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老地方,比如说老城区、古镇、历史悠久的村落,都有一些老宅。他们古旧异常,甚至破败不堪,普通路过的人很难看出它的使用价值,可它却能完好的立在那里,十年二十年不变样。靠近它,你就会紧张发冷,十分难受。
连当地人晚上路过,都要绕着它走。
问当地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这宅子这么老了,为什么不拆了建新楼呢?
老人总是摇头,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告诫年轻人不该问的别乱问,会出问题。
这种宅子,就是拆不掉的凶宅。
事情要从我十七岁哪年说起——
我老家地处长江边上,是座千年古镇,受长江文化影响,小镇古色古香,有大量明清古建筑,距我家不远的地方有座明朝皇帝御赐的老牌坊,牌坊已经剥蚀得厉害,只剩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距牌坊不到五十米远处,有座老宅。老宅位于小镇最繁华地段,却异常荒凉,宅子常年大门紧闭,没一点人气。
问我奶奶,我奶奶说宅子不吉利,****的时候死过人,而且死状凄惨。
后来知青、流浪汉都在里面住过,没过多久,疯的疯,傻的傻,死的死,这宅子成了有名的凶宅,没人敢进去。本来是一座豪华大宅,就这么破落了。
最蹊跷的是,****之后社会秩序开始恢复,老宅周围的旧楼先后被拆掉重建,唯独老宅一直没人动过。又过了许多年,镇里一位马姓副镇长觉得老宅处的地段好,这么空着太浪费,打算拆掉重新建个新楼再租出去。
当天下午他带了几个人进宅子视察情况,在里面呆了三个小时才出来,拆迁方案都做出来了。可那天晚上就出了事儿。
镇政府在老宅斜对面,才不到一百米距离。马副镇长晚上加班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他家女人就跑办公室来找他,却没发现人。找遍了整个政府办公楼都没找到人。这下大家都慌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镇长发动机关工作人员和民警,翻遍了整个镇子,都没找到副镇长。
大家都觉得离奇,一个住政府附近的老头儿听到风声来找镇长反应情况,说他半夜去公厕上厕所,就见一个人打他身边经过。当时他睡眼惺忪的,也没注意那人的样子,现在仔细一回忆,那人八成就是马副镇长,他是朝着老宅的方向去的。
镇长一听就慌了,先不管老头儿的话是否靠谱,镇长打小在镇长上长大,沾上老宅的人就没一个不出事儿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镇长率了一拨人撬开老宅的门,在里面发现一只皮鞋,正是马副镇长之物,他们找来找去,却没找到马副镇长人。
自此以后,马副镇长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自此以后,再没人敢提拆迁老宅的事,这宅子也就一直这么保留了下来。
然而我十七岁哪年,突然听到风声,说政府要重提拆迁老宅的计划,提出计划的人身份比较奇怪,他是马副镇长的独生女,叫马凌云,25岁,是市里很有名的地产商太太。得知这一消息,潜意识我觉得会出事。
马凌云跟我非常熟,小时候她是个假小子,也是我们这一带的孩子王,她比我大八岁,打小喜欢带着我玩儿。后来她爸爸出事,她跟她妈妈去了外地,这次一回小镇就直奔老宅而来,我觉得肯定有大事要发生。
当时我刚参加完高考,由于一直对学习兴趣不大,考试成绩自然惨烈的一塌糊涂,随大流填了个末流大学,就在家等通知。我爸妈对我的未来已经不抱希望,我对自己的未来虽然有些担忧,却也谈不上特别紧张,整个暑假过的平坦如纸,乏味至极,所以马凌云和老宅的联系,一下子刺激到了我的神经。
马凌云回古镇见的第一个人,是住我们镇子靠清水河尾一片菜地旁老鞋厂宿舍的陈奶奶。陈奶奶也算我们当地一位传奇人物,年龄已经过了一百岁,先后经历过晚晴、民国、抗日、解放、****和改革开放的新中国,堪称我们古镇一部活史书。她一百来年的时间,一直呆在古镇沿河这块方寸之地,为人相当孤僻,有人在路上跟她打招呼,她很少搭理人家,有时候人去菜市场买菜,当地菜饭念她年纪大,又是吃五保的,总会送一些蔬菜给她,陈奶奶总会冷冰冰的向人家道谢。态度却没一点感谢的意思。
陈奶奶无儿无女,丈夫不知道死在哪个历史疙瘩里,在我印象里,陈奶奶除了出门买菜,几乎从来不出她那栋废弃的老皮鞋厂宿舍楼。
马凌云的小车穿过成片菜地,停靠在老宿舍门口的时候,我刚从游戏机厅里出来,隔着好几条街的矮房子看到这一幕,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我在游戏机厅门口等了一个大中午,明晃晃的太阳晒的我脑袋疼,马凌云就在陈奶奶那闷热潮湿的老房子里呆了整整一个上午,我真替这阔太太心疼,这种地方是她那种有身份的人该去的吗?
