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母亲的说辞颠覆了我的认知,原来要我作出选择的不是父亲与孩子,而是母亲与孩子。
“妡妡,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再去追究原因没有意义,现在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要商量的,就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你来之前,我和你爸已经说过了,你肚子里的这对双胞胎,你不能留。”
我浑身一震,还是免不了这样的结果。
紧接着,父亲便怒吼着反驳,“孩子不留,她以后嫁给谁去?!会有哪家人愿意接受一个非婚生子的女人做媳妇?你让她把孩子拿了,就等于毁了她一生!”
“生下孩子才是毁了她一生,你知不知道?!”
“你这种荒唐的想法,我当然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要是把孩子拿了,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被对方家人知道了将来要娶的儿媳有过打胎的经历,谁还会要?!”
“那你有想过她把孩子生下来的后果吗?她今年才二十三,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孩子生了下来,她这一辈子就要带着两个拖油瓶,别说是再谈婚论嫁,就是她打算一辈子不结婚,把这两个孩子养大,那得受尽多少流言蜚语,脊梁骨都要被戳断的!”
“她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孩子有了,就不要拿掉!害死生命是在造孽,你不知道吗?”
“不拿了,妡妡这辈子就毁了!”
“在她和有妇之夫鬼混在一起的时候,她这辈子就已经毁了!”父亲转身,声嘶力竭地吼道,额头青筋一股股地往外突。
我呆呆地站着看他们因我的事情争吵不休,没有插半句话,对这事儿我好像一个局外人,他们的争吵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纵然我呆滞,也在父亲转身的那一瞬感觉到了来自他的阴鸷目光,“现在才来说什么这辈子被毁了,晚了!要是在意这辈子被不被毁,一开始就不应该做这种打破道德底线的事!”
“就是因为晚了才更要尽力去补救,不能到了无法回头的那一天。”母亲誓死力争,不肯退让,两人再次争吵起来。
我闭上眼,不是眼不见为净,而是脑子里乱麻麻一片,眼前还熙熙攘攘的,晕得厉害。
在他们吵到暂停的间隙,我说:“爸,妈,不管你们怎么吵,我的真实想法,是把这对孩子留下。”
“妡妡!”
“妈,你别劝我,爸说得对,我敢做就要敢当,明明是自己犯的错,却要伤害别人,这是两条生命,我狠不下心。”
“那你以后怎么办?你以后怎么办你想过了吗?”
我低垂着眼,不够有底气地说:“这辈子,我不打算结婚了,孩子生下来,有这两个小家伙陪着我到老,也足够了。”
“不行啊!裴妡!”母亲痛哭流涕,抱着我的腿徐徐跪下。
我忙不迭地跪下去,父亲也焦急地过来,站在我们母女之间手足无措,“你们这都干什么?!都给我起来!”
母亲对此置若罔闻,泪眼婆娑地凝望着我,“妡妡,算是妈求你了!你好好地为自己考虑考虑,值得你这么做吗?值得吗?你听妈的话,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拿了,我们去最好的医院,用最先进的技术,减轻对身体的伤害,但是这两个孩子一定留不得,留不得!你得为你自己考虑啊!”
“妈,你是母亲,你应该知道我才对啊!多少人想要双胞胎却得不到?这两个小家伙是上天给我的恩惠,有了它们,我这辈子就有了动力,不管未来再苦再难,我都不会退缩的,妈……”
“可我不想看你苦看你难,我是你妈,别的我不管,我只为你考虑!你生下了孩子,这辈子就完了,以后没有任何转变的可能,你明白吗?无论你走到哪儿,有这两个孩子的存在,你的过去都会被扒出来,被人当饭后话题嚼舌根,妈不希望看你那样,妈不想看你那样!”
争到了大半夜,哭到了大半夜,终究还是没个定论,母亲始终接受不了我非婚生子,渐渐的,父亲在母亲的影响下,也动摇了,帮着母亲劝我把孩子拿掉。
甚至连我自己都开始迟疑,在父母一遍遍问我“值得吗”、“那个男人值得你给他生孩子吗”之后。
母亲说:“如果你今后成为了单亲妈妈,是因为离异,那妈什么都不会说。要是有谁在背后嚼舌根,我一定撕烂她的嘴!因为至少在离婚之前,你们一定是因为相爱,因为抱着走到老的想法才结婚、生小孩,可你现在不一样啊!这个男人,他爱你吗?他对你好吗?他恐怕连和你走到老的想法都没有!这样的男人值得你为他把一辈子都搭进去吗?”
