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切尔斯像小猫一样躲在普利斯特怀里,随着鲜血的洪流往前方漂流而去,偶尔,她会睁开眼睛,看看普利斯特,这位对她一往情深的圣骑士也正在关切的看着她,但当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普利斯特慌张的移开目光,往黑黑的洞窟两旁望去。
她抬起头,顺着普利斯特的目光打量周围。这儿的鲜血似乎在发出黯淡的光,将两边的岩壁照得血红。两边有凸出来的岩石,普利斯特试图伸手抓住,有好几次几乎让两人停止漂流,但石块滑落,于是这尝试也变得徒劳无功。
在经历了数次失败之后,普利斯特终于找到了一个平台,成功的抱着切尔斯爬了上去。圣骑士十分疲劳,双脚无法支撑体重,当即躺倒在地上,切尔斯紧紧握住他的手,这让普利斯特心跳声骤然变响,似乎激动地要命。
切尔斯说:“我们安全了吗?普利斯特?”
圣骑士勉强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可他突然远远望见河流中冒出了一个犀牛般的头颅,他忍不住喊了起来:”罪孽之源!它们追过来了。“
切尔斯慌张起来,赶紧扶起普利斯特,她觉得圣骑士的身躯无比沉重,但似乎自己的小手触碰到他,他的身体里就会涌出新的力量,令他疲劳顿消,他拉住切尔斯,往平台的角落躲去。
但刚刚他的喊叫声暴露了他们的位置,罪孽之源叫了起来,伸手抓住岩石,用力爬了上来。普利斯特对切尔斯说:”千万别出来!“举起战锤,朝愤怒的野兽冲了过去,那野兽立足未稳,被普利斯特一锤子砸中脑袋,再一次掉落到了洪流中,它放声怒吼,很快就消失在了远方。
它的声音在这片洞窟中回荡,很快就激起了更远处的回应,普利斯特抬起头,看见更多的罪孽之源顺着河流朝他们漂了过来,当它们来到平台附近时,它们双手用力握住凸出的石块,接连爬上了岸。
普利斯特不停的舞动着战锤,与越来越多的野兽展开厮杀,他砸碎了一个野兽的脑袋,但身体却被另一个野兽击中,他弯下腰大声喘息,骨头发出清脆而危险的声音,但他始终一步不退的挡在切尔斯跟前。
切尔斯捂住脑袋,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不敢去看眼前的景象,更不敢去想象将来发生的灾难。她不知道普利斯特能阻挡这些野兽多久,但她预感她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
她想到了死。
死亡的念头,突然间变得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如同一股清澈的泉水涌入了她的脑海,她突然产生了宁静祥和的感觉,似乎自己在临死的时刻,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从此再也不用为父亲的野心和自己的人生而迷茫了。
她的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抚养她长大,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格利尔王国的女王。
他用最严格的方式教育她,将礼仪、言辞、举止、穿着、交友甚至微笑的死规矩塞进她的脑子里;她学会了说虚伪的话,做出虚伪的表情,假装虚伪的亲昵,懂得该如何展现自己的魅力,从而让每一个人都被她吸引,直至被她奴役。
她从来没体会过爱情,因为他的父亲剥夺了她爱人的权利,也剥夺了她爱人的心——他不厌其烦的教导她世间男人的丑恶,将他们描述的居心叵测,仿佛地狱里的恶魔。他会告诉她每一个男人险恶的意图,将他们身上的缺点无限制的扩大。他喂她吃一种药,可以抑制她体内激素的分泌,从而让她度过了麻木不仁的青春期,没有被任何男人所吸引,也没有产生过无法抑制的冲动。
她的父亲教给了她太多的东西,试图让她成为圣女,成为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同时成为具备灵巧手腕的交际花,成为颠倒众生的绝色尤物。可他在疯狂地填塞她的脑子的同时,也几乎掏空了她。她失去了自我,从来没有过任何独立的想法,她仿佛成了她父亲实现野心的傀儡,一具没有灵魂和思想的空壳。
在某些时刻,当她经历了曲折和沮丧,终于超过了她承受能力的极限时,她会变得疯狂而残忍,她会用暴力来试图找回自我,只有见到生物尸体上流下来的血,她才能找到一丝自己存在的证明。
讽刺的是,她只能用别的生物的死,来证明自己的生。
可如今她终于要死了,如此渺小,如此弱不禁风。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教诲,率领这只半吊子的冒险队伍,来到无比黑暗的陌生异境,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赌约,展开疯狂的冒险。难道在她心灵深处,她期待的不正是这种结局吗?
