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凄凄月郎朗,乾元殿那对冤家就寝后,宫中也变得沉寂安宁。灯火暗角处,一个萎缩的背影疾步前行,自后门拐进了仁寿宫。
太后她老人家上了些年岁,夜里就有些睡不大着,更兼近日被闹心事窝着,便格外无眠,倚在软榻上眯着眼,心里却白昼一样闹腾。
“太后娘娘,小包子來了。”
身边的宫女小声一句,太后骤然惊醒,猛地坐起身,“快让他进来。”
来者正是圣上跟前的小包子,他躬身到太后跟前道:“请太后娘娘安,小包子有事来回。”
太后眼中晶光闪过,“哦?我当日瞧你机灵,特意叮嘱你照看圣上的饮食起居,不知你可有用心伺候?”
小包子道:“小包子能得太后青睐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自当终日兢兢业业以报皇恩。”
太后点点头,“平日少见你来,今儿这样晚了可是有甚大事?”
小包子面露为难;“太后您也知晓,圣上规矩严,乾元殿的宫人们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的,等闲没有机会,我们哪里敢出半分差池。”
太后点点头,“难为你了,怎么今儿就有机会了?”
小包子私下环看一周,小心翼翼道:“是令桐姑娘留宿在了乾元殿,小包子这才趁机遛了出来”
“什么!”太后惊道:“真是荒唐,你可看仔细了?”
小包子遂将令桐回家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太后越听眉头越皱,“这么说,圣上是早就瞧上她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这样没错,令桐姑娘陪伴圣上这些年,是个什么为人,宫人们瞧得清清楚楚,我们打心眼里也喜欢她,想来圣上与她这么多年,彼此瞧对眼也是人之常情,圣上脸皮嫩没告诉您,也是奴才过来多句嘴罢了。”小包子瞄了一眼太后的神色,复又低下头。
太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为你一片忠心,虽说是人之常情,可这到底有些不妥当,你回去还要多劝着些。”
小包子称是,太后又叮嘱几句遂挥挥手让他回去了。小包子一走,太后更睡不着了,一是在琢磨小包子此举的可信度,二么也的确有些不大高兴。白家那个小丫头,先后被杨沁跟圣上瞧上,跟自家两个侄女的境遇一对比,可谓天上底下一般的嘲讽,不论是后位还是杨家的宗妇,都原本是崔家的囊中物,尤其在自己求而不得后,对于冒出头的令桐就更有些吃味。
不成!太后争强好胜的心思一上来,便决定要追究一下此事,这一宿只在软榻上眯了一会,天还未亮便匆匆起身,换了身衣服后便匆匆赶往乾元殿。
且说乾元殿的两个冤家,令桐昨晚上忙活了半宿倒是睡的踏实,可怜冉于飞一腔心事愣是没睡好。他早早起身后,自行收拾好上朝的行头,又特意到令桐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出了寝宫。
太后这厢捉奸捉双,自然要将俩人堵个正着,趁早朝之前赶来,倒正与提早起身的圣上撞了个正着。见他起得早心中还有些纳闷,按说留人家姑娘在屋里,该是舍不得起才是,怎么反倒起的比平日还早了。
“母后您怎么来了?”冉于飞惊讶的瞧着太后,还略带心虚的往寝宫瞄了一眼。
太后原本犹疑的心思倒有了几分底气,她边说边往里走,“我来瞧瞧你的起居如何。”
“母,母后!”冉于飞赶忙上前拉住她,不想太后捉奸的念头十分强烈,竟是先一步进了寝宫。
令桐听见声响被惊起,揉了揉眉眼这才瞧清了来人,心里一咯噔,忙起身下床给太后行礼。
太后一瞧她衣衫完整分床而睡的架势,捉奸的心思便灭了大半,不过还是冷脸道:“这是怎么回事!”
冉于飞有些尴尬的轻咳两声,“母后,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到外面来我跟你解释。”
太后狐疑的瞧了俩人一眼,还是跟着冉于飞出了寝宫,“她一个姑娘家怎就住到你寝宫里去了!你们这样多久了?”太后劈头盖脸问道。
冉于飞拉着她坐下,“母后是这样,昨儿国公府出了事,朕这才亲自把她接回宫,加上她受了些惊吓,朕怕她一个人在延禧宫害怕,这才将她留在身边,但是绝对没有做不该做的事。令桐跟了朕这么多年,朕心里也有些放不下她,之前国事忙的晚了,也会留她在乾元殿歇息,朕身边没有宫女,倒也多亏了她照顾。”
太后打量他的神色,“即便是这样也不成体统,你之前不懂事,她一个姑娘家也不爱惜自己名节么,白家便是这样教养女儿的!”
