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厉真的在盈月馆睡了一天一夜,谁也没理。第二天早上,韩续将伤兵全部安置好,想请示战俘怎么处理,在盈月馆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他。
冉云舟过来的时候,就见他还在外面站着呢。韩续问:“他就一直这么睡着?东西总要吃一点。”
冉云舟看了他一眼,说:“他不太对劲,你自求多福吧。”
韩续倒是不以为意,这么多年了,慕容厉什么时候对劲过! 又过了半个时辰,慕容厉终于起床了。芸娘亲自去服侍,才见他肋间一处伤口,好在有重甲相护,不是很严重。芸娘赶紧说:“我让人给王爷上药。”
慕容厉随便拿酒冲洗了一下,就不管了,穿上衣服径自出来。韩续赶紧迎上去:“王爷,我部捕获四百西靖兵士,如何处置?”
慕容厉问:“什么都要我教你,你干什么吃的?”
韩续一怔——这……您不说,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慕容厉冷哼:“杀掉!”
韩续忙低头:“是。”
平度关发了战报到大蓟城,慕容博知道他大胜,很是欣慰,又来函勉励了一通。慕容厉根本就没拆开看,他要赶回大蓟城。如今西靖遭此大败,估计短时间是不能向大燕用兵了,正好集中力量对付太子。
盈月馆的芸娘摆了早饭,韩续跟冉云舟都不愿意跟慕容厉一起吃饭。但这时候没办法,只得坐下一起。
慕容厉草草吃了点,立刻站起身来。韩续跟冉云舟也只得立刻站起来,他说:“备马,让神机、神武营的兄弟们跟我走。”
一起出了盈月馆,他们回营点兵,准备出发。冉云舟面带狐疑——就这么……直接离开?但是不敢问。那位爷的脾气,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慕容厉离开之时,带走了韩续,留严青镇守平度关。严青的性情趋向于保守,擅守城,周卓如矛尖,尚主动进攻。韩续胆大心细,可进可退。如今既然西靖边患略定,当然就是派严青镇守更为合适。
军队一路向大蓟城行进,香香听见消息,问冉云舟:“王爷他们,没事吧?”
冉云舟也不好跟她说什么,只是道:“王爷很好,夫人安心。”
到九月初,想是到了大战前夕,慕容博在传递军函的时候,也给苏菁发来私函。也不知道写了什么,苏菁捧着信件又哭又笑。随后她提笔,写了洋洋洒洒十几页书信,交由信使带回大蓟城。
信使临走之前,问香香:“夫人有无什么东西,需要小人带给王爷的?”军统的人跟慕容厉亲近,称他都不带封号。
香香将自己为慕容厉缝的衣服都交给他,信使问:“王妃娘娘可是写了好厚一封书信,夫人不给王爷写点什么吗?”
香香微笑着摇头,道了声谢,信使只得去了。写了干吗呢,他根本都不看。
大蓟城,慕容博跟慕容厉并肩策马,身后是十几万将士,身前是大燕的国都。城墙之上,太尉周抑怒道:“慕容博!你乃燕王长子,燕王只是重病,你就要行谋逆之事吗?”
斗嘴的事,慕容厉不在行,依他的意思,一声令下,直接就攻城了。跟你啰唆,你脸大啊!
慕容博策马上前几步,仰望城楼:“周太尉,请你说一句实话,父王到底怎么样了?”
周抑沉着脸,说:“陛下病重,一时不能理政。”
慕容博说:“父王病重,我数十次前往宫中探望,都被太子的人阻拦。究竟是什么病症,连长子都不能前往探视?太子监国理政,我并不反对。但是第一时间派人围我府邸,不允许本王自由出入,是何道理?我五弟王府外围满太子耳目,又是何道理?”
周抑不说话,慕容博说:“这天地纲常,说穿了不过就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然而如今君不君,臣何以臣?”
周抑终于也叹气:“燕王突发重病,太子小心些,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两位王爷如今不也是安然无恙吗?”
