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杨坚设宴,为北伐将士邀功,杨爽喝的步履踉跄,勉强胯着越云驹回到卫王府。
方方临近府门,便见自己的持棒马僮杨林走上前来,神情间有些惶惶不安。
那杨林虽是马僮,但却颇有臀力,又得蒙杨爽平日里的教导,一身功夫已有杨爽六成火候,若不是杨林甘心做杨爽的马僮,那放到江湖上,也是足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平日里杨林处事谨慎,素来稳重,却从不见这般慌张过。
杨爽心中微微诧异,忙翻身下马,侧首看着杨林,问道:“虎臣(杨林字),何故如此慌张?”
杨林道:“回禀王爷,适才来了一员大汉,口口声声说要见您,小的问他是何出身,他也不说。小的见他不是甚么安善良民,所以要侍卫们将他叉出去。孰料那汉子身法极高,小的只觉得眼前一花,十几个侍卫便被打倒了……”
杨爽“哦?”了一声,道:“一出手便打倒了十几个侍卫?”
杨林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那人似乎无心伤人,只是将兄弟们打倒,却不下狠手。小的见是个硬茬子,所以便冲上去试试手,想不到竟然没能接下三招。”
杨爽眉头一皱,道:“他还是没说他来做什么?”
杨林摇了摇头,道:“除了说他是来见您,他别的什么也不说。”
杨爽迟疑了片刻,又复问道:“那汉子什么扮相,作何模样?”
杨林道:“遮么六尺二三的身子,较王爷高上一拳,淡金脸膛,一双眸子出奇的亮,手上挺着一把宽厚的大砍刀。此外……此外的话,面孔像是不波古井,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的。”
杨爽心头一动,脸上却也是不漏声色,道:“走,随我去看,我看看是何方神圣!”说着,拔腿往府内走去。
方方进门,便见前院里一条大汉抱胸站在那里,昂首看着天边的月色,一把钢刀悬在腰间,虽不显半分怒气,但依旧威风凛凛。
杨林见了,忙对杨爽说道:“王爷,便是此人。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自己抱着膀子抬头看天色。”
他话音刚落,便见那大汉猛然转过头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他脸上转了两转。杨林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转头看杨爽,却见杨爽一脸笑容。
杨林疑惑不解,却只听杨爽“哈哈”一笑,道:“秦大侠,是你来了?”
那大汉点了点头,前行两步,拱手作揖道:“秦嶷见过卫王。”
那大汉正是秦嶷。
杨爽大笑一声,还了一揖,道:“好兄弟,无须多礼。数月前北地一会,想煞哥哥了。走,今日在我府上,定要多饮几杯!”说罢,转头看着杨林道:“这是我的好朋友,无需担心,速速去后厨那里,教他们将拿手活都亮出来,今日我要同秦大侠一醉方休!”说着上前引了秦嶷,往会客厅去了。
“前番一会,聚也匆匆,散也匆匆。可惜军中不可擅饮,还请秦大侠见谅。”杨爽执杯在手,先干为敬。
秦嶷微微一笑,道:“卫王客气,某愧不敢当。”提起酒坛,便是一大口。
杨爽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不错,真汉子,用小杯着实太过小气!”说着,自己也举起一坛,大灌特灌。
秦嶷笑而不语。
杨爽将酒坛一停,看了秦嶷一眼,问道:“却是不知,几月之前,秦大侠为何现于塞北之地?”
秦嶷右手一指那把被自己扔在墙角的大砍刀,冷冷说道:“江淮处现了一独脚大盗,十足的江湖败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受绿林道之托而诛杀之。那大盗甚是狡猾,闻我风声后往塞北藏匿,我一路追杀过去的。”
杨爽“哦”了一声,道:“秦大侠侠肝义胆,佩服,佩服!所幸教杨爽遇见秦大侠,若无秦大侠当初良策,杨爽破突厥,只怕未有如此容易。”
秦嶷笑道:“小弟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当日白道之境,卫王与沙钵略可汗对上,军备大逊,不免受挫。卫王身处其中,不免蒙蔽,我却看的清楚。那时沙钵略可汗屡胜轻敌,若卫王以主力牵引,另使精骑突袭,自可大破沙钵略。这也就是我当初说的‘正合奇胜’了。”
杨爽道:“还是秦大侠技高一筹,否则安能查得先机?如此功绩,当浮一大白!”说着,举坛一口,先干为敬。
秦嶷随了一口,却摇了摇头,道:“也是我侥幸。不料那大盗竟然藏身于沙钵略可汗军中。开战时见了他的踪迹,自然便冲过去。故而不告而别。还请卫王见谅。”
杨爽连连摆手,道:“秦大侠说笑了。只是,这次大战,你不计前嫌前来相助,已是与我大隋有恩,何不就此机缘,归顺大隋。单凭秦大侠这一身本事,便是上柱国、大将军,乃至封王封侯,也是小事一桩。”
秦嶷突然眉头一皱,手上的酒坛在桌子上一顿,沉声道:“卫王,你又错了!我秦嶷是何样的人?若是贪图功名利禄,三年之前我就降了,六年之前我就降了!不是我见外,你们的皇帝是我的杀父仇人,教我与杀父仇人为伍,断断不可为!”