冉于飞眼底有丝不愈,面上还是客气道:“母后,是朕私心重,硬要把她留在身边的,也是朕之前不懂事,实则打从她第一天跟着朕,便已然对她的声誉有损了,现在顺理成章的收了她也说得过去,况且以她的家世也不算辱没了。”
“你这是打着封后的念头了!”太后对于白家向来有些莫名的敌意,其实原本也无甚冲突,皆因白家历来与皇家联姻,她身为崔家的女儿,总有几分眼羡之意,也想着有一天崔家以能有如今白家的地位,所以对于白家这个潜在的对手就有些防备。
现如今崔家一倒,白家的姑娘又得了圣上的倾心,正是戳到她的痛处,若说令桐做个寻常妃嫔也就罢了,可要是做皇后,就有些打崔家脸的意思了,她一个落魄家族的太后就更是尴尬没了底气。
冉于飞倒也不遮不掩,痛痛快快的认了,太后便更加恼火,“这怎么行,自从杨沁来提她,我就打听过了,她随你去西北,好端端的怎么就让杨沁瞧对了眼,即便我心里不多想,可难保外人不议论,杨家现在正正经经求娶了,你转身便封她做了皇后,你自己说说看,别人得把她议论成什么样。”
冉于飞也有些上脾气,“朕看中的女子谁敢议论,况且杨沁那不过是自作多情,令桐根本与他无甚交集,母后你可知他为何瞧上令桐了么,正是在北地时,朕与令桐深陷郡王府,正是令桐急中生智舍身相救,不止是他,就连朕当时,也生了要护她一生的念头。”他说到这便有些脸红,“况且,她在北地初来月事晕倒,朕已然瞧过她的身子了,母后您说朕怎么能不对她负责到底。”
太后听完也有些吃惊,因为北地的事没人与她说过,乍一听也对令桐生出几分感激之意,她生气的当口一时有些心情复杂,喘着气半晌没说话。
“如此倒也罢了,既然你喜欢,母后也不忍拂你的意,但是这后位还是以后再议。”
“母后!”冉于飞严肃道,“朕心里只有她一个,今儿既然与母后说开了,朕便与母后说清楚,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朕不打算再要别的女人,您也莫生气,朕一片心意,还请母后体谅。”
太后彻底被他气糊涂了,指着他道:“你,你不如气死我算完,我横竖也活够了,早些下去见你父皇也好!你再说一句,我即刻就做主将她赐给杨家。”
冉于飞猛地抬起眼,似是被利刃穿进心窝一样钝痛,即便知晓她做不得这个主,可听到将令桐嫁给杨沁的话还是万分不痛快。对于杨沁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求他女人这件事,他是恨到了骨头缝里,这个死小子为了试探他的真心,居然下这样的死招,活剐他一百回都不解心头恨。
“母后。”冉于飞负手起身,渐渐长成的身架足以撑起他的帝王气度,“眼下你我母子俩的处境与之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以前我们孤儿寡母需要依靠,说话自然没有底气,可现在朕已然成年,大权早已是囊中之物,别人的脸色不看也罢。”
冉于飞嘴上说的是别人,可言外之意却是暗指此事,太后如今所能依靠的只有他,话事权在他手里,他想要娶谁做皇后就娶谁,不论是朝臣还是太后,没有人能干预他。
太后暗暗心惊,虽未见得能品出他真正的意思,可他那说一不二的架势她是读懂了,这才又想到自家如今的处境,不论是崔家还是自己,想要走的长远,到底还是要靠他。所以她方才被怒意支撑起来的气势不知不觉间便松弛下去。
冉于飞见她明白也就不再刺激她,转而放缓语气道:“母后你要知道,天下是朕的,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不论是母后还是令桐,都是朕要保护的。况且令桐她在宫里这么些年,也算是母后看着长起来的,她人品为人如何,对您又如何,您该是瞧在眼里,她得了后位,对您只有亲近跟好处,婆媳和睦才是兴家兴国之根本,母后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太后别扭的点点头,心底还是有些不大痛快,冉于飞顺势再言,“还有杨沁,朕念他一片真心,决定与他赐婚,今儿早朝朕就下旨,将崔家次女赐予他,再挑个吉日在宫里与您全了礼,便打发他们回西北,您看如何?”