慕容博说:“人需自救,方能无恙。”
周抑捋了捋胡须,又问慕容厉:“巽王爷,陛下平素对您最是疼惜。您如今竟随康王叛乱,背我大燕朝纲!难道你就不怕万民唾骂吗?你就不怕他日史书之上,落个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吗?”
慕容厉怒目,说:“本王在世,谁要骂,我就拔其舌、封其口,令其不能唾也不能骂。若我身故,毁誉成空。旁人笑骂于我何干?”
“……”周抑气得胡须都在抖!妈的,野驴!蛮牛!说不通!
慕容厉抬手向下,就要下令攻城,突然有人连滚带爬而来。众人定睛一看,是诚王慕容谦!
慕容谦爬到城头,喘得几乎就要断气,却仍高声道:“大哥!五弟!父王已经醒来,命你二人立刻入宫见驾!”三军静默,慕容博倒是犹豫了。这时候,谁敢入宫?
慕容厉冷哼:“以何为凭?”
慕容谦泪目:“老五!父王病重初醒,难道你非要他老人家拖着病躯,顶着酷暑来到城头,你方相信吗?”慕容厉也静默了,慕容博沉思良久,转头对慕容厉说:“我进城入宫一趟。”
慕容厉怒了:“你这是羊入虎口!”
慕容博抬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老五,如果酉时之前,我还没有出城与你汇合,证明我已遭不测。你立刻带兵攻城。”
慕容厉怒喝:“慕容博!你疯了?这时候进城,谁知道里面会有多少埋伏?老子派多少人都护不住你!”
慕容博低头,良久说:“老五,我还记得当年父王手把手教我写字的样子。”慕容厉怔住,慕容博说:“我虽是长子,却是庶出。从小到大,我就知道我会是储君最大的路障。但是我有最慈爱的父王,有嘘寒问暖的母妃,有肝胆相照的兄弟。老五,我怀念那段时光。如果父王真的醒了,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定要回去看看。”
慕容厉迎着他的目光,是的,他也记得那个在他落水之后,守了他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的父王。能否真有一段时光永不流散,故人皆年少,融融绕膝旁?
慕容博策马入城,慕容厉打马追了两步,终于还是停下来。然后他扬声说:“告诉太子,如果康王有任何意外,他必百倍以偿!” 慕容博终于还是进了城,慕容厉与韩续、周卓及三军将士一并等在城外。酷日当天,他也担心只是太子的计策,命军队退后三十里扎营暂时休整。军队后撤的时候,冷不丁晋阳城门大开,有一队精兵杀出城来,不顾一切代价,朝着慕容厉就是一通乱箭齐发!周卓和韩续怒吼一声,冲上来拼命挡箭。盾牌兵这才回过神来,飞身上前架盾牌保护主师。一时之间,只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怒吼!太子的如意算盘打得是极好,他希望进城来的是慕容厉。无论如何,只要慕容厉进了城,就必须伏击射杀!拼着会被父王责罚也要这么做。若是进城的是慕容博,也必须先杀慕容厉!慕容博虽然是可恶,但是他足够冷静,有理智。有个这样的人牵制慕容厉,才不至于生出大乱子。如果慕容博在,慕容厉死了,他如同无牙无爪的狼,不足为惧。可如果慕容厉在,而慕容博死了,整个大燕再没有人能控制这个蛮横无理的疯子。他就是脱缰之虎!
乱箭之中,根本看不清中箭的目标。慕容厉在诸将的掩护下步步后退!韩续冲一直挡在最前面,他已经对不起慕容厉,绝不能在这时候让他有丝毫损伤!乱箭如雨,震得人双手发麻。士兵们都在大声喊:“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慕容厉怒哼,厉声道:“闭嘴!停止后撤,给老子攻下晋阳城!”十几万将士顿时反身攻城!
周抑站在城头,见状也是惊怒万分:“谁允许你们出城?谁他妈允许你们放箭的!混账!混账!”
攻城之时,韩续冲在最前面,没有人提醒慕容博还在里面,其实大家也都有点私心——如果慕容博死在晋阳城,慕容厉可能就有机会问鼎燕王宝座,那个时候……
慕容厉策军过去,一枪一个,将放箭的士兵全都刺死。韩续一直跟在他身边,一边杀敌一边护他。正攻至城门之下,慕容厉只听见一阵尖利的风声。他抬起头,见城墙左边,有人脚踏着一张巨大的弓弩,集六人之力齐发。那弓弩的箭,竟然如同标枪一般粗细。那里显然早有人瞄准了他,他刚抬眼,巨箭已至!
