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遥见面前这个男子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嘴角却仅牵扯起一抹冷若冰霜的笑意,心中暗想,怎有这么自以为是的男子,私自闯了重将府邸,还自报姓名。
一双纤纤的柔荑拂过娇艳的脸庞,落在了不甚华美的珠翠上,淡然道:“哦。”
耳边突然凛然过一道风声,脚下似是被风潮卷起一般,飞快地离了地面,周遭的景物飞速地往后退却而去,等到苏云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牵着手背,翩跹而起。
空中隐隐传来夏荷的味道,有道男声在耳边缓缓地响起:“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云遥什么时候领略过这样的风光,虽然惊恐,但也觉得刺激。
悬于空中,裙裾在微风的吹拂下翻卷,最终款款落在了脚边,身下的世界在眼底慢慢流转便淡。
苏云遥极目看去,前方是一片苍翠的风景——城西竹园。
在苏云遥的记忆中,没有关于此地的描述,大概本尊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故而没有印象。
当脚上的翠拢玉鞋落在松软地面上的时候,手臂上被牵扯住的力量突然松开,那个男人离了她的身体,退去数步,立在了离苏云遥数米远的一处高地。
“什么事?”
苏云遥嗤之以鼻,面前的人纵然长身玉立,却不懂得怜香惜玉,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已让她不痛快,且刚才在府中才稍稍解气,如今也不差再将怒气全然倾斜。
嘴角有一道难以辨明的笑意。
手中已浅浅地握着一捧柳花絮——
是苏云遥用初春残留的絮毛研制而成,与焦土同闷在翁中七七四十九天,中毒者必会奇痒无比,想将沾染处化脓割去,重者感染而死。
苏云遥就喜欢简单粗暴地击败对方,什么杀人诛心,她不用诛心,只需纯粹杀人即可。
“你不怕我吗?”
周瑾琛仗剑缓缓游移,眉目之间焕发着一道不威自怒的英气,且打量起面前这个女子。
他与周瑾钰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周瑾钰是他的弟弟,自小就有痴傻之症,母亲又早早离世,后宫风霜刀剑,且不论有宠冠六宫的丽妃作威作福,就是他的那些兄弟,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
无人依傍的情况下,只好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弟弟的身上。
两人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相依为命便是了。
前几日,丽妃娘娘在皇觉寺拜佛,替瑾钰求了姻缘签,一番算卜后言之瑾钰的天定之人竟是苏云遥。
父皇大喜,为弟弟亲赐了这门亲事,让弟弟与穆武侯家嫡出长女结为夫妻。
这一道御婚赐的突然,加上穆武侯如今手握兵权,怎会轻易地交出嫡出的女儿给一个没有前程的皇子?此中的种种让周瑾琛不能不心惊,便私自探入府邸,没想到听到了此女子的种种言论,字字句句都指向弟弟的弱症,他怎能不恼?
手指触碰到了佩剑上的宝石,传来刺骨的冰凉,与这竹林间细密冷凌的风一道,投射到了周瑾琛的心底。
听了周瑾琛的话之后,苏云遥淡然一笑,挑眉视之,有滚滚的层云从繁密的竹影中投射下来,周瑾琛长身玉立,睫毛上凝结了细细的水珠,阴影在他的脚边形成了细碎的光晕。
她淡淡笑道, 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堂堂的武侯嫡长女,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再说了,我且有一技防身,也着实不怕。
苏云遥轻移莲步,端着一双冰晶一般的眼睛,在周瑾琛的身上来来回回地看了一遍,说道:“公子的身份很是显贵,单说那玉佩,就抵了千金之价,可不要是皇室贵胄吧?”
苏云遥的语气中莹然而立的是挑衅的观点,她知道这个计策很是冒险,但是姑且试一试,说不定还能让在计划早日达成。
周瑾琛的眉间微蹙,都说的穆武侯的嫡长女是个病弱之躯,虽然精通琴棋书画,但是性格懦弱,也少不得受到姨娘的欺负,当初后妃们讨论这门亲事的时候,多说她性格柔婉,还不至于害了弟弟,如今看来,可是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差之甚远啊。
周瑾琛淡然思之,缓缓移步,只以一副冷若冰霜的脸来应付,沉沉地说道:“我是你未来夫君的亲哥哥,刚才听闻你对我的这个弟弟不甚满意,怎么?觉得皇家龙子配不上你么?”
周瑾琛端的可是针锋相对的态度,天家威严怎能被一个女子随意戏说?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苏云遥脸上的脂粉味道,此刻却是狠狠地攥了拳头,他与瑾钰的身份尴尬,弟弟又是痴傻,朝堂之上,受了父皇不少的冷眼,如今这人不守妇德,多有挑衅,是要教训一番。
苏云遥的眼神之间落入了淡淡的冷意,心思明了。
都说当今皇上后宫充盈,光是妃子就有数十人,不惑的年纪,已有近十位皇子,且个个单挑出来都是人中龙凤,这一位大概就是当今二皇子了吧?