太后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她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事这样快就成了,似在梦中一般,她有些复杂的看着冉于飞,“到底还是自己儿子知心啊,母后也算是对得起崔家列祖列宗了,罢了,罢了,你如今也长大了,母后便不再干涉你了,待你成了婚,我便学学白家老祖宗,在仁寿宫里潜心礼佛吧。”
冉于飞嘴角闪过笑意,“看您说的,还等着您替朕教养皇儿呢。”冉于飞也被自己预想的美梦牵起了好心情,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顺眼,他命人将太后送回仁寿宫,自己又急忙去上朝,待朝上宣布了杨沁与崔家姑娘的婚讯,成功的报复了杨沁一把后,心满意足的回了乾元殿。
令桐早上一番惊吓后,见又没了什么动静,便又补了个回笼觉,冉于飞回来的时候,她刚洗漱完,见他满脸的笑意还有些纳闷。
他能不高兴吗,搬开了太后这座大山,他不管是要封后还是今后不要别的女人,都少了一分阻力,还趁机报复了杨沁,他这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跟令桐的事,除去了外力阻挡,剩下的只要收住了这个不省事的包子,他就能彻底安心了。
至于如何收服包子的心,他也有了打算,等她成人后,快些生个小包子,再野的心也都收住了,看她还怎么跑。他心里有了底,面上就越见轻松,走到傻愣的令桐跟前环住她,轻轻在她嘴角点了一下,“睡饱了么,睡饱了便陪朕用些早饭,收拾一下,朕便带你回家给老祖宗贺寿。”
令桐哆嗦了一下,这家伙一大早是受什么刺激了么,被太后抓包后还这么轻松,不对,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晓的。她将他推开,盯着他狐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怎么就突然来了?”
冉于飞也不生气,笑着刮刮她的鼻尖,“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太后如何知晓,自然是有人与她报信,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朕已然处理了。”
令桐疑心更重,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有人报信?哼,别怪令桐抬举他,别看他平日对自己和善好说话,对着外人那是再冷面不过的,乾元殿被他守的铁桶一般,谁有那个胆子去报信。何况太后如今没有分量,谁又会傻到联合她来背板圣上,怎么看都透着怪异。
她眯眯眼道:“你莫说话,我来猜猜,你只管点头或是摇头,嗯?”
冉于飞点点头笑意更深,令桐道:“杨沁再次求娶是故意试探你,这事你可知晓?”
冉于飞点点头,令桐继续,“所以你定会趁机报复他,而眼下报复他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崔家的姑娘或是我三姐赐给他,但是我三姐那个人实在扶不起来,又刚刚出了事,所以并非最好的人选,那我猜,你定是将崔家姑娘赐给他了,是也不是?”
冉于飞嘟嘟嘴皱皱眉,依旧点头,令桐又问:“但是将崔家姑娘说给他又顺了太后跟崔家的意,这样明显的好处丢出去,你不可能不捞点实惠,而太后眼下对你最大的威胁便是她这太后的话总还有些用处,太后这样老老实实的回了仁寿宫,定是被你拿捏住了,你且说你到底与她交换了什么!”
令桐心里隐隐也有些猜测,自己被太后逮个正着,没有不怪罪的道理,这样轻描淡写的揭过去,定是有足够大的好处来牵制她,单只求她放自己一码,好似又有些亏本,以冉于飞的城府,哪里能做这样亏本的买卖,再瞧他一脸无忧万事大吉的模样,定是争得了更大更长远的好处。
冉于飞这会可真就有些讶异了,白包子这样聪明,他小时候怎么就一点没瞧出来呢,蠢的跟头驴子一样,怎么长大了如此不好拿捏,自己的那点心思还真就被她一层层拨出来了,为何他就不能拨开她的心思呢?
“朕寻了个这样聪明的媳妇,可真不知是福是祸呀,你猜的都对,是朕故意安排的,朕已然与母后说明,今后朕身边只有你一个女人,这样我们就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
令桐听他说出口还是有些不自在,有些闪躲的低下头,他可不能再这样了,这不是要她愧疚一辈子吗,人家为了自己费尽心思做出牺牲。说实话,她从来没指望他能为了自己做这样大的牺牲,身为帝王总有太多不可奈何的事,这也是她当初回避他最大的心理支撑,可是这个人正在一步步瓦解她的意念决心,再这样下去,她可要怎么办呀。
冉于飞看她那股子别扭劲,原本的好心情便去了一半,这个死包子居然还在想三想四的犹豫不决,他都做到这步田地了,她到底还有什么想头,宫外就有这样大的吸引力么,最可气的是,他都不知晓他潜在的敌人到底是谁,是谁在勾搭他媳妇的心呀,若是让他知晓了,定要将白家三娘赐给他!
