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陶意之打理王府,总算也没什么错处——横竖府里也就这么一位王妃,一位夫人,好伺候。下人都被管珏训练得不错,各行其是,少有错处。香香是个娴静的性子,没事一般不出洗剑阁。偶尔出来,也是抱着小萱萱四处走走。王妃薜锦屏就好奇心重些,每每在府中四处走动。眼看着春节将至了,外面年节气也更浓了。薜锦屏难得没有黏着香香,在外面指挥下人挂灯笼、妆点绢花。
几个丫头被陶意之调过去扫雪了。第一处打扫的就是洗剑阁,是以这里现在非常清净。香香跟崔氏给小萱萱做了镶狐狸毛的皮褂,她已经开始学步。香香老鹰一样张开双手护着她,生怕她摔倒。小萱萱走不稳,小鸭子一样一晃一摆,惹得两个女人笑声若银铃。正玩得开心,香香转过头,见院门前,一个人长身玉立,竟然是韩续!
香香一惊,这时候再看见他,只觉得他瘦了好多,不由有些心疼。她向门口走来,韩续有些发呆。他不应该来这里,慕容厉不在府上,管珏受伤还不能动。陶意之知道他是惯来王府走动的,请他去书房稍候。去书房的路不一定经过这里,却也可以经过这里。他鬼使神差地,就到这里,透过半月形的院门,看见香香一身羽白锦裘,领口的绒毛衬得皮肤晶莹通透。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雨后初霁一样。
香香走到他面前,未语先红了脸:“韩……韩将军。”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韩续向她见礼:“香夫人。”
两个人一时无话,本应该离开的,但是多想停留一刻,哪怕多看一眼,多说一个字。
崔氏见状,倒是一愣。她毕竟经历了些年岁,什么事情没见过?犹豫了一下,一声没吭,抱着萱萱回了自己的住处。
香香有些尴尬,略略后退一步,问:“将军几时回来的?”
韩续说:“今天,临近岁末,回来探望双亲。”
香香嗯了一声,说:“将军也已不小,是应该好好娶一佳妇,成家立业了。”终不能因为一时虚妄,误了你自己。
韩续说:“会的。”可惜不是你。
她腮边有初融的冰珠,如同寒梅带露。韩续右手微动,终又缓缓握住,好想为她拭去腮畔的露珠。
香香突然想,如果有夫如此,相思该是一件多么摧折人心的事。如果有夫如此,得知他即将归来,又将会是一件多么欣喜若狂的事。若这是她的夫,她必会于冰天雪地狂呼、奔跑,任冰雪湿透她的鞋袜衣角,然后猛然扑进他的怀中。而不是如慕容厉归来时那样淡淡地行礼,说声:“参见王爷。”
两个人站着,再无旁的话,却谁也没有离开。眷恋是一种最缠绵的情绪,毫无痕迹,却就那样产生无穷的吸力。
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白烟,香香轻声说:“将军一路归来,路途辛苦。既然王爷尚未回府,将军就先往书房奉茶吧。”
他是慕容厉的心腹爱将,其他人也没有可能单独进到慕容厉书房等候的道理。
提到慕容厉,韩续眼神微黯,低声说:“是。”
正要走,突然有丫环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您慢点走!”
香香一惊,韩续也是一凛,他没见过慕容厉新娶的王妃,只以为是一般的世家女子。大多世家嫡女,那都是见惯后宅争斗的,矜贵却也狠辣,心眼极多。而且慕容厉对他的心思,一直就知道,这时候两人独聚,传到慕容厉耳中,必然又是一场风波。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行避开,待王妃离开之后再前往书房,也不带累香香。是以当下身影一闪,进了洗剑阁,避在廊柱之后。
他是武将,香香哪能拦得住?话还没出口,人已是不见了。香香只得去接薜锦屏,虽然最近下人铲雪已经很勤了,但是路仍然是滑的。她轻声说:“慢点,慢点!”
薜锦屏手里举着一大捧梅花,脸上却是热气腾腾的:“香香姐姐,你看我新采的梅花?漂不漂亮?”