慕容厉可以躲开,但是他没有躲开。韩续在他身后,这时候已来不及提醒,一旦他躲开,后面的人毫无防备,这一枪定会射死韩续!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做出选择。时间太短,他也只来得及微侧了身子,避过要害,然后双手去接。巨箭擦过他的双手,猛然透体,他只觉身体一空,像是突然被掏出一个大洞。整个人被箭的余力带得翻下马来,双手全是血,根本不知道伤得如何。
“王爷!”耳边有人惊叫、怒吼,慕容厉什么也没听不清。韩续扶住他,城墙上的人已经上好第二支巨箭,但那东西太大,瞄准不易,诸人有了防备,就不太好用了。
慕容厉只觉得嘴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刚想咳嗽,就觉得连肺都不存在了一样。韩续下马,要去扶他。他站起来,一刀砍断冒出体外的巨型弩箭,咬牙:“给我冲进城去,活捉慕容慎!”
慕容慎一直隐在城墙之后,就见城下,那个一身浴血的人不仅不退,反若金刚战神,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凛冽战意!打虎不死,才是最可怕的事。
军队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攻下了晋阳城门。大军如潮水,涌入晋阳城。慕容厉进城,韩续过来扶:“王爷!您必须先止血!”
慕容厉甩开他,冷笑:“止什么血?我死了不是正好称你心意吗?”
韩续呆住,然后说:“王爷,你待韩续的恩义,韩续没齿难忘!我……”
慕容厉盯着他的眼睛,说:“所以你勾引我的女人?”
韩续只觉得血脉冻结成冰,一向机敏的大脑顿时如被火烧,只剩一片废墟。慕容厉硬撑着往前走,血滴在地上,因着未抽出弩箭,还没有那么吓人。
韩续拦住他:“王爷!”
慕容厉挡开他:“滚吧,恩义……哼,恩义!算了,老子干杯,你他妈随意吧。”他固执前行,身形仍骄傲而笔挺,恍若不曾带伤,却留下一路血滴。
大燕国都晋阳城,城高墙深,然则三个时辰之内,竟然被慕容厉破城而入。文武百官不是不惊恐的。太子慕容慎当时就知道不好,整个晋阳城,只有一个人能救他!他进了宫,慕容博倒是已经见到了燕王慕容宣。慕容宣确实是病重,好在几个儿子虽然不睦,终究还是孝顺。内讧归内讧,没想着断送他这一把老骨头。他病的这些日子,王后一直好医好药地照顾着。
慕容博进去的时候,燕王刚刚喝过药。慕容博二话不说,跪在他面前。燕王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才说:“把你五弟叫回来。老子还在,你们就敢围攻晋阳。人家也当爹,老子也当爹,老子这爹当得,多露脸啊!”
慕容博本来有一腔话说,听了这几句,臊得头都抬不起来。燕王说:“干杵着干吗?等着孤过来给你赔礼道歉呢?”
慕容博赶紧站起来,见他一脸病容,不由哀声道:“父王!儿臣只是忧心父王,儿臣甘愿领罪!”
燕王叹了口气,几个儿子里,最浑的是慕容厉,最谦良恭让的便是长子慕容博。他伸手出,慕容博犹豫了一下,会过意来,将头伸过去。慕容博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说:“长大了,翅膀硬了。”
那双手温度微凉,慕容博几乎落泪:“父王!”
燕王说:“去吧,把老五叫回来。如果他不回来,你替孤带样东西给他。”
慕容博说:“是。”见燕王没有掏东西的意思,不由问:“不知父王要儿臣捎带何物给五弟?”