值得吗?我一遍遍问自己,答案虽然是未知,可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心思已经动摇了,至少,我没有在医院看到两个小胚胎时坚定了。
那晚吵闹过后,一家人谁都没再提孩子是去是留,留给我足够的时间与空间去思考、权衡。说到底,孩子的去留最终还是得我来做决定。
我只请了三天的假,转眼到了第三天,原本预定吃过午饭就搭车回去,可我心绪不宁,注意也没拿定,计划便乱了。
陈琳觉察到了我的变化,为了完成她的任务,总趁着我爸妈不留意的时间劝我,但她是聪明人,用催促我回K市的方式来让我不打孩子的主意。
到了预计归期的下午,我依然没有动静,陈琳打起了人情牌,“裴小姐,你就跟我回去吧?你要是不回去,我恐怕连这份工作都保不住了。我家有个女儿,再来十多天就高考了,接着上大学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和我老公有没有文凭,只能是开车、当月嫂来维系家庭,这份工作我丢不起的啊!”
其实陈琳会跟我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东西,无非是想激起我的同情心。人真的很自私,想要获得别人的帮助,却不肯自己先付出。
我拍了拍身旁的座椅,“陈姐,坐下来陪我聊聊吧,聊完了我们再说回K市的事。”
陈琳顺着我的意思坐下,焦虑地等着我与她聊天。
“陈姐,你说你也养了个女儿?”
“嗯,马上就高考了。”
“那如果你的女儿遇到了和我一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办?”
陈琳愣了,显然她没想过我会和她谈起这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搪塞,“我、我没想过。”
“那不妨现在想一下吧?”
“这……”陈琳一脸为难,可怜巴巴地看重我,“裴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了,这事儿……我怎么能想象呢?”
“因为很排斥,甚至是厌恶,才不愿去想象,是吗?”
陈琳嗫嚅,再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我无声地笑了笑,陈琳连敢都不敢把这事儿往她女儿身上想,却好意思开口求我跟她回K市,为了她的利益,不管死活地把我人生往坑里丢。
陈琳见我没再说话,笑呵呵地说:“裴小姐,那你看是不是和我一起回K市了?车子我已经联系好了。”
“陈姐,你自己回去吧,我一时半会儿的还不打算走。”
“这……裴小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陈琳急得站起身,噼里啪啦一通念叨,“本来你说的也是下来三天,今天下午就走,可你这……我都顺着你的意思去做,你怎么……哎呀,裴小姐,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吧,你要是不能跟我回去,我真没办法,只能让滕总亲自下来接你了!”
我微愕,她竟然威胁我?
“那就麻烦你转告他,让他亲自下来,正好我也想见见他,跟他好好谈谈!”父亲不知何时回来的,气势汹汹地对陈琳低吼。
最终陈琳还是放弃了劝我回K市,但为了保住她的工作,她私下把情况告诉了腾靖,第二天早上十点左右,丁旭开车和腾靖一起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腾靖到达的时候,我父母恰好不在,他黑着脸敲开了门,见到我的那一刹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然而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或者说,害怕,我自顾自地择菜,将他视为空气。
腾靖来到我面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拉过凳子坐下,“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待到什么时候。”
“要是一辈子都想不通呢?”
“就老死这里了。”
腾靖揉了揉额头,极尽了耐心,“裴妡,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都可以和我说。但是你像这样耗下去,你自己闷闷不乐,肚子里的孩子呢?你考虑过它们吗?既然决定要生下来了,就要对它们负责,不是吗?”
负责?那时那刻,“负责”两个字与“笑话”几乎可以化等号了。我停下手里摘菜的动作,直视着他的眼睛问:“腾靖,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你的认知里,负责到底意味着是什么?”
腾靖微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一些,神情却愈加凝重。
“我把孩子生下来,是对孩子负责,是这样吗?那你呢?你让我有了这两个孩子,你的责任要怎么负?仅仅是让我生下来就是负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