香香微笑,一边将她带进洗剑阁里,暗想韩续走得可真快。一边说:“我煮了姜汤,可别感冒。”
韩续躲在柱子后面,原以为王妃跟香香怎么也不可能太对付,没想到她直接进了院子,没办法,只得躲进屋子。谁料薜锦屏直接就入了房间,用小银剪修梅花。准备插到屋角的花瓶里。
韩续躲在屏风后面,这下子是避无可避了,想要直接翻窗而出——外面碧珠、向晚她们扫完雪,跟着薜锦屏一齐回来。这时候可都有人呢!韩续心里暗自叫苦,也不能走了,只得躲着。正盼着薜锦屏赶紧走,谁知道香香又端了姜汤进来,让薜锦屏先喝一点暖暖身子,只怕她感冒。
薜锦屏边喝汤边说:“香香姐姐,晚上我能睡在这儿吗?”
香香微笑:“如果王爷不回来,你就睡这儿吧。”
薜锦屏开心坏了,扑过去就在她脸颊亲了一个:“姐姐我晚上要吃你做的脆皮豆腐、黑鱼塞肉!老天保佑王爷今晚不要回来!”
韩续想出来,但这时候出来更说不清了!只得在屏风后面躲着。天色越来越晚,他也心慌了——巽王府守卫是外松内紧,别看着平时赵武这些家伙好像不上心,其实府里风吹草动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进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都是王爷心腹,赵武跟他有点交情,只是如果疑他淫王爷爱妾,只怕就不一定会不会翻脸反目了。这要是闹将出来,实在是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崔氏也抱了小萱萱过来,薜锦屏很喜欢萱萱,就在房里逗着玩,听说娃娃应该叫自己母亲,更是乐得不行,一个劲儿教孩子说话。
这丫环婆子一大堆的,韩续想出去也不行了。犹豫着,香香就把晚饭做好了。一个蜜汁子排,就是将小排骨切块,用蛋清、盐、葱姜蒜末等腌好,直接下锅蒸到稣烂。再一个肉片豆腐卷,就是把豆腐跟羊肉片切成同样大小,用肉片把豆腐片卷起来,浇上酱料腌好。然后热油,把豆腐卷煎成漂亮的金黄色,就可以直接上桌了。
晚饭是清淡的参苓粥,薜锦屏吃得口口香。香香吃了一点,就给小萱萱喂辅食。
韩续心急如焚,正想着等香香等入睡之后再行离开,然而薜锦屏晚上是不肯走了。正好慕容厉也没回来,便在香香这儿歇下来了。
香香将睡未睡的时候,突然帐帘被掀起。她吃了一惊,就嗅到一身酒气,慕容厉估计是喝了不少,香香还没说话,他精壮的身子已经覆了上来。
香香急了,双手直推他:“王爷……”
慕容厉直接将她压在床上,就去解她的衣服。香香都要哭了:“王爷!您等等好吗……”
慕容厉还没说话,就见床靠墙一侧突然有个黑影坐起来,揉着眼睛问:“香香姐姐?”猛然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压着香香,不由拿起香木枕头,就朝黑影的脑袋猛敲过去,然后是震耳欲聋地尖叫:“来人啊!有贼!”
慕容厉酒都惊醒了一半,然后暴怒!整个洗剑阁都是他的怒吼声!
一片混乱,先是赵武带着侍卫赶到,在门外问:“王爷?”洗剑阁毕竟是慕容厉爱妾的住所,慕容厉又在里面,无论如何,赵武还是不敢直接闯进去。
那香木枕头可是有点沉的,她奋力砸过来,黑暗中慕容厉不知道她拿的什么东西,也不敢躲——听这风声,砸香香头上指不定怎么样。他只能伸手一挡,枕头一角仍然磕在头上。他早已是怒火中烧,眼看马上就要暴走了。
薜银屏听见他的声音,伸手去拉香香又摸到他的赤着的胸口,简直就是童年阴影啊!这时候眼看慕容厉已经怒火遮眼,双腿却软得跟面条一样,无论如何站不起来了。
香香拉着慕容厉,生怕他一冲动把薜锦屏给嚼着吃了。一面抱着他,一面冲外面喊:“碧珠!含露!还不快把王妃送回繁星楼!”
碧珠答应一声,进来把薜锦屏抱走,慕容厉怒吼:“赵武!把她给老子禁足繁星楼!以后再敢走出来一步,要么剁了她的脚,要么老子砍了你的头!”