燕王微微轻身,在他额间轻轻一吻。那微凉的唇触在额头上,慕容博寒毛倒竖,一辈子的鸡皮疙瘩都阵亡在此了!燕王见他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哈哈一笑,又轻咳起来。
慕容博忙替他顺着背,冷不丁外面太子慕容慎跑进来,二话不说,跪燕王床前。燕王见他神色,说:“嗯,这回祸事惹得不小!”他六个儿子都很有意思,慕容博做错了事,知错认错改错。慕容慎做错了事,知错不认将错就错。慕容厉若是做错了事——老子哪有错?老子永远是对的!
是以这时候一见太子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小。他深呼吸一口气,稳稳地扶住床柱,说:“说吧。”
慕容慎说:“老五城下骂阵,儿臣部下没忍住,出城交战,将他射伤了。他现在正奔儿臣而来!但儿臣是兄长,不能跟带伤的弟弟较这个劲儿!特来求父王救命!”
慕容宣气乐了,半天对慕容博说:“把你母妃叫来。”
慕容博也正担心母妃,当下问太子:“我母妃何在?”
慕容慎答:“父王的妃嫔也是我的母妃,尽管你二人谋逆,我还能苛待自己母妃不成?仍在彰文殿!”
慕容博忙出去找舒妃,一个往返,正好慕容厉进城。他身后跟了十几个武将,军队在后,浩浩荡荡直奔燕王宫。
他修罗煞神一样进到燕王寝殿,燕王正由舒妃服侍着喝参汤,慕容厉一怔,见父王、母妃皆无恙,脸上的表情总算是良善了一些。燕王瞥了他一眼,见他战刀仍滴血,问:“儿子,你这磨刀霍霍向爹娘的,是要干啥啊?”
慕容厉这才发觉自己是带刀进殿,随即将战刀递给身后追过来的太监,一撩衣摆,拜道:“父王,母妃!”
舒妃早已搁了碗过来,低头看见慕容厉身上的伤,那巨箭仍未拔出。她面色惨白:“厉儿!你这是……”她高声叫,“你们都瞎了,没见巽王爷伤得这样重?太医院都是死人吗!”
其实宫人早已去叫太医了,只是慕容厉这一路杀气腾腾,太医的脑袋也是肉长的,谁敢过来啊!这时候听见舒妃一说,终于过来。慕容厉不依,问:“太子何在?”
燕王说:“孤刚醒过来,你就要将孤气死是不是?”
慕容厉不说话了,燕王说:“过来。”
慕容厉膝行几步,到燕王床前。燕王扬手,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抽了他一个耳光。慕容厉不动如山,又问:“太子何在?”
慕容宣臂弯勾住他的脖子,强行将他按得低了头,慕容厉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伽楠香的味道,燕王专用的香料——父王的味道。
他熟悉这样的气息,从他还很弱小的时候,这种气息就一直萦绕他,教他骑射,伴他成长。
燕王伸手,在他脸颊揉了揉,说:“他是你二哥,当朝太子!他监国理政,你他妈身为将领,敢叛逃!还敢带兵围城!别说这点伤了,死也白死!”
慕容厉怒目,不服:“哼!”
燕王叹气,骂道:“滚下去治伤!”
慕容厉也不想再气他,这才悻悻地回了巽王府,慕容博去安置将士,因着燕王的苏醒,一场内乱无声而止。燕王以太子施政无方、康王不服管束为名,各杖了一百鞭。
巽王这罪责有点大,私自调兵,嗯,判了三百军棍,好在他手下将领多。本想挑三个人各杖一百,周卓一想,妈的虽然一百打不死人,可也痛啊!问行刑官能多找几个人吗?行刑官也不敢驳他,周太尉的公子,山中无老虎的时候,也不是好惹的,就含糊道:“陛下也没说,就听周小将军的吧。”
周卓随便点二十七个人,凑齐三十个,每人杖十棍。行刑官一边记数一边心里骂娘——你怎么不找三百人每人一棍啊……
一通杖责完毕之后,慕容博上书,为平度关一战的将士们请功。燕王又是一通论功行赏,待到慕容厉的时候,说:“老五那份就别赏了,下次挨板子的时候直接拿出来抵掉吧……”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至此,此次内乱彻底过去。大燕史官称此为西华门之变。
燕王身体渐渐好转,重新开始临朝。慕容厉却伤得严重。
慕容博派人将平度关马邑城的苏菁和香香一并接回来,冉云舟也听说了慕容厉重伤的事,一路护送王妃,顺便赶回晋阳城探望。
香香只是听说慕容厉受了伤,什么伤、有多重,她却并不知道。听诸人并没有特别提及,只以为是皮外小伤。一路赶回晋阳城时,香香心心念念全是女儿。
巽王府的鎏金铜门出现在眼前时,马车还没停稳,香香就跳了下来,管珏已经带人在府门口迎候。香香上前:“管先生,萱萱接回来了吗?”
