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韩信。
一条蛟龙。
别人把我视为神明一般。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活得有多失败。
我保护不了我最爱的人。
我所能带给他的,只有苦难。
那么明媚温暖的青丘,是我亲手毁了它,也是我亲手切断了我和那狐狸的羁绊。
我还在涿鹿之时,我的父亲给我来了密信。
信的大意是青丘族长把天下民生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趁火打劫,窝藏罪人蚩尤,与他狼狈为奸,扣留从北方逃难而来的难民。
起初我是有些怀疑的,虽然我不太了解青丘族民,但那里的风气我还是稍微了解一点的。
再往后看,我就觉得我的心里无端地生起一股怒火。
青丘族长在青丘的入口处设下多重结界,阻挡外人进去,并且还亲手杀掉了昔日的盟友蚩尤。
青丘族民不知好歹,肆意屠杀人质,作恶多端。
我当时只觉得脑子里快要炸了一样。
我真是看走了眼,青丘的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我不知小狐狸他究竟参与了多少。
心里一股浓重的失望快要把我淹没。
我父亲给我派下的任务是,杀掉青丘族长,灭了青丘。
我不知灭了青丘是指什么程度上的。
我去问闻燮,闻燮云淡风轻地说,“字面意思”。
那时我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提着枪,带着部下连夜就赶回了青丘。
如果那时我静下心来想一想,就能发现很多漏洞。
但我没有。
那时的冲动,让我做了我一辈子,甚至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无比后悔的事。
我几乎耗尽所有灵力,冲破了那个结界。
我的部下,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钦佩。
我不需要他们的钦佩,我只想要我的小狐狸。
他还没成年,性子又平淡,喜自由,不好争抢,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把遭受结界反噬奄奄一息的青丘族长抹杀。
青丘族长,他不配。
我只杀了三个人。
青丘族长,一个企图刺杀我的青丘族民,闻燮。
小狐狸说,
他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入我的心脏。
鲜血,缓缓地淌。
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带领部下攻进了青丘,是我的错,但你何必如此对我?
你的双亲,何时死于我的手里?
狐狸,你看向我的眼神,为什么多了许多让我感到陌生的情绪?
你的眼神,让我好害怕。
我知道,是我的缘故,让青丘覆灭。
但是你不要忘了,你们青丘是有罪在先的。
大义与私情,让我该怎么办。
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
只要你我都还活着,就有机会。
你把我的头发扔在了青丘,那我就再给你带上。你要离开青丘去天涯海角,那我就不惜一切代价把你追回来,锁在我身边。你把我当成仇人,那我就把我的命都给你。
只要你肯看我一眼就好。
如多年前被阳光笼罩的午后一样,你靠坐在桃花树下,用满是宁静温暖的眸子,看着我。
就足够了。
狐狸去了人间。
我追寻了他千年。
他从未让我追上过他。
都说狐狸性子狡诈阴险。在我看来,没错,他把他的狡诈阴险全部用在了这上面。
我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去了人间的灞上,淮阴,洛阳。我就像个疯子一样到处寻他。
一千年,我从来没睡安稳过。
我打心底开始惧怕深夜。
我总是在浓重如墨的夜色中醒来,我那么孤傲的一个人,怎么就被一只狐狸勾走了心?
我开始在诡谲如斯的夜里思考,翻起旧事,那些我拥有的,失去的,得到的,都恍惚如昨日。
一想到深处,一种浓重的绝望就要把我笼罩。每当此时,只有腕间那一抹暗紫才能给我一些安慰。
我果然,是惧怕深夜的吧。
只要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李白,我一定要找到你。
谢天谢地。
他终于在一个叫作长安的城镇停了下来。
愿一世长安,长安,名字很美。
醉人的桃花,和空气中那若隐若现的香气,像极了青丘。
我鼻子发酸。
青丘,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往事了吧。
我在一个街角发现了他。
白衣胜雪,一双碧蓝的眼眸竟不输当年扁鹊那双灿若星辰的瞳孔。
他何时,也喜欢上了白衣?
我知道,这是他的人形。
他的味道,纵使过了千年,我也不会忘记。
即使我的记忆消失了,身体本能总是还记得的。
不知过了千年,是他看开了,还是我的错觉。
我总觉得他身上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洒脱,不羁,随性。
不过,这些,对我来讲都是致命的毒药。
我被深深地吸引了。
他是长安盛传的剑仙大人。
只是一般人都不知道剑仙的真面目而已。
一篇诗,一斗酒,仗剑天涯。
确实不错。
我开始有些羡慕起他来。
我从未见过背负着仇恨与苦难的人能活得这么潇洒。
我在暗地里跟踪他时。
我听见他深夜喝醉后,在无人的大街,恣意地放声大笑,
“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看见他一边吟诗,一边与那扶桑的剑客决斗,碧蓝眼眸微眯,我爱极了他这副样子,雪白的身影在我眼前翻飞,耳边回响着的是他那不羁的话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我还隐约听见有一次他独自坐在院子里,低声呢喃,和着有桃花香气的风,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那一刻,我几乎要跳起来了,拼命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却无济于事,我绕着长安城整整跑了三圈。
我决定见他一面。
那天,阳光很好,暖洋洋地洒在脸上。
我从巷子的拐角那里拦住了他。
我紧张得不能再紧张了,我叫了他一声“狐狸”。
他提着剑就朝我冲了过来。
我没有躲,死在他手里,也好。
见我不躲,他好像吓着一样,急急忙忙收回了剑。
一千年不见,他的剑法提高了不知多少。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打赢他。
我哽咽了。心里没来由地慌了起来。
好想抱紧他。
他说,下次见面,不会再手下留情。
没关系,我就算死在你手里,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只是,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千年前那桩事情的真相,我要查一查了。
因为,无数个无法入眠的深夜,让我觉得那件事情有蹊跷。
小狐狸,等我。
若你们青丘有冤屈,我一定给你们讨回一个公道。
就算让我与全天下为敌,我也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