外面赵武答了一声是,薜锦屏吓得,在碧珠怀里一声也不敢吭。香香见他火气确实很大,忙叫了下人,让打水给慕容厉沐浴。
慕容厉本就有些醉意,如今怒火一烧,血倒是热了,搂着香香只是深吻。香香被酒味逼得喘不过气,却也不敢再触怒她。下人听闻里面这声音,也没敢进来。慕容厉将她压在床上,身躯伟岸如山,香香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体对他早已是熟悉的,也不抗拒。慕容厉其实有些醉了,黑暗中一味胡来。
香香良久轻声哀求般道:“王爷……”
慕容厉吻着她汗湿的额角,轻声应:“嗯?”竟也有几分温存意味。
慕容厉亲吻着她的耳垂,说:“好好跟着我。”忘了韩续,好好跟着我。他轻声说,“我会好好待你。”香香累了,哪还听见他说什么,只胡乱应了他一声。
慕容厉酒意倒是散了些,掌了灯,吩咐下人备水,拿了两个人换洗的衣服转过屏风,正与屏风后的韩续四目相对。
死一般地寂静。
慕容厉盯着他,良久,那样坚毅的人,眼神中终于也慢慢地透出一瞬悲哀。他还在哄着她,还在渴望她,还在不算温柔、却已倾尽温柔地待她。可是在她房里,另一个男人正听着这些可笑又可悲的话。
韩续低声说:“王爷,我……”我只是没有找到时机出去。可是说不出口,他于是说:“和香夫人无关,我躲在这里,她并不知情。”
慕容厉不说话,还是香香听见房中有人说话坐起身来。她披了衣服转到屏风后面,只见慕容厉像只全身毛都竖起来的狼,那一瞬的杀气,她在当年伊庐山的雨夜见过。然后她就看见慕容厉对面的韩续,韩续?
香香只疑心自己看错了,最后终于惊叫了一声:“韩续?”你怎么会在这里?天啊!她反应过来,他居然在这里!香香退后几步,面色苍白。慕容厉转头已经抽刀在手,韩续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是真的想就这样死在这里吧。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何必到这里来!原以为那不过是他从乱军中得来的一个女人,可是他爱她。没有人比韩续更了解,那句“我会好好待你”,对于慕容厉来说,已经是怎样可以出口的承诺。原来他的不追究,也不完全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得力部下。
慕容厉一刀下去,香香死死抱住他:“王爷,我们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
慕容厉当时就想,杀了这对奸夫淫妇吧,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可是当他举刀,面对这个搂抱着他腰身的女人时,突然想起那些凛冽寒夜里,她手里提着灯笼,橘红色的光照在水洼里,雨雪温柔。
他竟然下不去手,他竟然对这个贱人下不去手!
他一脚将香香踢开,香香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韩续几乎下意识扑上去,护在香香面前:“王爷!韩续对香夫人一直心存爱慕。但是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韩续愿以一死,韩续无颜面对王爷,愿以一死洗刷不义之耻。”
他跪下来,闭上眼睛。慕容厉一刀下去,正劈在他身上!
香香惨叫一声,韩续只觉得身上一凉,那刀口从左肩划到右腰,他几乎以为自己被劈成两截了。
慕容厉冰冷地说:“滚!”
血珠冒出来,却并不多。
慕容厉眼中的悲哀终于缓缓散尽,他又变成了那个在伊庐山遇见她之前的男人——冰冷而强大,从未动摇,从未软弱。
韩续跪着不动,慕容厉说:“从今日开始,解除军职。”他刀往下划,割断长袍一角,“你我从此割袍断义,再无瓜葛。韩将军武艺过人,自有光明前程,大可另投他营而去。”
韩续呆住,慕容厉转而看向香香,香香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嘴角还残余着血迹,慕容厉看她的时候,像在看一件器物。他说:“当初本就是本王失误,你这样的女人,也值当领回府里。”
续还不走,他问:“你要留在这里过夜?”
韩续起身,还是担心他怪罪香香,有些犹豫。慕容厉盯着他,韩续终于往外走,回头又看了香香一眼。
等他出了洗剑阁,慕容厉转身,捡了自己的衣服穿上,转头出了洗剑阁。香香追出去,在门口停住。慕容厉疾步若流星,没有停留。寒风呼呼地刮过庭院,她顺着门框滑坐在地,连眼泪也流不出一滴。这一生本已波折不断,命运为什么还要这样戏弄我,难道一个人太卑微了,便连梦也不该有?
