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漫长。
银辉皎皎，从木块间的缝隙漏了进去。
刘邦一直没睡着。
它扬起头，看了看睡得正沉的张良，头又垂了下去。
正在它闭上眼打算强睡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突兀的声音，
“考虑得如何了？”
刘邦眸子猛地睁开，小心地望了一下睡熟的张良，闭上眼，
“你不是说与你无关吗，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刘邦的脑海里冒出那个花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头。
老头眯着眼笑，
“老朽只是来看看你，从来没有人能够拒绝老朽。”
刘邦不屑，
“那我可要说声抱歉了，我会变成第一个。”
老头依旧眯着眼，浅浅笑着，
“与老朽无关。”
话音刚落，老头就自己消散了。
其实，刘邦到此时还没明白一个道理。
那老头是它的心魔。
心魔既然诞生，这证明它的心思已经有些不正了，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坚持正道不会变，可事实会变成怎样，只能一步一步走着看了。
眼见着老头消散不见，刘邦睁开了眼，眼前的景象吓了它一跳。
张良坐着，被子搭在他的腰部，他沐浴着月光，一双淡蓝的眸子亮得出奇，
“阿季，你刚才在与谁说话？”
刘邦看着被月光笼罩，轮廓变得柔和的张良，感到疑惑，它刚才是在用精神力与那老头对话，怎么就被良良听见了？
张良抿了抿唇，整张脸都埋在了阴影里，让刘邦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阿季，有的路，不能走。”
刘邦突然烦躁了起来，
“你怎么就知道我有那种想法了？”
浮躁，易怒。
张良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子，
“阿季，今天你很不对劲。”
刘邦莫名就觉得张良那副样子很碍眼，它火气冲天，几乎快要吼了出来，
“张良，你以为你是谁？”
张良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话一出口，刘邦也呆住。
屋子里是诡异的寂静。
刘邦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话全说了出来，
“张良，我把你视为我的朋友，我的伙伴，你凭什么处处要求我？你又是我的谁？”
“我为什么要什么都听你的？”
张良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刘邦！”
这是他第一次喊刘邦的全名。
刘邦完全无视掉了张良，四肢直了起来，脊背弓着，龇着牙，
“张良，你是我什么人？”
“你可知我心里想着的都是什么？”
“你可知我白白浪费几百年的光阴内心有多痛苦？”
“我没有灵力，没有人形，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谈保护心里想要保护的人了。”
“你的那半颗心脏都是我的！”
“你什么都有了，你连死了都能活过来！而我，还只是一头什么都没有的野兽！”
张良一张平静的脸就像被石子击入的水面，尽数崩溃。
他攥拳的手颤抖着，望着几乎疯狂的刘邦，声音是极力稳住的平静，
“刘邦，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刘邦眸子浑浊，眼球爆出血丝，
“我清楚得很我到底在说什么，我就是厌恶你的自以为是，你自以为你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了解，可你真正了解过我的感受吗？”
张良一双浅蓝的眸子彻底黯了下去。
刘邦锋利的牙齿紧闭着，看起来十分狰狞。
张良掀开被子，下床，站得离刘邦远远的。
看着张良那副样子，刘邦只觉得头脑里一股邪火乱窜，烧光了它所有的理智。
“张良，我们两个最好离得远一些吧。”
张良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全身颤抖了起来，声音也软了下来，
“阿季，你冷静一下，你现在正在气头上。”
刘邦完全听不进去张良的话，跃到了地上，
“我现在冷静得很，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咦，不是这样的。
刘邦与张良对峙着，
“张良，我们两个，从此以后，最好不要再见面。”
不，不要这样说，良良会伤心的。
“我真的很讨厌你。”
刘邦最后的一句话说出来，张良整个人犹如被雷劈到一般，呆立在原地。他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你……你说你很……讨厌我？”
刘邦的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但它发现，它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它的声音在它回过神来之前就已经先发了出来，
“对，没错。”
声音冷淡，平静。
张良却感觉气血上涌，“哇”地一口红黑红黑的血就吐了出来。
嘴角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留下，一点一点滴到了他洁白的衣襟上。
刘邦当场愣住，往前跑了两步，想查看一下张良的情况，但张良拿手背擦着嘴角的血迹，一双淡蓝色的眸子里已满是冰霜，他捂住胸口，连续后退三步，与刘邦拉开了距离。
刘邦眸子一顿，前爪往前一迈试探了一下。
张良立即后退，身体贴上了门板。
刘邦的火气已经散了些，猛然醒悟过来刚才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话。
无尽的悔意涌上心头，它向前走了一步，急切道，
张良猛地后退，身体撞上了门板，发出巨大的声响，张良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
“你不要过来。”
刘邦感觉自己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沉入大海，透不过气，
“我……”
张良一脸疲惫，打断了刘邦的话，
“我们，就此别过。这半颗心脏，改日我会还给你的。”
刘邦惊恐摇头，
“不！”
张良转身，连最后一个眼神都没给刘邦，穿着单薄的中衣，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破败的木门彻底将刘邦眺望张良瘦削修长的背影的视线挡住。
刘邦瘫坐在了地上。
起风了，风呼啸着，挟卷着漫天的黄土朝这座孤零零的木屋袭来。木屋看起来脆弱得很，却在狂风中屹立不倒。
从外面看，房子的四角被加上了金黄色的符咒，还闪着流光，在极黑的夜里极为突兀。
大概是张良布下的言灵，加固防御用的。
夜，还长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