她会死在这里,唯有这样,她才能走出命运的牢笼。
她笑了起来,低声说:”见鬼去吧!该死的蠢货!“
普利斯特眼前还有两头野兽,可他的右手已经断成了两截,只能依靠左手挥舞锤子,野兽挥掌向他袭来,他用最后的力气将锤子狠狠砸在了野兽的下巴上,这一击彻底粉碎了野兽的头,与此同时,野兽也一巴掌把他锤倒在地。他觉得浑身的骨头都仿佛断裂了,最后的力气从他体内缓缓流逝,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最后一个敌人正抬起大脚,往自己的头踩了过来。
在生死关头,切尔斯拉住他的手,用全身的力气将他拖出很长一段距离,野兽似乎没料到会有人插手,一脚踩空。它吼了一声,低下头,猛扑过来,尖角刺穿了切尔斯纤细的身躯,切尔斯忍住剧痛,死死抱住野兽的头颅,指甲陷入了野兽粗糙的皮肤,就像她狠狠抓住树皮那样,就像她狠狠抓住史德利歌尔那样,她不顾一切的守护着奄奄一息的圣骑士。
巨大的悲愤让普利斯特重新获得了神力,他举起锤子,一道圣光降落在了切尔斯的身上,同时也将野兽烧成了一具残骸。
切尔斯从野兽的尖角上掉落了下来,先是大声惨叫,随后不停的喘气,最后却发出了畅快的欢笑,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道:”见鬼去吧!老不死的家伙!我终于摆脱你了。“
普利斯特跑了过来,脸上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因为他看见切尔斯的胸口裂开了一个大洞,这伤口是圣光术之后产生的,因而没有被治愈。她浑身被血液浸湿了,但无法确认那是新流出来的鲜血,还是之前沾染上的。
他将切尔斯抱了起来,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响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切尔斯扭过头,第一次用充满爱恋的眼光看着普利斯特,这一次,她认为自己是真心诚意的,她说:”我爱你,普利斯特,对不起,之前一直在利用你。“
普利斯特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如同动物般的呜咽声,他的眼泪混杂着血水流了下来,一只手抱着切尔斯,另一只手试图施展圣光术,可他的魔法一点儿都没剩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爱人的生命无法阻挡的逝去。她轻轻抬起头,最后在普利斯特的手指上吻了吻,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闭上眼睛,很快停止了呼吸。
就在这时,奔流不息的血液之河忽然变得平缓了起来,一条石桥从河流之下缓缓升起,普利斯特丧魂落魄的打量着眼前的异变,但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就这样在原地等死。
克萝贝丽丝的声音从远方传了过来,她说:”过来吧,尊敬的圣骑士,也许我有办法让你的女友起死回生。“
普利斯特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再一次跳动了起来,他浑身痛的要命,但对他而言,微不足道。他抱起几乎毫无分量的切尔斯,踩着滑溜溜的石桥,一步步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他看见克萝贝丽丝坐在一个雕像下面,这雕像和大厅中的雕像一模一样,只不过比后者大了至少十倍,几乎和那棵红杉树一样巨大。
在短暂的时间内,克萝贝丽丝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头发灰白,皮肤干枯,她说:”我很高兴你还有几分理性,听的进劝告,圣骑士。我记得你叫普利斯特,对吗?“
普利斯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他说:”你能够救活她吗?“
克萝贝丽丝点点头,说:“我身后的那个恶魔,它曾经是一位伟大的神灵,它比这个世界本身还要古老,是最初的几位神祗之一。可由于他与另两位神灵企图挑战亚山的权威,因而被放逐到了凡间。这片土地,就是他曾经的坟墓,也是他失去神性,并变成恶魔的地方。他的好友——另一位神祗——在这里施展了令时光凝固的法术,并制造了这个奇迹般的空间。”
普利斯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抱着希望,静静的聆听着。
“它被世人称作血魔史德利歌尔,它可以藉由鲜血而获得永无止境的生命,它在凡间经历过数次轮回,但它的起源之处就在这里。很久以前,我由于一次奇妙的冒险来到了这儿,从而与它签订了契约,它许诺我永不消失的生命和青春,只要我永远不离开那座红杉树,并不停的制造那些丑陋的祭品——那些罪孽之源,我就能够得到永生。“
她看了看普利斯特不耐烦的表情,笑了起来,说:”让我省略那些恼人的细节,长话短说吧。那些女妖,是血魔史德利歌尔庞大灵魂的碎片,虽然红杉树已经毁灭了,但我还可以继续我的契约。“她看了看切尔斯的尸体,说:”我会把我的生命给她,让她死而复生,通过这样的方式,她会苏醒过来,依旧年轻,并且比以往更加美丽动人。但她无法青春永驻,总有一天她会老死。这样的条件,你能够接受吗?圣骑士。“
普利斯特不敢质疑她的意图,退开几步,将切尔斯的尸体留在了地上。
克萝贝丽丝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开始说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祷告词,鲜血长河之中,无数女妖从河底爬了出来——随着红杉树的毁灭,她们终于摆脱了尸体躯壳的牢笼,她们一个接一个抱住克萝贝丽丝,很快就形成了一个血色的人体高塔,随后这高塔开始化成细末,逐渐崩塌,一股血流从半空中飘过,缓缓流进了切尔斯的身体里。
切尔斯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发现普利斯特正单膝跪地,向迎接女王一样迎接她的归来。
她伸伸懒腰,打量着自己的全身,随后她放肆而张扬的笑了起来。
她对圣骑士说:”我可不是什么切尔斯,普利斯特骑士,我骗了你。“
普利斯特垂着头,身躯纹丝不动,他回答说:“无论你是谁,我的女士,我在此发誓:我将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你,直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