第二天,晋阳朝堂便传出一件大事,慕容厉解了韩续军职,将其发回朝廷,由朝廷安排另外任用。
韩续无论行军打仗还是排兵布阵都是一把好手,难得能攻能守的将领。退朝之后,连慕容博都忍不住问:“老五,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厉根本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府,随便找了个酒楼,喝了一顿酒。周卓过去陪他,还想问点什么,他一个字也没说。
他不能告诉他们,这个该死的东西和他的爱妾通奸。深更半夜,在自己和那贱人一通恩爱之后,把这个该死的东西堵在房里。他只能不断地喝酒,烈酒入喉,人的知觉可以不那么灵敏,思维也会迟钝一些。对,大醉一场吧。
他不能一刀杀了韩续,韩续随他并肩作战近十年了。他也不能一刀杀了那个女人,因为她生了个女儿。
他习惯在自己的东西身上盖个戳,我的兄弟、我的父亲、我的女人、我的女儿。哪怕有一天,发现女儿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女儿,盖上的戳却怎么也擦不去了。他不能指着那个盖着“我的女儿”印戳的孩子,对人说这是个野种,扔进水里溺死。是以不管是不是,他终究只能看着这个戳章,哪怕任其自生自灭。愤怒、悲哀终于慢慢地都淡了。人的一生,谁他妈的还没有一星半点难受难堪的事?觉得伤了痛了,最终的办法,也只有……忍住。
慕容厉回到王府的时候,赵武迎上来,欲言又止——昨天晚上韩续从王府出去,身上带着伤。他当时就想问慕容厉,然慕容厉在听风苑住下,那模样太吓人,没人敢多嘴。
现在慕容厉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对陶意之说:“把小郡主送到彰文殿,交给母妃抚养照看。”
陶意之一怔,忙欠身,说:“是。”那洗剑阁那位……不抚养小郡主了?
慕容厉又道:“从此以后,不许她踏出洗剑阁一步。”
香香发现院子里的仆妇都被清了出去,只留了碧珠照看。她问碧珠:“王爷说过怎么处置我吗?”
碧珠也只是知道昨夜韩续从她房里出来,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别的就一盖不知了。她犹豫着说:“王爷说……以后不许夫人再出院子。”
香香嘴里发苦,不许我再出去,他也不会再来了吧。然而碧珠仍然吞吞吐吐,香香问:“还有吗?”这样难以出口,是更糟糕的事吗?
碧珠说:“王爷说……王爷命人将小郡主送进宫了,说是命舒妃娘娘代为养育。”
香香如遭重击,良久说:“不!”
碧珠目带同情地看她,轻声安慰:“夫人不必往心里去,也许过几天王爷气消了,会把小郡主再接回来也不一定……”
香香的眼泪已经如泉般疯涌,不,他不会消气了,他们大家都知道。她转身就要冲出去,碧珠抱住她:“夫人!夫人!王爷正在气头上,您现在去,不是火上浇油吗?您再等个几天,总得碰上个合适的时候啊!”
香香冲出洗剑阁,去到听风苑。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慕容厉在庭中,陶意之站在一旁,正低声跟他说着冉云舟命人带回来的良种马匹的事。
香香奔进去,跪在他面前:“王爷!将萱萱还给我吧,孩子还小,求您了王爷!”
慕容厉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她,良久说:“本王的话不算数了啊。赵武呢,让他把人领回去。”
他语气相当平静,却也冷肃。
赵武派了侍卫,将香香强行拖出听风苑,香香不断呼喊他,赵武只得令侍卫堵住她的嘴。慕容厉看了眼赵武,说:“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和她的头,自选其一。”
赵武一凛,低声应:“是。”
赵武专门派了侍卫看守洗剑阁,香香是真的出不去了。
巽王府其实并没有特别坏的人,特别坏的人都已经被最坏的人弄死了。因此没有人因为她的落魄而刻意作贱,但是王爷不来了,那些食材当然不用每日挑新鲜上好地往这里送了。她的日常用度管珏仍然派人照常送过来,很显然慕容厉没有克扣的意思。一个女人他是养得起的,哪怕是个背叛他的女人。
他只是不想再看见她了。他的世界那么大,巽王府只是一个供他落脚的地方,何况是一方小小的洗剑阁?他也有只手遮天的权力,只要他愿意,哪怕置身同一片屋檐之下,他也可以永生永世不与这个女人相遇。
府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有关那个女人的只字片语,但是私下里,大家还是悄声议论过的。王爷生了这样大的气,不可能一点揣测没有,于是那晚的事,隐隐约约,还是流露了出去。可惜是非对错,也不过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微末调味品而已。
这一天,慕容博到了巽王府,慕容厉不在。他也不在意,在府中到处走走,信步来到洗剑阁,就见外面还有两个侍卫轮守。他进到院中,倒也没人敢拦。香香坐在洗剑池边,天气尚寒,她身上却只穿着单薄的夹袄。慕容博走到她身边,发觉这个女人憔悴了好多。
然而看见他,香香眼中又燃起一线星火,她起身几乎是跑过来行礼:“康王爷!”