管珏引着她和冉云舟进府,两个人神色这才凝重起来。香香见他二人表情不对,顿时有些紧张了:“出了什么事吗?”
管珏把下人俱都遣走,带着香香和冉云舟往听风苑走去,一边带路一边沉声说:“王爷伤得很严重。”
香香没什么概念——那样一个人,也会受伤?能够伤得多严重?然而走进听风苑的时候,她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香香心中一跳,这还是她入府以来,第一次进到听风苑。
听风苑没有想象的华丽,院子里有一片翠竹,院角甚至有口深井,是个非常清幽的地方,农家小院一样。里面的布置也不够精致,甚至说有些随意。而且看得出来,小院主人不太注重美观。一切东西都以实用为主,常用的东西总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是蓝釉的院子,蓝釉在慕容厉心中的地位,香香再明白不过。她很小心地走到慕容厉床前,见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慕容厉脸色有些蜡黄,双唇干得起了壳,两颊带着不正常的红。
香香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手刚伸出去,慕容厉就睁开了眼睛。香香吓得差点跳起来,慕容厉却没说什么,重又闭上眼睛。香香转头看看管珏,管珏面上忧色显而易见。慕容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住,绝不会卧床不起。那支巨箭他虽然避过要害,然而指挥攻城,足足挺了三个时辰,又立时入宫去见燕王。期间断箭一直在体内,虽然阻止出血,却也撕扯着伤口。
管珏说:“王爷的伤情,暂时还不能让人知道,只能有劳夫人了。”
香香点头,说:“先生放心吧,大夫呢?”
管珏说:“两位太医正在煎药,这里不方便其他人服侍,夫人有事可以直接找他们。”
香香点头,管珏跟冉云舟也不再打扰慕容厉,转身出去。
香香在慕容厉桌边坐下来,见他嘴唇干得十分厉害,转头倒了杯水,用勺子一点一点洇过去。慕容厉偏过头,是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干吗?”
香香轻声问:“渴吗?”
慕容厉冷哼了一声,不理她。他这样的男人太过骄傲,他不可能去质问她,你跟韩续有一腿?你他妈的明知道他是我兄弟,你还敢跟他勾勾搭搭?那夜帐中,她虽然转了话头,但是慕容厉又不傻。她是想说……不可以这样,韩续。他不能让她说出这个名字,因为他不知道当老婆和兄弟勾搭成奸时,到底是应该恨兄弟不仁不义,还是恨女人淫荡不贞。就如同相公和姐妹勾搭在一起,女人最应该恨谁一样。永恒的不解之谜。巽王不是个喜欢伤脑筋的人,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
章文显太医送了药进来,见香香在,不由一怔。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巽王爷只有一个侍妾。他对香香施礼:“香夫人,王爷该喝药了。”
香香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我来吧。”
章文显当然没有什么意见——谁愿意喂头霸王龙喝药啊!他又不愿以身伺虎,从被派到巽王府一直愁到现在,可算是有了救星了!当下感激涕零地就把药碗递过去了。
香香将药吹凉,自己先尝了一口,觉得真是苦!这世间难道就不能有一种好喝的良药吗!她端到床面前,慕容厉伸手来接,香香怕他抻到伤口,说:“我喂王爷。”
慕容厉不跟她多说,直接伸手接过来,跟喝酒一样,一饮而尽,然后把药碗递给她:“滚!”
不想见你,勾引我兄弟,哼!