杨爽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恨朝廷,为何却又要帮我大败突厥?”
秦嶷道:“我恨朝廷不假,但若是不助你平定外侮,那确实置我族而助异族了!这般卖国贼,我更当不来!”说着又饮了一口酒,“想那突厥南下,又复当年五胡乱华之形,我中原百姓,岂不生灵涂炭?我是为天下百姓,不是为你杨家朝廷!”
杨爽点了点头,道:“秦大侠教训的是。只要心怀天下、心系百姓,便是不在朝堂又如何?若是身居高位而尸位素餐,倒不如埋没乡间碌碌无为了。”
秦嶷点了点头,道:“这才是英雄的见地!”说着,将酒坛里剩余的酒一口气喝了个罄尽。
杨爽见秦嶷酒已喝尽,却不显半分醉意,反而一双眸子越发的澄亮,不由得暗自惊叹秦嶷内功之高。
秦嶷突然摇了摇头,道:“对了,卫王,我险些忘了,那日与沙钵略可汗对阵,你那五千骑兵好生神骏,竟似不下于我姐夫罗艺的王牌黑燕骑呢!却不知有何称谓?”
杨爽道:“此事当是我大隋军中的机密……”
他方说到这里,便见秦嶷摆了摆手,秦嶷道:“罢了,既然是机密,那不说也罢。”
杨爽道:“无妨,秦大侠是义士,说也无妨。”当下清了清嗓子,道:“我皇兄当初改革其府兵,使将官皆是通过兵部选任,而非由一家一姓所世袭,如此则加强了他对军权的控制力。但是有利则必有弊。因为将官由选拔产生,且不能长任,所以就将会造成将不知兵,兵不识将,效率低下的后果。所以我皇兄在改革府兵的同时仍然保留了八支直系世袭的的精锐。”
秦嶷问道:“哪八支?”
杨爽道:“这八支精锐。第一支名叫‘卫龙’,便是由我统帅,人数为两万四千人,全是骑兵,横行天下,向无匹敌。若说能媲美的,只怕只有黑燕骑了。当日破沙钵略时的五千骑兵,不过是其中一个方阵。第二支名为‘禁羽’,由禁卫大都督鱼俱罗督管,人数两万六千,轻骑、重骑、轻甲、重甲、弓弩手各占二成,主负责镇守皇宫。第三支名为‘丹凤’,由御史大夫清河公杨素率领,人数为一万八千,骑兵占三,步卒为七。第四支名为‘飞云’,由双枪将枪霸定彦平管制,人数有九千八百,皆为甲士。第五支名为‘摩天’,为昌平公邱瑞麾下,人数有一万三千,骑步参半。第六支名为‘彻地’,由左仆射伍建章统领,人数为一万三千步卒。第七支名为‘坤行’,由大将韩擒虎所率领,人数为一万七千,骑步参半。最后一支名为‘落日’,为大督都长孙晟所率领,人数为一万二千,多弩手。”
一口气说完这些,杨爽顿了一顿,续道:“这十三万余大军,不同于其他府兵,吃的是皇粮,拿的是俸禄,就连盔甲制服,都远胜其他。若是突厥敢大举南下,只要凭借这十三万精锐,再加上幽州七万黑燕骑,二十万大军,足以荡平草原!”言谈中无限自豪。
秦嶷渐渐点头,道:“单单从那日一战,便已知此军之凶悍。好,好,好!”却不知他在称赞什么。
杨爽微微颔首,道:“却是不知,秦大侠此行来京城,却是为了何事?”
秦嶷道:“我杀了那大盗,夺了他的兵刃,在塞外逗留了数日,这才往回走。昨日在城外落脚,晚上无聊,出来绕着长安故城走了一番,却发现当初我在城墙上用长槊刺出的坑洞。不由得想起当年在京城的种种,是以过来瞧瞧。”
杨爽道:“却是不知,秦大侠还有念着京城里几个人。”
秦嶷一愣,过了半晌,突然说道:“也见过卫王了,我喝完酒就走。”
却不知秦嶷要去何处,后文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