慕容博微微叹气:“不必多礼。发生了什么事,闹腾成这样。”
香香微微咬牙,说不出口。慕容博说:“跟韩续有关?”
香香一惊,问:“韩续……”
慕容博说:“老五免了韩续的军职,不再留他在自己帐下。他现在赋闲在家。”
香香心中苦涩,慕容博说:“老五突然把女儿送到宫里教养,香香,你和韩续……”
香香闭上眼睛,泣泪如珠:“我和韩续是清白的。”
慕容博点头:“我相信。可是你得想办法,让他也相信。”
香香说:“康王爷,您能不能……我想要回萱萱,孩子太小,我怕舒妃娘娘照应不过来,我……”
慕容博打断她的话:“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能让老五重新回到你身边,孩子自然也会回来。如果你不能,那么你将永远只是一个被幽囚在这里的侍妾。香香,孩子跟着母妃,会更好。”
香香缓缓后退,慕容博说:“你还不明白,他对你有多重要。”他的爱,对你有重要。
香香蹲下来,将头埋在膝上,她哭泣的时候,双肩微微颤抖,小动物一样可怜。慕容博叹了口气,既然事情真是男女纠葛,他就真帮不上忙了。这种事,旁人越劝只能越糟糕。他本来想去看看巽王妃,听说慕容厉也禁了薜锦屏的足,便也不再去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老五不会把她怎么样。同样的,也不会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香香呆呆地在洗剑池边坐了很久,地上的寒气透进衣里,身体由刺痛到麻木,耳边似乎又听到小萱萱咿咿唔唔的声音,她转头四下寻找,只看见满天小雪中,冰冷而寂静的庭院。原来他的爱,真的那样重要,没有了这爱,她连自己的孩子都得不到。妾本就是食爱而生的动物,朝赐你荣华,午赐你锦绣,暮赐你欢爱华梦的人,只消心头一怒,便可取你所有。哭泣没有用,哀求也没有用。
香香要见慕容厉,可是她出不去。慕容厉最近连王府都不怎么回了,回来也是住在听风苑,哪也不去。
夜里,香香正在想办法,碧珠用风帽遮着头脸,走进来。香香一怔,碧珠见了她也没行礼,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香香一怔,却见那哪里是碧珠,明明是薜锦屏。她吃了一惊——锦屏不是也已经被禁足了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薜锦屏小,古灵精怪,虽然怕慕容厉,其他人她可不怕。毕竟她是名义上的小王妃,大家还是不敢惹她。她进了屋子,拉着香香的手,见她短短几日已经瘦得不行,不由心疼:“香香姐姐,你先不要着急。我过两天就进宫去看萱萱,没事的。”
香香微微吸气,双手握着她的手背,反倒安抚:“我没事,你回繁星楼吧。他若见了,又要生气。”
薜锦屏说:“他太坏了,怪不得晋阳城这么多王侯贵女,没一个肯嫁给他!我嫡姐听说要嫁他,都害怕得病倒了!”
香香虽然心中愁闷,却被她逗得笑了一下,然后又叹息:“王侯贵女与升斗小民,各有无奈。他保家卫国,出生入死的,锦屏,我自知比不了他。我只是想要回萱萱。”舒妃的彰文殿,未必就是什么福地,她是亲身经历过的,再不愿自己女儿有什么闪失。
薜锦屏见她眼中泪花,不由也要哭了:“香香姐姐,你别难过了。我也想我娘,我知道离开她是什么滋味。”
她先哭了,香香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拍她的背。慕容厉连回门之礼都没理会,她自嫁过来,就再没回过薜家。薜绍成自知理亏,生怕这煞星发狠,更不敢来招惹,平时上朝都恨不得不同他见面。但是有了这层关系,跟慕容博倒是心无芥蒂了。
薜锦屏哭了一阵,抹抹眼泪,说:“姐姐,外面的侍卫可笨了,你可以装成碧珠,用我这法子混出去。”
香香吃了一惊,薜锦屏说:“我去舒妃娘娘宫里,把萱萱偷出来,你带着萱萱跑掉,再也不让他找着。你看怎么样?”