我觉得,个中一定有问题,有相当大的问题。
见马凌云的车离开了老宿舍,我也百无聊赖的回了家,我非常好奇阔太太马凌云找陈奶奶聊了什么内容,但由于身份悬殊,又不能直接去问她,只能默默憋在心里。那天下午,我窝在房子里睡觉,直睡得浑身发烫,出了一身热汗,突然被汽车喇叭声惊醒。
探出脑袋,马凌云穿着露出大腿的短裙跨出高档小汽车,她的司机以手挡住车门顶扶她出来,我听到她跟我奶奶说话的声音。
两人在客厅里嘀咕了一阵,我奶奶欲言又止:“小云,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这么执着,何必呢?”
马凌云的声音透着一股倔强的冷:“我一定要再进去看看,我相信我爸还在里面,他一直就没走。”
我心里一冷,一股寒意直冲到尾巴骨,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奶奶直叹气,却也不说话。
马凌云说:“晚上我要在老宅住一晚,听懂行的人说,要镇邪得找个胆子大的童男子,我想让小焰火陪我。”
马凌云嘴里的小焰火就是我,我姓熊名焰,小时候在镇子上胆大无脑著称,什么邪乎事儿都敢干。我偷过陈奶奶宿舍门前菜农的地,捅过马蜂窝,拿弹弓打碎过理发店的玻璃,还窃过发廊小妹的内裤胸罩,种种劣迹不胜枚举,因此在镇子上很有名,人送外号小火焰,意为无法无天。
这些年我上了学,在学校被老师一再修理,胆子一天天变小,现在的我已经懦弱的不像样子。
说胆大倒也罢了,我奇怪的是,马凌云为什么一口咬定我这十七岁的大好青年一定就是童男子?
我奶奶拒绝了马凌云说:“小云,你爸爸都走了多少年了,可我们熊家就只有这一个孙子。”
马凌云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她表情痛苦而决绝,对我奶奶说:“我一定要去老宅。”
奶奶也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小火焰绝对不能跟着你胡闹。”
两人商量失败,奶奶有谢客的意思,马凌云匆匆离开了我们家。漂亮迷人的马凌云姐姐从我们家里出来,路过窗台,径直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名片,神秘的说:“小火焰,等下打我手机,姐找你有正事儿。”
马凌云走了,可她那句姐找你有事,像鸡毛掸子似的聊骚着我的心,据我这一天来的观察,马凌云肯定是想揭开老宅的秘密。我是好事之徒,这老宅的秘密在我心里萦绕了十几年之久,现在有人要揭开这秘密,我哪有不去呐喊助威的道理?
于是,我以打游戏机为名溜了出去,去公用电话亭按照名片上的手机号码给马凌云打了电话,马凌云约我在一家宾馆见面。
马凌云带到底是阔太太派头,去了宾馆,她净点名贵菜,点了满满一桌子,我吃的直打嗝。
马凌云脸色凝重布满愁云,“小火焰,小云姐求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很清楚马凌云的要求,不等她开口,我信誓旦旦的拍胸脯说:“不就是去老宅吗,我陪你去。”
马凌云跟我约好时间,晚上我让小伙伴带话给奶奶,说晚上在同学家睡觉,偷偷溜去了宾馆。见到马凌云,她已经脱下一身性感时装,换上了粗衣布褂,长发束起来,像个女道士。她还准备了冥纸、桃木剑、古铜钱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她的架势,她是有备而来。
我问马凌云:“小云姐,你是想去老宅给老叔叔烧纸钱?”
马凌云摇头,说:“我相信我爸在老宅里还没走,我要去见他。”
我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真怀疑马凌云脑子出问题了,马镇长都去世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藏在老宅里?
马凌云说:“这些年我在外面见过一些世面,还拜了一位奇人为师,学了一身破奇宅的秘术。咱这镇上的老宅,可不是一般的宅子,别看它外面破烂,内中却藏有河洛之术,高深得很。老宅一直怪事不断,却没人能拆掉它,就是这宅子里有东西作祟。我以师门绝学判断,当年我爸在宅子里根本没走,他老人家在等着我去救他!”