香香习惯了他的态度不好,但其实章文显太医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了——如果是他送药过去,没准药碗已经扣头上了。
其实这个男人,在女人面前一直有点羞涩,所以他会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比如宫里人人都拿他没办法的时候,舒妃哭上几声,他多少便会收敛些。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女人面前,一直冷淡而强大。除了蓝釉脸皮厚如城墙,不在乎他的臭脾气以外,别的女人,估计也很难受得了吧?啊对了,还有面前这个女人,小户出身,性格也柔顺。章文显看了香香一眼,心想这回脑袋应该是无忧了。
章文显出去了,香香没有滚,拿了水给他漱口。慕容厉也觉得嘴里苦得令人烦躁,拿过水喝了一口,吐在痰盂里。
香香这才出去,第一时间就想去看萱萱。章文显堵住她:“夫人!王爷还没吃东西,您看……”
香香见他是真的惊惶不安,不由有些好笑。我怕他就算了,你堂堂一个太医,一把年纪的,怎的也吓成这样。不由就道:“章太医放心,我去看看小郡主就回来。王爷的饮食我一会儿送过来。有什么忌口,还请章太医列个单子。”
章太医这才松了口气,将慕容厉目前要忌的东西一一列出来,他是外伤,所忌者无非虾蟹之类的发物。
香香一边回洗剑阁一边认真地看,她倒是识得不少字,小时候闲着没事,郭田就教她念书。当然了,吟诗作对是不行的,但毕竟家里是开豆腐坊的,多识几个字,也方便些。
回到洗剑阁,管珏已经派人过来。他真是一个周到能干的大总管,上次慕容厉逃离晋阳的时候,王府中的下人们俱都被遣散了。这次慕容厉回来的时间并不久,但是管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把仆人们凑齐了,而且大多人都是熟面孔。这会儿听说王爷需要吃点东西,更是将食材流水一样往洗剑阁送。
香香刚一踏进小院子,就迫不及待地搜寻孩子的身影。洗剑阁倒是没什么变化,梧桐已经开始落叶,秋菊开得正艳。这里每一株花,都是她亲手种下的,看到它们仍然安好,莫名的就有一种熟悉感。其实人为什么眷恋故乡呢?并非故乡就真的山水秀美、地灵人杰吧?那里有自己最熟悉的人和物,有给狗搭建的小窝棚,有从外面捡回的小石子,有眼看着修建起来的屋舍,有捉过鱼和螃蟹的河流。世界之大,却再没有一处山水,能够亲眼看着你长大。所以人会眷恋故乡,无非是因为那也是最熟悉自己的地方。而整个晋阳城,也就只有这一方小小的洗剑阁,是最熟悉香香的地方了。以前觉得这里是异乡,现在一番逃亡,回到这里却觉得是回到了家。心情突然一下便不错了,香香急切地进了屋,就见一个粗壮的农妇正守着床上的孩子,没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
见到香香进来,她跟香香见过一面,倒还有印象,赶紧起身,说:“夫人!”以前她不知道香香身份,如今入了王府,管珏当然教过。香香点点头,顾不得多礼,几步来到床前。小萱萱睡得香,嘴角口水都要流出来,一只小手放在胸前抓啊抓的,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香香越看越爱,这才想起来——逃亡的三个多月,都是眼前的农妇在照顾。她向农妇福了福:“有劳你了。”
农妇哪敢受她的礼,慌忙扶住:“夫人不可多礼,折煞奴婢了!”
香香上前,有心想把孩子抱起来,又怕吵醒她,最后只轻轻抚了抚她胸前的小手。孩子长大了许多,五个多月了。香香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咂咂嘴,小小的脸蛋、小小的双手,让人心都快化了。
香香去咬她的手,嗅到她身上的奶香,有农妇在,不好哭出来。心里只是不断地念;我想死你了,你想娘了没有!肯定没有,坏东西!
