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嘴唇紧紧抿着,如果靠他近一点,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身周散发出来的寒气。
扁鹊与张良的气质都是清寒冷傲的,但若是细细分来,他们两个带给人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张良的清冷是一冷到底,那种冷是到骨子里的冷,就算他是在笑着的,你也丝毫感觉不到他的身周的温暖,一如一池清水下的坚冰,看似润物无声细腻至极,实则铁了心肠薄凉彻骨。而扁鹊则是完全不同的,他的面色虽然冷漠,其实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表面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温暖的不行。如果要求他做一件事,他要是冷着一张脸拒绝你了,那没关系,过会他就自己会主动找上门来帮你的。要是换做张良,不想做的事就是不想做,他从来都很坦率。
就比如,扁鹊现在正在冷着一张脸,无比嫌弃地在给庄周处理伤口。
扁鹊手中的力道丝毫不减,一下一下刮在那血肉模糊的膝盖处。
庄周死咬着下唇,眼圈通红,愣是把那一阵一阵的钝痛忍了下去,一声都不吭。
李白啧啧直叹,
“这扁鹊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啊。”
不远处扁鹊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下,一双闪着寒光的眸子直直朝韩信李白藏身的草丛扫射过来,雪白的额发侧偏过去,露出了那普通的浅灰色瞳孔,
“二位看的可开心了?”
韩信与李白二人自然不好再藏下去,只好肩并肩,垂着头,尴尬地站了起来。李白还东张西望的,嘴里干咳着,似乎在排解着尴尬。
韩信悄悄伸手,重重在李白后背上拍了一下,李白立即老实了下来。
见二人露了面,扁鹊也没再言语,平淡无起伏的声音在空旷的林子上空回旋,
“叫什么名字?”
看似是在问庄周的名字,是朝着庄周问的,但韩信与李白明白,扁鹊这是在问他们两个。扁鹊既然知道他们两个一直在跟踪,而且又好巧不巧地半路出现了这么个孩子,怎么想都能想清楚这孩子跟他们两个有关系,扁鹊又不傻。
李白与韩信对视了一眼,见韩信的眼里都是不在意,便也放下了心,咬字清晰地说出,
一阵风吹来,卷杂着林间草木的香气,微微吹动在场四人的发丝,树叶沙沙作响,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就安稳了下来。
扁鹊的眉眼间尽是淡漠,浅灰色的眸子瞥向正仰着脸可怜兮兮盯着他的庄周,声线依旧是平常毫无起伏的,
“你们儿子?”
一句话,犹如一道天雷,轰隆的炸响在除了扁鹊以外的三人耳中炸开。
庄周当场嚎啕大哭。
李白的面色也是煞白的,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韩信的嘴角抽搐着,心中直想:这神医的脑回路怎么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扁鹊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微拉高围巾,
“那怎么回事?”
李白与韩信面面相觑,难道这扁鹊的记忆被清得这么干净?就连见到最熟悉的人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李白的脑袋里艰难地与庄周挂上钩,企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额……那天我去街上,突然就捡到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娃娃,我看那娃娃可怜得很,但是我又养不起,你知道吗神医,现在那些个小孩用的东西贵得……”
李白话还没说完,就被扁鹊打断,
“你们养不起,就让我来养?”
李白捂脸,艰涩地说道,
“是……”
尾音拖得长长的,似乎还有些不舍,不舍里还有一点愉悦,愉悦里还有一丝担忧。
扁鹊的眸光突然变得凌厉,直勾勾地射向庄周。
庄周被那双眸子盯得心里发寒。
他竟是没有注意到扁鹊的那双世间最珍贵的碧绿的眼眸,变得平平无奇,竟成了朦胧得犹如烟云笼罩一般的浅灰色,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酸,眼里氤氲着的水汽再也藏不住,化作晶莹的泪滴,顺着脸颊滑落。
扁鹊无来由地心里涌上一股烦躁,但多年来行医锻炼出来的耐性使他将那股乱窜的火气强压了下去,他明知李白说的话里全是漏洞,一看就是临时编纂出来的,但一看那个叫作庄周的孩子一脸的可怜样,他那该死的同情心就出来作祟。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两个的目的都是让他领养这个孩子吧。
自己一个人在那破屋子里住着也是寂寞,正好找个人来做个伴,还能帮自己做点事。
扁鹊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将后背的药篓解了下来搁在地上。
这个动作着实让所有人诧异。
庄周隐隐发起了抖。
下一刻,扁鹊就提着庄周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扔到了自己的药篓里。庄周现在本就是个只有五六岁大小的孩子,在那个半人高的药篓里呆着,也不显拥挤。
那一刻,庄周的金色眸子里溢出了光彩,犹如初见阳光的珍珠,散发着七彩的光华。庄周双手攀着药篓的边缘,伸出一颗脑袋,难掩欣喜地望着扁鹊。
扁鹊利落地把药篓背在后背上,浅灰的眸子里依旧清清冷冷的,
“别忘了,你们欠我一个大人情。”
李白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张脸笑得像开了花,
“是是是,神医大人说得对。”
扁鹊浅灰的眼珠又转向在一旁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韩信身上,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张开,似乎是把想说的话又全吞了回去,转身便朝林子的出口走去。
扁鹊走后,李白拿手背揩了揩额头冒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
韩信轻哼一声,
“瞧你那点出息。”
李白也不反驳,似乎是被抽空了力气似的,
“你不知道,我现在跟那扁鹊说话就害怕,明明以前跟他交情还算不错的。”
“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李白望着心情莫名沉重的韩信,总觉得他不太对劲,心里有心事似的,一不做二不休,李白直白地问了出来,
“韩信,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怎么了?”
韩信淡淡地摇了摇头,在李白疑惑的目光中向前走去。
我成全了所有人,让他们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却独独成全不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