到了晚上11点,小云姐的司机开车来接我们,我们驱车直抵老宅。午夜的老宅笼罩在庞大的黑暗中,周遭是零星几盏昏暗街灯,发出昏黄色的灯光,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老宅的灰墙黑瓦,朽烂掉的窗棂和毁坏的木头结构在灯光映衬下,摆出一副颓败的姿态。汽车经过老宅门口,我有一种阴冷的感觉,心跳不自禁的加速。
很奇怪,小轿车没有停在老宅门口,而是绕到老宅后面。老宅后面又是一条更老的街道,街道两边错落着许多类似老宅的古旧建筑,一律两层小楼,一楼门面用的是那种老式插板门,要一块一块的插入门槽七八块才能把门闭合上。
后街更加阴暗,路灯在遥远的街头街尾亮着,四周黑洞洞的,临街住户的窗户纸里偶尔露出点点弱光。
司机把车停稳,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支折叠梯子展开架在老宅院墙上。马凌云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在一只双肩包里,背着包手脚利落的翻上墙头朝我招手。晚上出门的时候,我还没这么怕,可经小云姐神乎其神的一说,我心里惴惴不安,又不能让小云姐看不起,我只好跟着翻上墙头,跳进老宅。
老宅花园很黑,几乎面贴面都看不到人,小云姐也跟着跳了下来,我听到宅子响起一声闷哼,吓得一个哆嗦。
一道白光穿透黑暗,小云姐打亮手电筒,院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朽烂的黑色木头,还有破布、破罐子一类的东西,看的出来是很久没来了,那些木头一摸就碎,破罐子大半埋在土里。
我很奇怪司机怎么没进来,小云姐带着我穿过几棵枯死老树,停在老宅后门面前。后门是那种古代常用的木门,上半部门雕了古旧的瑞兽窗棂,门闩上锁了一把拳头大的古铜锁,锁眼上生了一圈儿绿色铜锈。
小云姐的手电筒在老墙和木门上缓缓移动,浓重的夜色下,我似乎闻到历史给老宅留下的厚重气息,老宅的陈腐味道压的我呼吸急促。
我对小云姐说:“我们没钥匙,怎么进去?”
小云姐抬脚踹开朽烂掉的木门,门闩在小云姐暴力一脚之下裂成两半,我似乎听到宅子里面跟着一声巨响,像是宅子里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手电光在黑寂的宅子里显得特别单薄,光线中间尘土乱飞,我看到满目的断木、碎瓦、灰尘和红色、绿色、灰色的旧衣服,我甚至还踩碎了一只海口大碗,是我们当地人用来吃面条的那种碗。
宅子里一些老墙已经断了,木梁倒下来两根,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不需要有人拆,这座古宅会自己整个的崩溃掉。
手电光停留在宅子中间一面巨大的白墙上,然后我看到一个可怕的事实,白墙面前端坐着一尊菩萨。
这一发现让我差点儿吓瘫在地,从尾巴骨一直麻到头顶,如果有人现在用手指尖稍微戳我一下,我可以立马翻到在地,气也喘不过来。
菩萨夹在断墙、木梁和破布中间,木梁和断墙的缝隙塞满了蜘蛛网,拳头大的蜘蛛在菩萨头顶上爬来爬去,灯光照射下蜘蛛的样子狰狞可怖。
以我对老宅的了解,这里绝对不会出现菩萨的。它是旧社会乡绅建的一座宅子,绝非一座古庙,菩萨出现在这里很不合理。
小云姐比我冷静多了,她找了一根木棍拨开层层蜘蛛网,我这才看清楚,那东西绝对不是菩萨,它是个纸人。
那纸张眉目清楚,盘膝坐在我们面前,穿一身老布裤褂,表情严肃,我却又觉得他在对我笑起来。我越看心里越觉得冷,小云姐目不转睛的盯着纸人,眼圈儿却红了,泪水一颗一颗往下掉。
我不知道小云姐出了什么事儿,脑袋里一个劲提醒自己,情况不对,情况太他妈不对了。老宅尘封多年,猫都不敢进去,谁会弄一只纸人进来,而小云姐看到纸人又为什么会哭?
我浑身发抖,抓住小云姐的手,她的手纤细修长,凉得吓人,她紧紧攥住我的手,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声:“爸爸——”
我呆了,这纸人竟然是小云姐的爸爸,传说中半夜在老宅里失踪的马副镇长,事情发展的让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