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揣着郡丞给的一贯钱,程咬金甩着膀子走在大街上。
眼看要出了城门,离自己的斑鸠店很近了,却是冷不丁的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接着,前面便迅速的围了一圈人。
程咬金是个好事的惹祸精。见了这种事,自然不会放过,便立刻起步跑了过去。他身子虽然高大,不善于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但他力气更大,虽然是晚来的,却是胳膊一推一搡,肩膀一上一下,把众人围成的圈子打散了。那些人虽然不愿意,但看到是从牢里放出来的“净街程老虎”,哪个还敢多话?
程咬金挤进圈子里,却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衣衫褴褛的倒在地上乱打滚。一只肚皮涨的和充满水的羊皮袋一样。表情更是痛苦不堪。而身旁,却是一个慌了神的妇人,一个劲的扶着那汉子的肩膀哭泣。
程咬金仔细看了那汉子一眼,惊呼道:“老孙!今早上你还和我一起蹲大牢,你怎么一出来就这样了?”
看那姓孙的汉子面色涨红,又续道:“你这很明显也不是得病啊。莫不是这妇人嫌你坐了牢,不愿要你了,要下毒害你?”
他这话一出,众人无不唏嘘,更是乱言纷纷。人群中有人说道:“定是这样了。我看这汉子喝了几口水,就这样了!定然是中毒了,我看咱把这妇人押到衙门去算了!”
这一来,把那妇人更是好吓,当即便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道:“哪有,哪有!分明是他自己的不是!”
程咬金“哦?”了一声,道:“这话从何说起?哪有人自己找罪受?”
妇人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回大兄弟的话,我是老孙的媳妇刘氏,因为听说今日我丈夫要放出来,我特地从乡下赶来接他。我知道他在牢里过的苦,怕他饿坏了,就给他买了三斤大馒头。谁知他一口气把这三斤馒头都吃了,吃完就说要喝水。”
程咬金一跺脚:“哎呀!这是怎么说的!吃馒头咋能喝水呢?这吃了馒头再喝水,一两当五两的撑肚皮,三斤馒头可就是十五斤啊!”
刘氏垂泪道:“谁说不是啊!我劝他不要喝,他非说口渴。咕嘟嘟一大碗水喝下去,就成了这个样子!”
程咬金不禁摇了摇头,道:“老孙啊老孙,你好容易盼到今日放出来了,一出牢门还要撑死!要是患了病,还好救,可你这可咋办啊!”说着,把腰一弯,伸手吧姓孙汉子的双脚握住,竟然把姓孙汉子倒着提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乱抖。
刘氏大惊,连忙跳起来,抱住程咬金的胳膊,喊道:“大兄弟,你这是干嘛!我家老孙本来就快活不成了,你怎么还这么折磨他?”
程咬金把老孙的两只脚换成一只右手提着,还是继续摇晃,左手把刘氏一把推开,道:“你知道个啥。我给他把饭晃出来就没事了!”
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有人更是道:“这好鲁莽的汉子,饭也是能晃出来的?”
程咬金猛然扭头往后一看,喝骂道:“哪个直娘贼说他老子的闲话?晃死了人,老子给他偿命就是,闲着没事不帮忙,费甚么口舌?”一句话,好似深山里一声猛虎怒吼,只吓得众人全都噤声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老孙“哇”的一声,然后就是的的确确的“口如悬河”一般的把方才吃的馒头又吐了出来。
程咬金点了点头,道:“这才对嘛。吐出来就好了!”说着伸出自己的左手,给老孙轻轻拍了拍脊背。这才把老孙放下。
这时候的老孙才把那涨红的脸渐渐平静了下来。只不过一双眼却还是晕眩着。
刘氏见丈夫好了,连忙走到程咬金面前跪下,道:“大兄弟,太感谢你了。要是没有你,只怕我家老孙,现在已经……”
程咬金不停的摇头,伸手把刘氏拽了起来,道:“这算什么。以前在牢里,老孙没少把饭给我吃。今日,我算是又抢了他的饭。那啥,大嫂啊,虽然说老孙命救过来了,但他的腰只怕要伤了。我这还有一贯钱,你先拿着,找几个棒小伙子把老孙抬到郎中那,让郎中给他治治。”说着,便把怀中的一贯钱掏了出来,不容分说的放到了刘氏手里,转身便走。
刘氏连忙抓住程咬金的衣袖,把钱又塞到程咬金手上,道:“大兄弟,你救了老孙一命,我们怎么还能要你的钱?看你这穿戴,家里肯定也不宽敞,还是拿回补贴家用吧。”
程咬金把一双大眼一瞪,道:“我想挣钱还不容易么?拿着!再不拿,我这就走过去把老孙的头一把揪下来!”说着,举步做欲行状。
刘氏见了,知道这家伙是个浑人,只怕来真的,这才连忙把钱收回。程咬金笑道:“这就对了嘛。收好钱,再给老孙买点骨头补补。等什么时候家里宽敞了,再还我钱就是了。”说着,转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娘啊!娘!儿我回来了!”一路顺风,程咬金走了十里地,便回到了老家。看着那破了半扇的大门,程咬金顿时近乡情怯,同时心里突然有些忐忑,只得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这时,听见了屋子里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小天子啊,你又学你阿丑哥来逗我开心了!”