令桐见他面色不善,忙换了副嘴脸上前拉住他,“还是先吃早饭吧,忙了一早上肯定饿了,我吩咐御膳房备了好多好吃的,一会我们吃完饭你再帮我挑身衣服好不好,家里就数我生的丑,不打扮好看点怎么行,你说是吧?”
冉于飞呶呶嘴,任由她拉着来到饭桌前,面上虽还有不高兴,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算她还有些良心,知晓现在讨好他,要是依着她方才的表现,一定会咬死她。
“朕要吃那个。”冉于飞随手指了一笼水晶包,十分没底线的撒娇道。
令桐满脸冷汗,她为了稳住他也是拼了老脸,夹起一只包子便用手托着送到他眼前,冉于飞继续不要脸的指指嘴,令桐只好替他喂进嘴里,喂完后手一抖,起了满身的鸡皮。
冉于飞丝毫不在意,一双凤眼全程放电盯住她不放,看的令桐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十分折磨的吃完了早饭,接下来便是更加折磨的换衣服。
令桐为自己方才的要求悔断了肠子,她说要他帮忙选衣服,没说要他帮忙换衣服呀,他噙着满脸禽兽一般的笑意,举着两只咸猪手,趁着换衣服的时候对她一番上下其手,险些再次擦枪走火。衣服换完后又替她描眉涂胭脂,由于他无甚经验,很是折腾了一番,最后令桐红着脸被他打量,直到他满意的点点头后这才算完。
“朕看,以后每天早晨都可如此,包子你说好不好?”冉于飞靠近她,俯首在她耳边挑逗道。
令桐又一身鸡皮落地,拉着他便往外走,“我们还是快走吧,耽误了半天,怕是要误了时辰。”
冉于飞听话的被她带着走,规规矩矩的上了马车后便又露出本性,道是自己昨晚没睡好,死皮赖脸的倚在人家身上补眠,边揩油边道:“朕不抱着你便会睡不好,从今儿起还是让我抱着你好不好,你看朕日理万机的容易吗,你忍心看我这样不?”
令桐心说上辈子她定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遇到这样没脸没皮的人,遇到也就罢了,原本依着她的脾气早就将他踹飞了,偏偏现在又自觉心亏,心虚的想要补偿他,可不就惹了一身的鸡皮。他又惯会瞧人眼色,给点甜头就顺杆爬,她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亏得血本无归啊。
但是这点绝对不能纵容,她要是再信他一次这样的鬼话,那真就是彻头彻尾的棒槌脑袋,“咳咳,这个不行,我们现在无名无实的,即便太后不闻不问也不好。”
冉于飞危险的眯起眼,“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谁说不好了,想要有名有实还不容易吗,一会去给老祖宗贺寿,朕便顺道下旨封后,至于实吗,咱们现在就能得偿所愿,包子可是等不及了?”
冉于飞也不等她反映,扑上去便是一通啃,好容易穿好的衣服眼见又要被扒下,令桐急了,边推他边道:“喂喂,你还让不让我见人了!”
“那你应是不应?”
令桐哭瞎,含恨道,“应,应还不行吗,你快放开呀,眼见着就要到了,这一身褶子还怎么见人呀!”晚上的事晚上再计较,先把眼下应付过去才是,所以令桐十分没骨气的应了。
冉于飞趴在她身上轻笑,“早应了不就没这一出了吗,以后再不听话,嗯哼!朕可就不客气了。”
令桐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整理衣服,冉于飞又十分作死的笑道,“行了行了,再扯衣服都要破了,朕另外给你带了一件,快过来换上。”
什么!令桐满脸血的怒视他,他居然早就预备好了!那这一出戏又是他故意安排的,枉她自诩聪明,竟是栽在了这么个小屁孩手上,她两辈子的老脸呦……
令桐恨得牙痒,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也顾不得衣服了,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冉于飞也不反抗,由着她扑上来打,待她出完了气,抓住她的胳膊压住她的腿便按在了身下,将她身上早已揉烂的衣服寸寸扒下,摸了个遍后才替她换上新衣服,又好心的替她收拾头面,待收拾妥当后,也到了国公府。
令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翻着白眼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报今日之仇,不将她两辈子的老脸挣回来便罚她出不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