不管如何,女儿还好好的。她这才想起慕容厉还没吃东西,忙起身,让农妇照顾孩子,自己进了小厨房。以前的丫头,凝翠已经嫁人了,碧珠还在。一见她就扑过来,香香赶忙接住,两个人见面,自然又有一番悲喜。
香香做菜,碧珠帮忙打下手。章太医列的单子上,慕容厉的忌口非常多,鱼、蛋、葱花、姜、花生什么的,通通不能吃。香香选了一只肥嫩的乌鸡,把当归、熟地、白芷、大枣等泡好。小火煨炖,直接做了个当归乌鸡汤。她一边把鸡肉剔骨,一边回头教碧珠把把黑芝麻、阿胶、大枣、核桃碾成粉,加了枸杞和冰糖,用黄酒调匀成糊。担心慕容厉饿着肚子空等,先把鸡汤送过去。
慕容厉都快睡着了,就见这个女人又来了!他有些心烦,但是她手里的鸡汤味道还挺勾人,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到底是饿了。香香轻手轻脚地扶他坐起来,用枕头垫在腰后。慕容厉不耐烦,香香在他床边坐下,喂他喝汤,他想自己接过来,但实在也不想动,就这么喝着。味道太清淡,他不是很喜欢。
香香知道,但是这时候,大鱼大肉也不行啊,是以便装作不知道了。
慕容厉说:“备水,我要洗澡。”
香香小声道:“太医说,王爷的伤口还不能碰水。”
慕容厉怒目——他自受伤之后,就没好好洗过澡。香香把鸡块小心地剔了骨,喂他:“待水我打水给王爷擦擦,好吗?”
慕容厉哼了一声,没说话。他受伤严重的事,不能对外人道,故而身边伺候的人只有管珏和两个太医。但是他总不能让这些人替他擦身子吧?想到要脱光衣服让他们看个精光,还不如死了算了!再说这两个人也不敢——真要这样,等他好了不把咱眼睛挖了?嗯,在这个女人面前还可以接受。慕容厉想想,越发觉得身上黏腻得难受,就不想吃东西了:“去打水。”
香香见他根本没吃多少,说:“王爷先吃了这些。”
慕容厉怒道:“你聋了?”听不懂老子的话?
香香见他是真怒了,也惊得双手微抖,但还是坚持道:“王爷再吃一点。”
慕容厉大怒啊简直——反了你了!折腾着就要起来,无奈抻到了伤口,登时吸了一口气。香香退后了好几步,见他是真的起不来了,反倒放了心。刚才他一副要打她的样子,好吓人!
她又端了碗上去,慕容厉额头青筋乱跳,她舀了块鸡肉喂过去。里面的鸡肉都已经被挑了骨头,用小银剪剪成碎块。慕容厉伸手一挥,香香忙又退开,差点把碗摔地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慕容厉无力——妈的,真敢反了!等老子能动弹,看老子不杀了你这淫妇!贱人!
香香见他没有起来,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是真的伤得严重。嗯,暂时安全。她小心翼翼地过去,又舀了鸡肉喂他。慕容厉张嘴吃了,香香这才坐到床边,把食盒里的鸡肉、鸡汤喂了大半。眼见得差不多了,才让人收拾了下去,又找人去打热水。
慕容厉觉得胃里挺暖的,食物真是比该死的草药好多了。他长吁了一口气,这些天一直也没怎么吃东西,天天光闻着那药味就饱了。
下人送了热水进来,胆战心情地退下了。慕容厉伤重,脾气更坏,没人愿意过来蹚这趟浑水——真被他弄死了,那才冤枉呢,找谁说理去……
等下人们都退了,香香轻轻掀开他的被子。他上身赤着,下面倒是穿了条裤子。香香面色微红,把腰带解开,替他褪下裤子。
这样大白天,慕容厉也有些不自在,这他妈的,人真是不能病啊!饶你再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伤病一来,半点尊严没有。连女人也能叉着腰对你说——不吃完这碗饭别他妈想洗澡!这会儿连最后一点遮羞布也保不住!
香香将他的裤子脱了,把白色的汗巾沾水又绞干,轻轻替他擦拭,身体被热毛巾拂过,有一种奇异的舒适。他巨大的伤口包着药纱,香香轻手轻脚地从他的脸开始,沿着脖子,一点一点擦干净。及至过腰的时候,慕容厉身体紧绷,香香抬起头,见氤氲水汽之中,那个男人……他居然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