程咬金听母亲声音羸弱,若不是自己耳力好,只怕都听不清了。只是觉得心中一酸,暗道:“我被抓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老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虽是想了一下,脚步却没停,一直走进院子里,只见院子里空空荡荡,连口水缸都没有,屋子前面摆着几双破鞋,还是自己当初穿破了扔在那的。
程咬金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却是加快步伐走进屋子。屋子里却是比院子好一点,至少还有张小桌子,有个面缸,有张炕,炕上铺着一席烂草褥子,自家老娘正在炕上躺着呢!
程母听见脚步声进屋,便将头一偏,眼皮也睁不开,道:“小天子,你和你爹不是去关中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程咬金只看的揪心,连忙跪倒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娘亲,是儿子阿丑回来了。阿丑不孝,让娘亲你受苦了!”
程母这才听出来声音的不对,急忙坐了起来,把眼一睁,昏昏噩噩的说道:“阿丑?真的是阿丑?”
程咬金只见母亲皱纹满脸,发如霜雪,浑不似不到五十岁的人。便知这几个月来母亲受的苦楚,老了许多。他心里一阵难过,抱住母亲放声大哭:“娘啊!我是你儿子阿丑,儿子不孝,如今可回来了。”
程母只是一个劲的颤抖着,嘴里不住的喊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自己劝着劝着,也大哭了起来。
母子二人哭了多时,止住了悲声,程咬金见自家院子如此破落,连忙问道:“娘啊!阿丑不在家,您是怎么活过来的?”
程母唉声叹气,说道:“还是要多亏好心的邻居帮忙,为娘我又要了几个月的饭,这才对付着活下来。特别是丁家的小天子,也就只有他想着能来陪娘说说话,解解闷。他们全家,半个月前搬到关中去了。儿呀,以后要是遇见他,定要好好替我谢谢他!”
程咬金连连点头,道:“娘亲且放心,这是自然的。我和丁天好的很呢。”
程母道:“那就好,那就好。阿丑啊,他们都说你杀了盐巡,要秋后处斩,可你是怎么放回来的?”
程咬金摇头道:“这谁知道啊。好像是皇帝怎么高兴了,要大赦天下,所以就把儿给放回来了。”
程母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老天开恩!”说着就要下床叩拜。
程咬金连忙拦着,道:“娘,你这是干啥?咱家这破破烂烂的,一无三清,二无菩萨,你拜谁去?”
程母嗔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说着,硬是在地上规规矩矩的叩了八个响头。站直身子后,脑门都青了。
程母却不顾脑门的疼痛,只是说道:“阿丑哇!你以后可别再出去闯祸啦,再要出了事儿,为娘可就见不着你啦!”说罢又哭。
程咬金见老娘对自己如此,心中更是一酸,暗道:“娘亲生我养我一场多不容易?我这个当儿子的不能孝顺她老人家,还让她跟着我担惊受怕不省心,我可算个什么人呢!”想到这儿不禁说:“娘啊!你放心吧!儿这回再不叫您担心了,咱娘儿俩好好过日子。”
程母笑了一笑,道:“这才是娘的好儿子!”说着,看了一眼面缸,道:“饿了吧。家里还剩点吃的,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阿丑!大清早的,你又鼓捣啥呢!”天刚亮,程母就叉手站在屋子门口,看着院子里的程咬金大怒。
程咬金“嘿嘿”一笑,道:“娘,我在牢里关了大半年,憋屈坏了。小时候秦安大哥教的拳脚都忘了一多半,今早上睡不着了,就起来打打拳。”他只顾着说话,便分了心,依然在挥舞的拳脚没了准头,一脚踢到了自家的院墙上,本来就不结实的院墙便“轰隆”一声,塌了半面。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不知程母作何计较,后文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