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梦言罢,只将头沉沉地低了下去。
生怕在与周瑾琛的眼神对接之间露出慌乱来。
周瑾琛的眼神投射在路梦的锁骨上,脖颈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水晶项链。
他的眼神中带着冷冷的笑意:“路梦,你当真是看不到?”
这一句话将周瑾琛的怀疑毫不掩饰地露了出来,路梦想了想,跪拜道:“主人,难道说您还不相信我?”
周瑾琛的眉心在慢慢地蹙紧,他虚扶起路梦,说道:“并非是我疑你,若是你都察不出关窍来,我还能指望谁?”
话语之间已经是存了深深的孤冷。
路梦有些不解:“二皇子殿下,此话怎讲?”
周瑾琛转身,看了一眼当空的皓月,说道:“燕国的刀剑我领教过一次,他们最擅长短兵相接, 且剑气锋利,拔剑出鞘的时候,他们总会选最致命的地方穿刺进,所以这种剑术必要血刃方可归鞘。”
周瑾琛说着看了路梦一眼,路梦心领神会:“所以二皇子的意思是说,如果真是燕国的人动的手,就不可能仅将琴弦挑断,是么?”
路梦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这样的事情,只要周瑾琛稍微一提,她就能明白其中的要义。
周瑾琛缓缓点头。
路梦沉思片刻,淡淡道:“那之后我仔细地查看过琴弦,切口果然很是平整,即便用刀尖细细地挑去,也无法掌握这般精准的程度,更何况要藏在密闭的空间中与我动手,如此看来,不是他们?”
路梦分析着,在后院中中慢慢地踱着步子,而后又摇了摇头:“也不对。”
“有什么不对?”
周瑾琛的语气中显然掺了值得把玩的意思,他就喜欢从路梦的口中听到更多的可能性,当然,这也是伪装自己的绝佳方式。
路梦思索了片刻,说道:“后来周瑾然为什么也受到攻击?那人既要挑断我的琴弦,就存了看热闹的恶趣味,后来激出了周瑾然来,断不愿收手,怎么可能再拉开战局?”
路梦的声音沉沉入了周瑾琛的耳朵中,他沉思片刻,没有错,这件事情本身就自相矛盾,对于幕后者来说,只能做其中一件事,若是二这件事情一并做了,成本太高,且很容易被下套。
既然是看准了他或者周瑾然下手的,断要小心谨慎,怎么反而铤而走险?
“二皇子, 这件事情我会继续追查下去,重点自然是在燕舒止身上,若是有了什么消息,我定来禀报。原本就是从我这里漏出去的消息,这是我应该偿还的。”
说着 ,路梦又是一个深深的鞠躬。
周瑾琛淡然道:“这有什么?人总是有得有失,你在我的手下做了这么久的事,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说着,便是短暂的沉默,这种沉默一旦主人与下属之间蔓延开来,就会成为长久的结痂。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抖落一地。
路梦这么多年无怨无悔的陪伴,她真是全心全意的吗?
燕舒止——
这个燕国的三皇子,总有一天他要揪出此人来,以他的血祭三军将士。
在京城中兴风作浪,分明是居心叵测,他如何能忍?
“主人,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路梦的声音在周瑾琛的耳边沉沉地响起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天色已晚。
“快去吧,这几天还是要保持在拢翠阁中出现的频率,不要让你比人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说着,周瑾琛的袖子一挥,原本结在两人之间的结界被迅速没去。
有清风从远处不断袭来,仍是夏天风荷的味道。
“是。”
周瑾琛看着路梦翩跹上屋顶了之后,才转过身来。
那蝉鸣的声音已经慢慢地起来了,连周瑾琛原无波折的内心都泛起了些许的涟漪。
周瑾琛只觉得心头笼了层云,没来由地从骨子中弥漫起一股哀伤来。
有多久没有进宫去看弟弟了,这些天来被燕舒止的阴云笼住,心心念念的是那一抹断开的琴弦。
却忘了最珍惜最在意的人究竟是什么。
且说皇宫之中,丽妃在偏床的榻上打着璎珞,敏苑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这几天的事情难免让她心慌意乱。
那个早被夺了权的太后竟然召见了穆武侯府的苏云遥和苏灵韵,这两个人若是放在从前,算什么东西?