香香哭笑不得:“傻孩子,我走不了的。”我有家人,我不能回去,可若我离开而不回去,他们会一生牵挂忧心。
薜锦屏在她这里待了一阵,香香说:“你以后别过来了,你是王妃,让人看见也不成样子。”
薜锦屏也准备走了,临走时她咬咬唇,迟疑地说:“香香姐姐,他不会杀小孩子的吧?”
香香说:“他不会,可你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你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总不能一直这样被冷落。”
薜锦屏点点头,说:“天色不早,姐姐先睡下吧。”香香送她到门口,她转过头,突然说:“香香姐姐,如果他把我打死了,你让他把我悄悄埋了,别告诉我母亲。”
这话反倒将香香吓了一跳:“胡说什么呢!”
薜锦屏不说话了,她出了洗剑阁,见四下无人,老鼠一样,偷偷溜进了听风苑。慕容厉还没回来,听风苑只有两个下人,也不上心,这样冷的天,都窝在下人房里喝酒呢。
薜锦屏钻进慕容厉的卧室,屏风后面有澡盆,是平常洗澡的地方。澡盆旁边就是一副好几层的木架,上面搭着许多白色澡巾。薜锦屏人小,就往澡巾下一钻,缩好。
慕容厉最近回来得晚,韩续被他革了职,总得找个合适的人来带兵。但是跟周抑商量了半天,只有韩续的副将陈昭,人老实也堪用。慕容厉明显不太满意,陈昭虽然可靠,但是比起韩续来还是有差距。可将才哪是说找就能找着的?一时也没有别的主意。
下人打了水上来供他沐浴,慕容厉洗了个热水澡,正取澡巾擦身,猛见衣架下面露出个黝黑的头顶来!
妈的,这一下子吃惊不小!差点一个手刀过去,就见那小脑袋抬将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他十二岁的小王妃薜锦屏!
薜锦屏也不是故意的——等太久,她睡着了。此刻澡巾被抽走,蜡烛一照,她就醒了。抬眼看见赤着精壮上身的慕容厉,顿时一声尖叫,捂住眼睛!糟了糟了,娘说看过不穿衣服的男人会怀娃娃啊!
慕容厉简直是要爆炸,妈的,他用澡巾裹住重要部位,沉声道:“你最好有个完美的理由,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如果你他妈躲在这里居然是为了偷看本王洗澡的话,你这双狗眼睛以后都不用再捂上了。
薜锦屏腿麻了,这时候一吓,更加站不起来了,但是她还是抖抖索索地说:“他们说,你在香香姐姐房间里发现了个男人,你就说香香姐偷人!”
慕容厉额头青筋乱跳,薜锦屏只觉得尿急,但夹着双腿,不不,我要把话说完,我要让萱萱回到香香姐身边。她说:“那现在,你在你房间里也发现了其他人,也是你偷人咯?”说到最后,声音反而大了起来——小胸脯一挺,一副“你杀了我吧,我话说完了”的表情。
慕容厉见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咬牙切齿。他不能真去打杀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他更不擅长跟女人讲道理!
薜锦屏一看,他还没过来,就想反正要死了,多说几句吧。她说:“你明知道香香姐把萱萱当成心肝宝贝,你还要隔断她们的母女情分!那洗剑阁那么多人,况且我当时也跟香香姐睡在一榻,你怎么就不问青红皂白?如果我的话你不信,里面那么多乳母、嬷嬷、丫环,所有人的话你都不信了?你这样一个人,妻妾的话不信、下人的话不信,兄弟的话也不信,你就信你自己!”一边说话,一边就委屈地哭了:“香香姐姐都瘦成这样了,你难道真要逼死她,你就好受了?”
慕容厉朝她走过去,伸手想要把她拎出来,手还没碰到她,就见她身下一股水流……真吓尿了。
慕容厉真是……妈的老子还以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怒道:“你们都是死人?把她弄走!”
下人们其实早就听见动静,这时候听他一吼,赶紧上来把薜锦屏架出去。薜锦屏眼泪哗哗的,哭得声音都发不出来。慕容厉简直是暴跳,妈的老子还没打死你,你就打算自己哭死啊!
薜锦屏一直用双手捂着脸,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十二岁也是要脸的啊!我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穿一条土黄色的裤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