周遭都散发着冷酷霸道的气质,虽是生的一双桃花眼,却是个实打实的冰山脸,不见一丝笑意。
这么想着,苏云遥盈盈一拜,宛然说道:“参见二皇子。”
哼——
一阵清浅的嗤声划过了苏云遥的耳边,她淡淡地笑道,看来这个周瑾琛还是个十足的弟控啊,必是刚才听了什么去,以为她成心嫌弃他的那个傻弟弟呢。
略略想了片刻,苏云遥稍微住了脚步,恬淡笑道:“皇子可是治我的罪了?”
周瑾琛在朝堂之上沉潜了许久,要见得后宫妇人的手段,对苏云遥此般样态颇为不满,却也不到治罪的地步,闻得苏云遥倒是自己说起来了,只是颔首道:“呵,你倒是知罪。”
竹叶在细风的吹拂下抚上了周瑾琛的手背,这些年来他为了保护弟弟,多次战前请缨,奔赴前线,为的就是在没有后宫支援的情况下,为自己和弟弟留下一条尚且能活的路。
手背上细碎的疤痕便是行之艰难的证据。
如今,周瑾琛只觉微痒。
“其一,我妄言皇子;其二,我欲推了这御赐的婚姻,任何一条,都可以让二皇子领了我到皇上面前告状,我命不久矣。”
苏云遥说话间,捻起了掖在衣角之中的方帕子,声音细碎动人,落在了周瑾琛的耳朵里却是动听。
他抬眼冷冷一看,只见苏云遥一颦一笑之间略带风.情,却也多了干脆豪爽。
“你倒是爽快,既然如此,我给你指一条明路。这桩婚事,你万万推不掉了,不仅如此,我还要再加一样。”
周瑾琛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温和,就连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婚后你不许对我弟弟有欺负之举,否则我不会如今天这般客气。”
苏云遥冷眼望去,周瑾琛腰间的佩剑在竹叶的轻轻撞动下发出了动人的声响,可是每一窸窣都含着此人薄薄的敌意。
她微微地想了一下,说道:“皇子必是个睿智稳健之人,不妨听我为自己辩一辩初心,如何?”
从第一眼看到周瑾琛开始,苏云遥就料定他不是糊涂人。
说话都三句不离弟弟,若不是因为过于谨慎,有意回避朝堂之事,就是压根看不上皇帝的赐婚,只以弟弟的幸福为重,她的心中已有了计较。
周瑾琛颔首,露水已经慢慢地在他的发丝上浸润开来。
且听他一言又何妨。
眉眼之间的冷峻慢慢地化开。
苏云遥的指甲触到了绸缎衣裙上,有湿润的气息。
“皇子洞若观火,怎不知朝堂之上最忌讳的是什么?”
周瑾琛心中微微一惊,自己与她不过是有一面之缘,怎会用了洞若观火的词语来?安知是奉承之语还是眼力所及?
苏云遥浅浅笑道,将声音压低分毫:“恕我直言,六皇子有此弱症,你与他都没有可以依傍的后宫娘娘,这道旨意说是圣僧卦中求来的,安知不是触犯皇上的心病吗?”
苏云遥在府中的这几天,已旁敲侧击了前朝局势。
她家原是武将出身,父亲掌有三重兵权,又有嫡出之女待嫁闺中,哪一个皇子不蠢蠢欲动,怎么偏偏就落在了一个痴傻的皇子身上?
再说,当今皇上正当壮年,握有四方,虽是先立了大皇子为太子,却有意提拔丽妃的三阿哥,其它的众多皇子也皆能受了荣宠.,只要是有额娘在的,处境差不到哪里去,分权制衡之心如此明显,又怎么能够容忍大权旁落?
其中的关窍,对面的这位必定也是懂的吧。
这么想着,苏云遥双目微闭,思忖着措辞。
“我在军中,何来洞若观火,倒最喜欢击了趋炎附势之心。”
周瑾琛的神色冷凌,颇有刚才他捏住苏云遥脸庞的凶狠,只是这机关算尽也不可谓不毒辣。
寥寥几字,便将立场摆明,也避开了苏云遥抛出的问题。
周瑾琛怎能不谨慎,什么话都不能轻易落了别人的口舌。
苏云遥淡淡一笑,眼神尽是了然。
风吹竹叶动,虽是夏天,可置身于略蒙雾气的竹林中,还是觉得冷。
苏云遥知对方是个讲道理的人,也轻轻地将那柳花絮收入袖中。
指甲冰凉。
“家父在军中的势力占据举国四分有一,皇上即便此般器重,也不再交出兵权,可见提防之心,朝中贵胄之女多是早早定下了与皇室的姻亲,偏偏是穆武侯家的嫡长女年方二八,并无御前的赐婚。此番良缘,若不说是天赐的,皇上未必答应啊。”
说话之间,便有些许青丝落在了眉目之间,苏云遥轻轻地拂去,眼睛却落在了周瑾琛沉思的面容上。
没想到一个只读四书,只习女红的闺阁女子也有此番见解,还如此直言不讳,如果不是因为自信看人准,就是恃才傲物了。
苏云遥不觉得对面前这个女子产生了兴趣。