不用说是他们来了,就算是那个被扶正的方氏来了,也少不得在她的面前卑躬屈膝。
太后第一次请了苏云遥来,就对她这般优待,更是奉她为上宾,又脱离了太医院的太医让苏云遥帮忙诊治。
丽妃的手指少不得要攥紧一些,她早就在太医院布满耳目,太后的病怎么可能全好,可偏偏是这个苏云遥一个出手,竟将太后的病痛去了一半,岂不是与自己作对?
丽妃想到从前,她也曾装模作样地去请江湖游医来,那个老太婆却一味地推说不碍事,分明就在拂她的面子。
如今一看,这个苏云遥倒是有一点本事。
“娘娘,外面似是三皇子的声音。”
敏苑一般帮丽妃缠绕着毛线,一边低低地说道。
“麟儿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丽妃有些奇怪,她缓缓地站起,已听到门外传来周瑾麟的声音:“母亲。”
“皇儿,大晚上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之前丽妃与周瑾麟有了嫌隙,但她好歹是个母亲,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不疼爱的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母子原就没有隔夜仇,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记恨了对方去?
丽妃这么想着,眼神一下就获取到周瑾麟眉眼之间的不爽快,她淡淡地说道:“怎么,皇儿是不高兴吗?”
周瑾麟想了片刻,说道:“还是母亲懂得儿子的心思。”
这么说着,便是看了一眼四下的情况,丽妃怎么不明白周瑾麟的心思,只转头与敏苑说道:“你且去吧。”
敏苑款款退出。
这几天周瑾麟的心思完全被苏灵韵给招了去,他这大半辈子来,也算是阅女无数,若不是因为那天在长街上看到苏灵韵这般娴熟地明哲保身,周瑾麟也不会这么快被吸引注意力。
够会装又够狠心。
是他日后争夺皇位的资本,如今这样的秉性在一个女子身上完美地体现了,怎能不爽快?
“母亲,儿臣对穆武侯府家的二女儿产生兴趣了。”
周瑾麟的眉目之间焕发出了隐隐的光来,丽妃侧目看去,竟感受到他有向死而生的气魄在。
“怎么?就是那天让我的儿子斩杀了一名婢女的庶出之女?”
丽妃对苏灵韵压根就没有好感, 那一天在长街上,因为苏灵韵的一句话,就让宫人死于非命,还好这件事到了丽妃这里被压下,若是传到皇上那边,少不得要被周瑾元抓住错处。
“母亲,您看不上她?”周瑾麟何其敏锐,丽妃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鄙视立马就被捕捉到,他以手指相曲,做出了个抵御的样子来。
“麟儿,你不在意她的身份?庶出终究是庶出,哪有这么多的辩解?”
说罢,丽妃已款款地坐在椅榻上,眉目之间泛着清冷.
周瑾麟想了想,道:“她可是被扶正了,如今也与方氏入住正堂,这样还不够?”
丽妃的眼眸低垂,缓缓玩弄着手指上的环戒,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中,周瑾麟是个极有分寸的,平日又最在意尊卑长幼,怎么就像是换了心思一般?
思索之间,她已以手掌覆上了周瑾麟的手背,缓缓道:“我儿且说了自己的道理。”
这些年来,丽妃对周瑾麟的爱意总体现在细枝末节之间,即便是在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也能细心地劝导。
“母亲,您不觉得她的心智与思虑都与常人不一样?”
周瑾麟意味深长地说,一双如火炬般的眼眸中泛着烈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看第一眼,就能这么笃定此女是未来的合作伙伴。
大概是因为两人的出身与心境皆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吧。
“既然你说了,那额娘也要说心里话了。”
丽妃虽然这么说,却也不愿和盘托出心思。
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是最好的打算。
即便是在面对儿子的时候,这个原则也断不能丢的。
“她这样心智的女子,整个大周,母亲可以给你找出千百个来,且在这千百个中,母亲再帮你挑选出数百个身世比她高贵的,会难吗?麟儿,你不要忘了你的责任,纳妾这样的心思,还要慢点才有。”
丽妃终于是将自己的底线说出来了,就算是让周瑾麟与苏灵韵成亲, 她也不过是个妾室的位分,除此之外,她是什么都配不上的。
愣是这么说着, 眼角已经遗出了浅浅的光来,手掌中泛出湿热的气息来。
周瑾麟目光微微闭着,只在唇齿之间挤出了几个字来:“看来母亲是真的不喜欢她。”
清冷的味道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