空般的人影,轻声道,“云焰已经死了,南司狐已经死了,所有的故事,尘归尘,土归土,你不该再执着什么。”
夜玄未语,依旧是皑皑的暮色里,极犀利地望着他。
“告诉我,夜玄,你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他静静地问。
风乍起,前面那个看不清面貌的黑衣男子,在这阵风里,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一片极深极深的雾气,缭绕在他周身,一个清冷傲然的声音,恍如远古飘来,潜入了他的耳侧。
“我只想让自己甘心。”
因为不甘,所以,才有了这个墓地,这场等待。
然而,千年的时光,真的太长太长,在这悠长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等待里,曾经的爱恋,已经消失殆尽头,也许,透过墓门,远远地看着那堵断墙,看着墙壁上依稀的记忆,夜玄也曾想起曾经的纯美,但更多的,是岁月冲洗过的虚无。
最终的最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来,自己想等待的,到底又是什么答案。
没有问题的答案,没有答案的问题。
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等下去,直到南司月将它点破。
夜玄无从回答,却已经再也回不了头。
雾气依旧浓浓,南司月陷入了最彻底的黑寂里,夜玄也好,前世的记忆也罢,统统消失不见,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手则紧紧地握了起来。
他不会承认自己与南司狐有什么关联,可是南司狐的记忆,却告诉了他一个极其有用的信息。
火树种子。
代表希望的火树种子。
他又想起那个山角村,想起艾棠说过的话,这便是他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只是,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呢?
在这个幽冥空间里,一切都似幻似真,时间似乎没有了尽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活的还是已然死去,可是,手心的质感是真实的,他必须找个地方,种下它,让那一朵朵烈焰般的希望之花,帮他唤醒云出,他的妻。
黑暗,那么沉那么沉,沉得看不清了。
南司月一筹莫展。
夜泉已经知道了南司月被困的事情,他亲自到那面已经紧闭的墙前看了很久,却再也找不到打开的机关。
“朕就不信打不开。”夜泉恼了,转身吩咐道,“叫人把这里炸开,还有,之前的神器呢,也拿过来,就算把这个目的轰成平地,也要把南司月给朕弄出来。”
“可是陛下……这……这是夜玄大帝的墓……”众人闻言,脸都吓白了,忙不迭地劝阻道。
夜玄大帝对于整个夜氏王朝的人来说,那便是神一样的存在,夜玄身为新一代夜王,竟然要轰掉他的墓地?
这……这太匪夷所思,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夜泉闻言,只是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他已经死了。”
夜泉不曾在皇宫里长大,对于什么老什子夜玄大帝,根本没有如其他人一样的尊重,事实上,他骨子里是讨厌夜玄的,死便死了吧,还整出一个夜后,还整出一个世代传承的夜王血统,是,他选中了夜泉,可他也因为这份‘眷顾’,而耽误了他的一生!
如有选择,他宁愿有一份平静的生活,从小父爱母慈,生活无忧。
他根本不稀罕做这个夜王。
也根本,不把这个已经死了千年的夜玄大帝放在心上!
“他已经死了。”夜泉冷冷地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人,重新将这句似惊心动魄的五个字,重申了一遍。
这本是一和再正常不过的常识。
夜玄死了,死了一千年了,他已经是一个过去的人了。
可是,对于整个夜氏王朝的人来说,没有人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依旧在延续千年前的规律,住着千年前的宫殿,守着千年前的城楼,将夜玄留下来的每一句话,当成盛典一样遵循。
却独独忘记了一件事。
夜玄,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个死去千年的人,又怎么可以去左右一个民族千年的风霜起伏,又怎么能够,影响他夜泉的判断!
诸神已灭,活下来的,是他们后人。
夜泉一身镶金的黑色长袍,卓然立于夜玄的墓地前,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轮廓深刻,气度宏然,俨然,有种近乎邪戾的傲气,睥睨天地。
“就算把这个墓地,这个皇宫,都给我轰平了,也要把南司月找出来,就算找不到南司月,我也要这里成为平地!”他冷冷地,一字一句下达命令。
天地之大,没有能把他挡在门外的地方!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众人,刷刷地跪了下来,仰起头,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却没有人敢执行那个近乎逆天的命令。
底下的人,刷刷地跪了一地。
风声呼啸,四野寂静,没有人动,但也没有人说话,只是,那些人的身影却挡住了通往墓地的路,他们要守住他们的信仰,守住他们传承了千年的英雄。
夜泉无可奈何,在一次次强令无果后,他沉默了。
那些人,竟然为了一个死去千年的人而违逆他!
夜泉恼恨之余,突然觉得无比悲哀。
他追求了那么久的至高权力,甚至比不过区区一个墓地。
还未功成,他已经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疲惫与虚无。
没过几个时辰,闻讯赶至的官员将领越来越多,他们密密麻麻地跪在夜玄大帝的墓地前,唯恐这个杀人魔头一时心血来潮,真的将墓地给毁了,夜泉苦心经营地那么久,转眼间,便成为了孤家寡人。
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夜泉终于拂袖而去。
君澄舞是晚上才回宫的,她被派出去有任务,还未走进宫门,便听说了这件事,她连忙问夜泉现在在什么地方,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回答。
君澄舞在各个大殿里找了一通,依旧没看到夜泉的身影,想了想,她终于来到了云出所在的南院,果不其然,透过半敞的门,有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
今晚的皇宫,气氛很是诡异,文武大臣全部守在墓地那边,侍卫和宫女也都派过去维护秩序了,本来就空寂的皇宫,变得更加寂静空廖了。
君澄舞一路跑来,只听到自己落在石板上的脚步声,她越跑越心慌,唯恐夜泉出了什么事情,直到看见那抹灯光,心才静静地沉下去,脚步也放轻了,当她踩到那道铺在地面的光柱上时,君澄舞突然有种错觉。
仿佛,她又回到了粤州。回到了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个小骑楼,她只是在海边玩得晚了一些,正赶上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屋里嬉笑融融,云出姐用锅铲敲着铁锅,招呼那群屁孩子们安静下来,包子在一旁协助,小树哥哥酷酷地坐在旁边,低头的时候,却笑得无比宠溺。
她推门而入。
屋里,并没有印象中的喧哗声,可是灯光依旧如斯温暖。
夜泉依旧坐在云出的身边,可是眉眼清晰,变得越发英俊,却也洒上了薄薄的沧桑。
包子也在,他坐在另一侧,托着腮,一面敲着深眠中的云出,一面静静地想着什么。
屋里的气氛很祥和,与外面的剑拔弩张,垂于一线决然不同。
君澄舞重重地松了口气,踮着脚走了进去,站在夜泉身前,轻轻地叫了一声,“陛……小树哥哥。”
夜泉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声,“回来了?”态度堪称亲切。
君澄舞点了点头,也在包子旁边坐了,她突然意识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四个,却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呆在一处,没有争端,没有利益关系,安安静静地,守着一盏灯,守着长夜。
“外面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夜泉低声道。
“听说了。”君澄舞点头。
“我已经决定一意孤行,可是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所以,过了今晚,你们就带着云出先走。”夜泉的语调很轻缓,可又那么坚定沉稳,不留一点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